第56章 執迷不悔
翌日,周熠的新家熱鬧起來。
顧遠鈞和寧小宇上門,恭賀喬遷之喜。
周熠剛做完掃除,收起吸塵器,把晾曬好的床單疊起來,收進櫃子裏。
寧小宇拎了一打啤酒,熟食若幹,把東西往冰箱裏塞時,發現裏面居然不是空的,蔬菜水果,牛奶雞蛋。問題是在他那住時可不是這樣,雖然也會往裏添加東西,但都是啤酒、啤酒、啤酒。
顧遠鈞拿了紅酒,找開瓶器,周熠扔過來一條毛巾,讓他往牆上撞。顧遠鈞放下酒,這種野蠻的活兒他幹不來。
寧小宇樓上樓下亂竄,發出各種語氣助詞,哎呦,我擦,我去……顧遠鈞站在客廳,抱着手臂欣賞那一幅《釋放》。
至于那幅未完成的人像,周熠已經收起來了。
顧遠鈞問:“這是雕塑,還是畫?”
“射擊畫。”
“長見識了。”
顧遠鈞參觀得比較細致,着重表揚了秋千椅和紅薔薇,後者經過一場風雨摧折,并沒有就此凋零,花苞繼續舒展、綻放,綠葉更加清新,花朵越發嬌豔。
被打落的花瓣本就盛放過,提前落地化為養分,一場大雨,只是加速了新舊更替,促進了新陳代謝。就像原始森林的大火,除了塗炭生靈,也騰出空間,催發生機。
也有半折未斷的花枝,周熠剪下來,找了個裝牛奶的玻璃瓶,添了水,放在茶幾上。旁邊是魚缸,兩條呆頭呆腦的小魚,時而游弋,時而駐足賞花,更顯呆萌。
顧遠鈞點頭:“有情趣,我喜歡。’三缺一‘俱樂部可以正式營業了。”他看一眼正喝酒的主人,似有所指道:“不會現在就我一個單身漢了吧?”
寧小宇舉手:“我也回歸單身隊伍了。”
另外兩人看過來,他咳嗽一聲,“嗯,還是處男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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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還是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兒,顧遠鈞問了句怎麽回事,他終于從頭道來,原來,這裏頭還有一段公案。
本來約會幾次,就覺得不太合适,女孩除了打游戲,還喜歡追星看劇,癡迷小鮮肉,總之話題都是這些,寧小宇一聽就忍不住打哈欠,要麽瞪眼發呆,要麽低頭看手機,女方自然不滿意……
但誰都沒主動提分手,就又約了看電影。
看電影時,前排也是一對情侶。開場後,男的幾次把手放女的大腿上,女的拿開,最後一次出聲制止。寧小宇一聽這聲音有點熟悉,再一看胸,哦不,是臉,是那個皮皮蝦,不對,皮皮佳。
再看男的側臉,也有點面熟,那次大漠之行見過。
看着挺斯文一個人,真是沒想到。
男的老實了一會兒,手腳又不安分,這回寧小宇都看不下去了,霍地站起來:“你他媽是不是爺們?人家都說不願意了你還撩閑?這輩子沒見過女的?”
于是,所有人都看過來。
顧遠鈞問:“你們打起來了?”
“沒,被其他觀衆給轟出來了。那誰覺得沒面子,一氣之下,就跟我拜拜了。”
周熠問:“倪佳佳沒事吧?”
“別提了,有人替她出頭,還不知道好歹。”寧小宇哼一聲,“身材那麽那啥,還穿得那麽那啥,衣服緊,裙子短,那不是勾引人犯罪麽。我好心好意給她分析,她說我直男癌,活該被人甩,我這簡直是日了狗。”
周熠皺眉:“狗惹你了?”
“對不住,忘了你也養狗。”
顧遠鈞笑,“你這說話方式有問題。”
寧小宇去洗手間放水,顧遠鈞問:“聽說老何出院了,還沒有動作?”
周熠搖頭,“據說是在冥想。”
顧遠鈞一愣:“冥思苦想怎麽對付你?”
周熠不屑道:“裝神弄鬼呗。”
顧遠鈞瞥他一眼:“人家裝神弄鬼,你呢,修身養性?我都要認不出了,簡直搖身一變,變成居家男人。還有情有趣,審美品位也大大提升了幾個檔次。”
周熠卻是問:“謝千語最近還是聯系不上?”
顧遠鈞嗯一聲。
“我也找不到她。”
“城市不大,但想要躲一兩個人還是能成功。”
“如果真要躲起來,大可不必留在這個城市。”
顧遠鈞一愣,敏感地問:“你擔心什麽?”
“城市不大,找不到一個人,也可能是有人要把她藏起來……”周熠手按太陽穴,“就是覺得有點蹊跷,也許是我多心了。何天奎按兵不動,必定是憋着大招兒。”
顧遠鈞皺眉,“千語她,對你的情況了解有限,而且她也不是那種人。”
周熠看着茶幾上的花,自語般說:“可到底還是個女人,敏感,細膩,情緒化,易走極端,愛的時候能為你死,恨的時候能要你命,很容易被人利用。”
顧遠鈞看他,“很有心得嘛。”
周熠搖搖頭,“還是不夠。”
***
顧遠鈞離開周熠的新家,路上接了個電話。讓他頗為意外,不又重複了一句:“何唯?”
那邊說:“我從法務部查到你的號碼。”
語氣很和氣,顧遠鈞有些受寵若驚,他對這位始終有點怵,或者說心虛,她能對謝千語大庭廣衆下動手,對他這個“商業間諜”只怕也好不到哪去。
他想到那幅“射擊畫”。這可是一個會使槍的女人啊。
顧遠鈞來到約定地點,商業區的咖啡廳。靠窗位置,還比較有安全感。
何唯已經到了,陽光落在她臉上,表情平靜,還有一點落寞。
落座後,她開門見山道:“我想了解一點他的情況。”
顧遠鈞問:“他?哪個他?”
何唯先是一怔,随即羞赧,顧遠鈞忙道:“我跟姓周的和姓陳的都熟。”
“陳嘉揚臨出國前,還特意找過我喝酒。請我幫忙照應你。”
見何唯面露意外,還真是喜怒形于色,特別的真實。跟那個人反差太大。他解釋:“我猜,主要是來自另一個’他‘的傷害。”
何唯頓了頓,道:“他至少沒直接傷害過我。”
顧遠鈞又繞回到陳嘉揚身上,說:“你們一個高富帥,一個白富美,青梅竹馬,門當戶對,童話一般的生活,連我都羨慕。”
何唯淡笑:“我也以為會一直活在童話裏,可人生總是難免出現意外。”
放着神仙眷侶不要,非要成為“淫~欲者”。
顧遠鈞說:“他很難過。”
何唯眼神黯然:“我很抱歉,可是人要對自己的感情誠實,給不了愛,至少可以給真誠,給尊重。”
顧遠鈞似乎愣了下,有些為難道:“你想從我這裏知道什麽呢?首先,我了解的有限,其次,事關朋友隐私。”
何唯說:“我沒有惡意。”
“我知道,你們現在,關系還不錯。”
他參觀房間時,難免帶了點八卦心理,雖然沒發現什麽女性化的痕跡,但整個房子裏到處充斥着因女人帶來的改變,連房子本身都是,他還以為周熠結束這一切就會遠走,看樣子是要定居了。
他由衷道:“他最近變化挺大的,突然溫柔起來,開始用心生活了。”
何唯面露微笑,明顯的欣慰。
看得出對方有意繞圈子,她不再急于追問,看向窗外,本是漫無邊際的一瞥,忽然目光聚焦,臉上起了微微的變化。
顧遠鈞發覺不對,也随之望過去。
正好看見一個人轉過身,長卷發,體态婀娜,他不由沖出口:“千語?”
他起身,說了句“抱歉”,大步邁出去。
那個人踩着高跟,走得很快,手挽幾個購物袋,瞥見簡潔大氣的LOGO。路邊有一輛黑色SUV,有人拉開後車門,她坐了進去,只看見側臉,被黑超遮去一半,紅唇妖嬈。
豪車起步快,絕塵而去。
顧遠鈞追着跑了幾步,停下時才懊惱地想起,連車牌號都沒留意。
他悵然若失地走回去,何唯正在喝水,他有些讪讪地說:“可能是看錯了。”
“沒錯,是她。”
顧遠鈞解釋:“我很久沒見到她了,擔心有什麽意外,她在這邊人生地不熟。”
何唯輕聲說:“迪奧999”。
他沒聽清,“什麽?”
“她的口紅色號。”
顧遠鈞有些失神,想起剛才那輛車,勞斯萊斯。
上一次是瑪莎拉蒂。
他剛才跑了幾步,也有點口渴,端起杯子喝一大口。
何唯問:“你喜歡她?”
顧遠鈞差點嗆了,忙道:“沒有的事”。
意識到自己否認得太急,反而不自然,不由一笑。
何唯了然地笑了笑。“我總共沒見過她幾次,每次都不一般。第一次,驚為天人。”她想起那時的評價——就是眼神不大好,真是打臉。
“第二次……”大吃一驚。
“第三次,大打出手。這是第四次,有人芳心暗許。”
她眼裏有一抹小小的促狹。
顧遠鈞沒再否認,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在此前,連他自己都不能确認,給自己找了無數個借口來推翻它。想起她說的第三次,他笑着問:“我聽說你那時就一眼看出我這個二五仔?”他豎起大拇指,“火眼金睛。”
何唯并不掩飾得意,又想到什麽,“她該不會是誤會你和我有什麽吧?”
顧遠鈞搖頭,“不會。”
如果她真能誤會,說明在意。“從認識她開始,她眼裏只有一個人。”
“不過現在我也不确定了,我覺得我要不認識她了。”
何唯說:“我剛才也差點沒認出來,着裝和妝容風格都變了,最關鍵的眼睛還被擋住。”被迪奧墨鏡。
繡滿珠釘的香奈兒外套,紅色鉑金包……從頭到腳算下來數字驚人,但美人就是美人,這些昂貴的單品堆積到身上,不僅裝點着她,也被她照亮。
田雲岚的穿搭哲學是:人穿衣,而不是衣穿人。簡單分為“貴的”和“對的”,一線大牌,場面需要,日常更喜歡一些二線品牌和熟識的設計師定制款。給女兒選購時從歐美小衆牌子裏淘,既保持獨特又不奢侈,只有在特殊情況下才會大手筆,比如生日派對。
顧遠鈞只知道謝千語變了太多,從頭到腳閃着光,而她視而不見的冷漠,更讓他有一種說不出的痛楚。他有些洩氣,也有些煩躁,自語般說:“這些變化說明什麽?”
何唯接:“可能是忽然中了大獎。”
“或者得到命運啓示,換一種活法。”
聽起來像諷刺,可顧遠鈞卻沒從她臉上看到一絲嘲諷或輕視。不由有些意外。
何唯笑笑:“我有個朋友,就總說等哪天發財了就要瘋狂買買買,從頭到腳貼滿鈔票,體驗一下物欲橫流的趕腳。”
“就像我,嬌生慣養的大小姐,不還跑去做了一個月的前臺,還做為工人說話、監督管理層的機構的小頭頭。”
顧遠鈞笑,有點理解為何周熠會陷進去。
就在他以為眼前這位是個善解人意的小天使時,就聽她說:“我恨過她。”
顧遠鈞挑眉:“現在不恨了?”
“一個巴掌拍不響,要論過錯,已婚男方的過錯更大。”
何唯現在想一想,覺得爸爸可能是真的動心了。
從她自己近期經歷,更是深切體會到,人的感情是不受控的。它不管對錯,無視道德禮法,只是一種化學反應,猝不及防,勢如猛獸。
區別只在于,你能否壓制得住,是否願意去壓制。
她當然知道顧遠鈞心裏想的是什麽,可她覺得,能讓爸爸動心的對象,不會是個庸俗膚淺的拜金女。如果她真是那樣的人,剛才與她對視時,不會那樣坦然。
她總覺得墨鏡後,有些微妙的情緒。像是通過她,看到了另一個人。
她也說不準,于是低語了一句:“眼睛看到的未必真實。”
顧遠鈞忽然說:“我想去喝一杯,要不要一起?”
“好啊。”
“那得換個地方。”
他招來侍者埋單,同時問她:“信得過我?”
何唯俏皮一笑,“雖然跟你不太熟,但我相信那兩個’他‘。”
***
顧遠鈞開車到了一間酒吧門口。
邊護着何唯往裏走,邊介紹:“我跟這家的緣分也不一般。這是第三次來,上一次遇見了陳嘉揚。第一次來,是你們動手那天,我送她回家路過這裏,她進來喝酒。”
他頓了下,說:“那天我還看見了一個人。”
“你舅舅。”
何唯皺了下眉。她對自己這位親人的德行太熟悉,想起那次他說“追美女”……越想越覺得這事兒有點複雜。
兩人找了個安靜角落,顧遠鈞叫了酒。
小酌片刻後,他說:“我的一位老師,從教之前是職業律師,跟你爺爺相熟,還做了他的遺産律師……”
他把那日所聽到的簡要複述一遍,包括何天奎毀掉真正遺囑,抹去周熠的繼承權,還有匿名信的存在,以及何中瑞的懷疑。
最後說:“除了間接導致他父親的死亡,他還懷疑母親的死也與你父親有關。”
何唯臉色煞白,聽到這句下意識搖頭,嗫嚅道:“不可能。”
但聲音很輕,似乎透着不确定。
顧遠鈞嘆息,“也許,有些事不如不知道。”
“他當初聽完這些後,看似沒什麽反應,但我能感覺到,內心深受震動。”
他還記得那天,周熠離開後,老師如釋重負,精神狀态好了一點,對他說:“這孩子的反應不太對,別再想不開,你去看一下。”
作者有話要說:
2019.12.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