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滔滔不絕
其實還有個版本。
何唯悄聲問:“我還是在做夢嗎?”
那人摘下眼罩,勾下唇角,語調平平地答:“不是做夢,你只是遇見了未來。”
鏡頭特別吝啬,只從他臉上一掃而過。
眼眸如星子,嘴角一抹似有若無的壞。
那星光仿佛穿越了幾光年,那一點點壞,卻有着讓人一見誤終生的破壞力。
導演大呼,“這不是合不攏腿,這是直接要把人掰彎。”
攝影師則是趕緊去檢查鏡頭,掰彎直男算什麽,據說有一種美能讓鏡頭碎裂,比如阿佳妮的藍眼睛。
某人卻要求删掉。
完全無視導演的苦苦挽留,“您知道這一删删掉了多少臺車嗎?你們難道不是為了賣車而獻身嗎?又不是真獻身,就露一下臉而已!”
導演又看向何唯,這倆人雖然不對盤,但還是對彼此有些影響力的。
誰知道她也說,“删就删吧。”
其實她心裏說,這哪裏是人工智能,是生化武器。
***
宣傳片投放到各路媒體,再配合其他舉措,新車前景可期。
當然,身邊熟人該看到的也都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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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顧遠鈞,也就看了個十來遍吧。還好,沒找到他擔心的東西,比如奸情。
“小小鳥”看了二十來遍,越看越涼,這世界最終還是看臉,練出三十二塊腹肌也追不上。又一想,小古貓不會是被他刺激得親自下場證實魅力吧?那他豈不是,莫不是,又能跟“卓越貢獻”有點瓜葛了?
皮皮佳看了三十遍而已,然後說:“我怎麽覺得這後面少了三個字呢?”何唯面色冷峻地問:“哪三個字?”皮皮佳縮了縮脖子:“咱也不敢說啊。”
也有人只看了一遍,就點了右上角的小叉叉。
那位家裏有礦的大少爺。
陳嘉揚合上筆記本,來到董事長辦公室。
大班臺後,陳父端着蓋碗,呷一口大紅袍,感慨道:“女人就是頭發長見識短。你媽前幾天還跟我提那誰家的閨女,學有所成,身價過億。”
“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自己有也不如命裏有。”
“當初不知道多少人,明裏暗裏替老何惋惜,這麽個能人,膝下就一小丫頭。他們是不知道,這小丫頭可不一般,命裏有華蓋星。”
桌上臺式機開着,畫面也停留在一段視頻,他指一下顯示屏,“就這麽随随便便露下臉,看這點擊率轉發量,得流量者得天下。”
陳嘉揚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嘴角挂一抹嘲諷。
陳父篤信八字命理,也是受益者,娶了個抱金磚又旺夫的妻子,婚後事業生活一路順遂,自己也看書研究,應酬時算一話題,招聘人也會參考,至于準不準,自己覺得準就行了。
陳父像是才想起問兒子的來意,“找我談什麽事?”
陳嘉揚開門見山:“不論是定增,還是訂婚,我都反對。”
陳父一愣,随即皺起眉:“恐怕由不得你。”
陳嘉揚道:“至少第二個方案,需要我點頭。”
“至于第一個,恐怕您也不能如願,別忘了瑞和現在誰當家。”
陳父哼了一聲,“我當然知道,如果不是那盤着一頭狼,我也不至于如此。你何叔在醫院人事不省,你田阿姨又放飛得人影不見,何唯初出茅廬,絕不是那人對手,我們不能看着他把瑞和給毀了。”
陳嘉揚笑出聲:“好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只怕連三歲小孩都蒙不了。”
陳父不悅:“怎麽跟你老子說話呢?”
“希望您不要打瑞和的主意,也別插手我跟何唯的事。”
他說完就起身,仿佛只是來通知一聲。
這讓老子很沒面子。
陳父把茶具往桌上重重一放,罵道:“如果你有本事,還用我出手?”
“連個女人都搞不定,我都替你臊得慌。”
“你看看你最近這喪氣樣兒,分了就分了,再追回來就是,什麽方法能讓一個女人死心塌地,還用我教你嗎?”
陳嘉揚胸膛起伏,面上帶了幾分屈辱,“別說了。”
陳父也有些不忍,緩和了語氣道:“你就是生在好時候,沒吃過苦頭,缺了幾分血性,準确說是狼性。那個姓周的,年紀輕輕,憑什麽能讓何天奎這個老江湖栽個大跟頭?就是夠狼性,無所不用其極。要不是他跟何唯的關系特殊,我看他都能把她娶了,一分錢不花就把瑞和收入囊中。”
陳嘉揚喉結微動,表情克制。
父親的聲音仍在繼續:“用點手段算什麽,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你們認識這麽久,除了她父母,就你最了解她。重要的是,除了她你還能看得上別人嗎?将來咱們家這一攤子是你的,瑞和也是你們倆的,整合到一起,你想怎麽搞,怎麽改革,都随你。”
見兒子面色變化,陳父又下一劑猛藥:“據我的識人經驗,小唯這樣個性強的女孩子,恐怕也是更中意強勢、有野心的男人。很多女孩都會下意識找像自己父親那樣的人,你知不知道何天奎當年争家産時用的是什麽手段?”
***
新車的訂單情況還不錯。4S店一時間供不應求,有些經銷商原本很傲嬌,如今也笑臉相迎,主動要貨。瑞和員工裏第一批幸運兒已經喜提新車,接下來就是完成家庭作業,發表試車貼。
提了幾個月的心,可以放松了。
連顧遠鈞都覺得敞亮,不然雖贏了官司,還是讓對方得逞,也沒有成就感。
周熠的眉頭依然緊鎖。
顧遠鈞知道他煩什麽。但老胡也在,他也不好多說。
周熠卻沒什麽顧忌:“我還想吞了他,整合上游資源,本來就是轉型的一個方向。”他言語間不覺帶了狠意:“蛇吞象容易?還是獅子咬死鬣狗容易?”
老胡看他一眼,沒說話。
顧遠鈞接過:“別說氣話,現在不具備這實力,也別樹敵太多。”
老胡這才道:“東家不打打西家,有礦的又不是只這一家。”
只剩兩人時,顧遠鈞提醒,“你也克制一下。一遇到跟她有關的事,你就不淡定。”
周熠正在敲鍵盤的手指一頓,卻也沒反駁。
***
孫導演接下來要拍一部網劇,向何唯抛出橄榄枝。
何唯回複:此生兩個原則,一不出家,二不出道。
她還是貪戀這這滾滾紅塵,不想看破。她之所以親自下場拍宣傳片,除了想貢獻一份力量,也是想到老爸那句,年輕就是要多體驗,豐富人生閱歷。
這一天,何唯從公司到醫院,再回到家,天已經黑了。
大門口,停了一輛車,熟悉的車子。
自從上次在這裏,車的主人被她狠心傷害,許久沒出現了。
這一次,陳家表明了态度,卻不知他本人意思如何。
她剛跟張董表明心跡,不會用終身大事來解救企業危局,畢竟企業總會出現這樣那樣問題,她不能一女多嫁,至于權宜之計,就更不用考慮,對人對己都不公平。
張董皺眉:“這麽大的事,要不要跟你媽商量商量?”
何唯笑笑,“不用了,我媽也不會同意。”
在老媽眼裏孰輕孰重,這一點她還是有信心的。
她現在每天出入總部大廈,有時候會在門口駐足仰望,或在二樓三樓憑欄俯瞰,盡量抽離看待。結論就是,地球少了誰都一樣轉,企業亦然。
陽光下,熠熠發光的玻璃窗,像是一面面鏡子。
每個人看到它時,看到的其實是自己內心裏的東西。爸爸視它如命,因為這裏傾注了他大半生心血與感情。周熠看到的是仇恨,把它視為戰利品。還有些明裏暗裏的人,把它當一盤棋局,作壁上觀,坐收漁利。
至于成百上千的員工,單拎出一個,比業務,拼生存技巧,都比她強,哪怕那個看似走投無路求助她的阿姨,也在新行業做得有模有樣。不要小瞧一個人的求生欲和适應能力。誰需要她來拯救?
她站在這裏,只是因為有人看重。或者說,她也有自己心中的堅守。
車門打開,陳嘉揚下來,柱頭燈散發着清冷的光,看出他清減不少,更顯清俊。像是沒睡好,眼下有青影,不過還是扯出熟悉的微笑。
打過招呼後,他從衣袋掏出一個盒子,說:“聖誕禮物。”
何唯看着盒子尺寸,有種微妙的預感。
擡眼,對上他真誠的眼神,示意她打開看看。
她接過打開,果然是一枚戒指。
黃金指環,碩大的黑寶石戒面,不規則的幾何形狀,沿着對角線切開,裂縫裏鑲嵌一顆顆黃金珠粒,大小不一,洋溢而出。黑金配,對比強烈,張揚大膽。比起首飾,更像一件藝術品。
陳嘉揚介紹:“這是煤精。”
何唯知道煤精,又稱煤玉,致密,輕盈,常用來雕刻成工藝品,據說英國某位女王就對煤精珠寶偏愛有加,讓它風靡一時。
“設計靈感來自火山噴發及裂縫中的熔岩流動,我的理解是,是金子總會發光,有能量就會爆發,黑暗力量再強大也擋不住。”
“幾個月前送你,是祝願,如今,已經被證實,你已經做到了。”
何唯拿在手裏,說不出話。
陳嘉揚說:“我曾有個想法,每年送你一枚戒指,各種材質。這樣幾十年後,你就有了幾十枚各式各樣的戒指,打開首飾盒,琳琅滿目,金婚鑽石婚時,可以辦一個小型展覽。”
何唯出聲:“嘉揚哥。”
他也從回憶和憧憬裏回過神,說:“還有這個。”
又一個盒子。
尺寸也不大。何唯想起她生日時,他左一個右一個禮物。
有人會覺得這是有錢人的手法,據說某公子哥曾給明星女友二十七歲生日送了二十七件禮物。可她知道,他只是想把好東西都給她。畢竟從認識第一天,他就豪氣地送她兩份芒果牛奶凍,她吃不了,最後一份請了他。他說,送禮物會有幸福感。送給她,就更有成就感,因為她什麽都不缺,能讓她驚喜,證明他品味不俗。
比品味更重要的,是心意。
就像那一份從幾個月前就開始播種的八張圖。
這是個玉石吊墜,雕成一只獸,何唯認得,是貔貅。
“開過光的,貔貅辟邪,還招財。”
陳嘉揚笑說:“我媽那些牌搭子人手一個,說戴了就能贏錢,你現在也是生意人了,也應該有些俗氣物件,讨個彩頭。”
這應該是一塊和田玉,白裏泛一點淡青,溫潤的質地,握在手心,仿佛心也被熨帖。何唯心裏說,這哪裏是俗氣物件。
陳嘉揚這才道明來意:“這次真要遠赴非洲了,明天的航班。”
何唯擡眼,明顯驚訝。
他拿出錢包,從透明夾層裏抽出一樣,那個四葉草,她折疊的。上面還有她寫的“自由”。他說:“小唯,記得我說過羨慕你,有很多自由。”
“你現在依然有。”
“我最近有點不在狀态,換個環境,找回自己的自由。”
他伸手撫摸她的頭發,“我想帶你走。遠離這一切紛争,你應該過更純淨的生活。可我知道你不會抛棄家人和責任。”
他的手微微一頓,“我想說,讓你等我。”
他直視着她的眼睛,那裏漆黑清澈一如往昔,他似乎輕輕嘆息一聲,然後說:“記住,為你自己而活。”
何唯眼圈泛紅,再也抑制不住,撲到他懷裏,他伸開手臂,緊緊擁抱。
他輕聲說:“小唯,我愛你。”
兩人都沒注意到,一門之隔,二樓一扇窗,沒開燈,有一點火光。
忽明忽滅。
***
這一晚,何唯失眠了。
最初是難過。
漸漸平靜。
像是手中那一枚貔貅給予的力量,軟玉的質感,溫柔而堅定,她輕輕摩挲着它的輪廓、細致的雕琢紋路,回想了很多往事,也想通了一些事。
結果是睡意徹底告罄。
她推開門時,煙頭立即起來,它最近習慣在她門口睡。她于是給它買了個造型可愛的小軟床。
何唯還瞥了眼那間客房門。
他今天居然回來得很早,然而又出去,果然是夜行動物。
何唯找來備用鑰匙,來到儲物間。
以前,她是對別人的事沒興趣。近來,她倒是想了解一個人,去窺探他的過去,差點就要打開這扇門,但被一件小事改變了想法。
就在不久前的一天,她撞見青姨看一張老照片。
是一張合影。
兩個年輕女人,還有個小孩。
一個是青姨,另一個是她口中的“仙女”。
沒誇張,不厚道地說,正值青春好年華的青姨被顯得又黑又土,青姨自己都笑:“看我那會兒,傻不拉唧黑不溜秋像個土豆。”
但青姨最大優點是心态好,沒有女性常見的攀比心理,照片上笑得一臉坦蕩。
那女人,她還記得是叫小茜。
無需襯托,美得出塵。
無論看畫還是照片,何唯習慣第一時間去看眼睛。這一雙眼,仿佛會說話,眼裏有星光,或者水光。讓人想到那句“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淚光點點,嬌喘微微”。她的确是偏嬌柔,甚至帶一點病态的美,就是常說的“我見猶憐”。
也難怪有人一見傾心,有人動了凡心,甚至晚節不保。
兩人中間那個小男孩,三四歲的光景,穿白毛衣,紅色運動褲,懷抱一個紅色消防車。看得出,他媽媽品味不錯,自己白襯衣配藍色半裙,清新自然,現在看依然不過時。給兒子打扮得更是簡單帥氣,發型很潮,還有桃心劉海,不像小孩,像個帥小夥的Q版。
他微揚着臉,笑得天真無邪,很有感染力。
有一點陌生。
那天,青姨拿着照片,打開話匣子,可何唯卻找了個由頭離開。
只聽了兩樁小事。
一個是,他那會兒說長大要當消防員,因為開消防車很酷,還可以救小貓。
還有,每次去理發都像打仗,他媽媽只好買了工具自己給他剪。
曾經,周熠母子各有一間房。
周熠那間一直保留,哪怕在他離家出走後。而他母親那間,去世後不久就被改造了,原來的物品,如無意外,都在這裏。
何唯走過一些舊式家具,以及她的三輪車,找到目标區域。幾只大紙箱,被膠帶五花大綁。要打開塵封往事,就得花費些時間與力氣。
何唯踟蹰了片刻。
煙頭也跟進來,打了個噴嚏,的确空氣不太好,有灰塵和潮濕味道。但這毫不影響它的搜索欲,挨個試探,鑽來鑽去,最後在一個紙盒邊打轉。
何唯心裏說,正好不知從哪開始,就聽你的吧。
她找了裁紙刀,小心拆開膠帶。
裝的是玩具,變形金剛,各種游戲機,不過大多被肢解,一動嘩啦啦零件掉在箱底。終于知道滅霸是怎樣煉成的了。
又拆開一個,裏面都是書,碼得整齊,有三聯版的金庸全集。
她有一點印象,他那時經常捧一本武俠。男孩子都有這時候,陳嘉揚也有很多漫畫書,日漫美漫,很多人借,常常有去無回,他也不在意,再買一套就是了。
這些經典武俠故事,何唯只看過一些電視劇。
她抽出一本《倚天屠龍記》。
随手翻開,不覺笑了下,書保持得還算幹淨,但有的折角,也有用筆劃線,都是武功名稱,如“玄冥神掌”,“乾坤大挪移”,還有具體招式……
好傻。
煙頭來搗亂,她拿一個奧特曼給它。随便咬,以告慰小斑馬的在天之靈。
有幾頁有皺痕,像是被弄濕過,這幾頁劃線的不是武功,而是人名,何太沖,空聞,崆峒派,峨眉派……她看到這一章的标題:百歲壽宴摧肝腸。
在這一章,小張無忌先後失去父母,淪為孤兒。
作者有話要說:
2019.1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