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滔滔不絕
周熠問過兩次,你怕什麽?
何唯的确怕爸爸醒後看到受刺激。
更怕他用她來刺激爸爸。
好在接下來的拍攝過程中,并沒有她擔心的一幕,一如那天回程他所承諾的,當然他的理由是,不喜歡當衆“表演”……
放下戒備後,何唯就專心投入拍攝,以及欣賞自然風光、品味當地美食。連皮皮佳都說,這次出來像是一次春游。
只是工作後的人,假期也要二十四小時開機,随時待命。何唯還好一些,周熠的手機簡直要被打爆,對此,何唯要麽自動走開,要麽戴上耳機聽音樂,只不過有時候避無可避,比如正在開車時。
雖然周熠大多時候在聽,回應很少,但只需要幾個關鍵詞,何唯就能推測出大概內容。因為不是什麽新出現的問題,而是一個頑疾。
雖然周熠對鋼鐵這一塊明顯仇視,熱衷于搞破壞,跟何天奎唱反調,但他也不是一味胡來,用田雲岚話說,也不能跟自己的錢過不去。鋼鐵是瑞和主業之一,特鋼要盡量保留,粗鋼也不能全去掉。畢竟“去産能”帶來“剩者紅利”,會出現一波高利潤的黃金時代。
所以問題就出來了。
鋼鐵業的兩大命脈,鐵礦石和焦炭。後者自産,前者大多靠進口,因為國內鐵礦石儲備量不高,品位大多偏低,同樣受制于去污染限産能的壓力。而進口就會受制于人,“三大礦山”寡頭壟斷,尤其是近年價格連創新高。
國內鋼企多年前就紛紛海外找礦,瑞和也曾致力于此,在澳洲收購過礦山,在巴西談過合作。然而,前段時間“三大”之一發生礦難,政府勒令停産,另外兩家或削減産量,或坐地起價。
總之,瑞和現在面臨一個棘手問題——要和國內礦商談。
此刻,周熠應該就在談這個,能感覺到不太順遂,因為他皺了下眉,還看了何唯一眼,語氣帶了些不屑,“換個人如何,能談出花來?”
然後就挂了電話。
***
何唯的重要電話主要來自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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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是讨論爸爸的病情。田雲岚雖然人在外地,始終與何天奎的主治醫師保持聯系,還通過關系聯絡到國外專家,進行視頻會診。據報告顯示,淤血已經吸收,為什麽還昏迷,不排除其他原因,正在密切觀察。
其次是何唯當前的工作,田雲岚也适當給予建議。她也重點提過周熠,對他的一系列行為做出深度解讀,這部分倒是何唯感興趣的。田雲岚說:“周熠這個人很務實,而且學習能力強,你知道他高考多少分嗎?”
何唯還真不知道,只知道他大學是個985,專業是理工類。聽到分數,尤其是幾乎滿分的數理化,的确是讓她這個藝術生望塵莫及。
田雲岚說:“現在回想,他從小就有城府,或者說,心防特別重。性格看着一覽無餘,成績一直不溫不火,但高考分數驚人。看似安安分分,卻因為暴力傷人被退學。本來可以避免,但他拒不道歉,別人想幫都幫不了。”
“你爸也說看不透他。不知道他想要什麽。”
“他考上大學後,你爸給過他一筆錢,數目還不小,可以做生活費,也可以學着理財,現在學生炒股的也不少。可他一分沒動過,似乎對錢并不感興趣。對了,他那個大學專業,國家發放補貼,扣除學費還有餘,可見那時他自尊心很強,不想依靠別人。”
“這些年不知道經歷了什麽,變化這麽大。也許,的确是背後有人。可能是闖了禍,被人拿住把柄,用來當槍使。”
“敵暗我明是大忌,只能靜觀其變。”
所以,何唯心想,媽媽這是在解釋,她只是順勢而為、退居幕後嗎?
至于車上那一通電話,何唯也很快從張董口中得知原委。瑞和在國內的合作夥伴之一,是陳家的企業。
兩家多年前就開始合作。陳家手中的礦山,都是富礦,而且注重環保,産量穩定。現在瑞和掌門人更換,陳家也提出異議,想要低價,可以,但要跟“姓何”的談。所以周熠接電話時才看她一眼。
張董解釋:“說白了就是賣個人情,也得分人。這是在幫你,再立一功,鞏固地位,就可以跟他分庭抗禮了。”
周熠則是一口回絕了陳家的要求。
理論上,何唯只是監事會主席,如果參與管理,就不能繼續這個職位了。
***
何唯一下飛機,就直奔醫院。
還是老習慣,坐在床邊跟老爸“對話”,彙報近日行程,拍大片的新奇體驗,自然風光無限美好……老爸面色平靜,不悲不喜,當何唯意識到自己疑似拖延時間、下意識觀察老爸時,不由心頭一緊。
她是被周熠的話影響了嗎?
經歷了這麽多後,她已明白,商場如戰場,兵行詭道……即便他說的是真的,她也能理解。只是會有些難過。
想到此,她立即起身,回家修整,并約定次日與陳董事長見面。
***
何唯看過陳伯伯年輕時照片,高大帥氣,器宇軒昂。如今眉宇間依稀有當年的風貌,只是身材發福,筆挺的西裝勉強遮住将軍肚,頭發還好,漆黑濃密,面上微微發紅,但不算油膩,否則她就要為陳嘉揚擔心了。
陳伯伯很熱情,招呼何唯坐,讓秘書給泡茶,還說是最新收到的好茶葉。
有了陳母的前車之鑒,何唯已經不敢再不把自己當外人了。
陳伯伯先寒暄一陣,問起宣傳片的拍攝,問候何天奎身體,繞了一圈才回到重點。采礦成本高昂,環保設備更新,等等,成本在那裏,降價很難,但是他們兩家誰跟誰,一切好說,只不過……
言下之意,不想為那人做嫁衣。
“他現在是第一大股東,最近瑞和股價上漲,将來套現走人,扔下爛攤子給你可怎麽辦?”
“……也不是沒有對策。”
這時秘書敲門,遲疑地提醒,“會議室人都到齊了。”
何唯趕緊起身告辭,陳伯伯邀她去家裏吃飯,“你伯母也想你了,家裏聊天放松,不像這裏老有各種事催命。”
***
陳父話說一半,賣了個關子。
張董給何唯揭曉謎底:定增。定向增發,引入新的投資者,既可以融資,又可以稀釋周熠的股份。一舉兩得。
何唯想了想:“董事會未必會通過預案。”
張董說:“一切都可以想辦法。只要票數夠,他也沒轍。他現在還只是代理董事長,也不是不能彈劾。”
“馬上就要召開股東大會,當然今年情況特殊,要延緩。就看財報好不好看。但引入新的股東,尤其是有實力者,也是大家喜聞樂見的事。”
說到財報,何唯立即想到媽媽,雖然游離在外,但財務部門上上下下,可以說都是她的人。哪怕周熠上來後換過一撥,但媽媽的影響力還是不可撼動的。
張董還沒說完:“如果你覺得這個方法不保險,還有一個辦法。陳家這麽做,是為了幫你守住江山。如果是一家人,就好說了。”
何唯眉心一跳,問:“什麽意思?”
“你和小陳不是在談朋友?既然兩家都贊同,結婚是早晚的事,你年紀還小,可以先訂婚。”
“我們已經分開了。”
張董微微吃驚,嘀咕一句:“年輕人分分合合,常有的事。”
“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就算是為了企業,權宜之計,只是訂婚而已。”
何唯心說,果然沒有免費的午餐。
張董還說:“此一時彼一時。以前大家習慣了你爸這個靈魂人物,他忽然病倒,群龍無首,六神無主,讓姓周的鑽了空子得手。”
“這其實也是你爸的一個疏忽。獨攬大權,忽視接班人的培養。他最愛講傳承,卻把自己女兒培養成門外漢,還說将來聘用職業經理人,那還談什麽傳承嘛。”
“現在情況變了,你證明了自己的能力,也有外援,可以重新洗牌。”
***
何唯回到家,煙頭熱烈相迎,好像久別重逢似的。這種暖心勁兒,讓人不感動都不行。
她沒進門,直接走到紫藤花下。
枝蔓複蘇,綠意萦繞,地上,細小的嫩草從石板縫隙裏鑽出,生機勃勃,部分石板上還覆蓋了一層青苔,像是藤架投下的陰影。
廚房亮着燈,青姨在忙碌。
二樓,她的房間漆黑,他的也是一樣。
主卧,漆黑許久了。
煙頭自己找樂子,這裏嗅嗅,那邊刨兩下,不時地跟“假想敵”哼哼示威。
沒多久,它突然跑開,迎接另一個主人。
周熠走過來,在一米開外坐下,問:“去見過陳家人了?”
“嗯。”
他掏出煙盒,卻只是拿在手裏,随手折了一段枯枝逗弄煙頭,它又是咬,又是抓,不知道又是什麽訓練項目。
何唯見他沒了下文,不由問:“你怎麽不問有沒有結果?”
她帶了戲谑:“有沒有談出花來?”
周熠頭也沒擡,漫不經心道:“彈棉花還差不多。”
又說:“不用問也猜得到。”
何唯有些驚奇,“說說看?”
周熠看着她,不慌不忙地說:“過去外敵進犯,朝廷沒實力退敵,會怎樣?”他略一頓,“挑個年紀相當的公主嫁過去。”
“……”
“我猜的對嗎?”
何唯想了想,答:“不太對,你那個叫和親,還有一種叫聯姻,強強聯合。”
周熠嗤笑:“換湯不換藥。”
何唯不再說話,周熠自顧自地說下去:“這一點都不難猜。草原上,豹子捕到一頭羊,就會招來獵狗和兀鹫,海洋裏,只要有血腥,就有鯊魚尋過來。”
他點了煙,抽了幾口,看向她問:“你該不會是真的考慮了吧?”
“為什麽不?兩全其美的事。”
周熠似乎被她噎住,瞪了她一會兒,又嗤了一聲,說:“你以為他們家真那麽好心?幫你守家業?不過是名正言順先插一腳進來,然後一步步圖謀,最終實現蛇吞象。”
何唯愣了愣。
她不服氣道:“那又如何?将來我結婚,瑞和都是我的嫁妝。”
周熠氣笑:“好歹是個上市公司,別跟個土皇帝似的。”
何唯看着他,“那就更無所謂了,被誰惦記不是惦記,他們有胃口,就一點點吞好了,大河有水小河滿,總不至于讓我這個少奶奶受委屈。”
周熠張了張嘴,大概是想打擊她,又忍住。
何唯暢想了一下,帶了幾分向往道:“到時候我也不需要管這些破事了,繼續去做喜歡的……”
周熠打斷:“現在也不用你操心,你随時可以回學校去。”
“那不一樣。”
他看着她,她也回視,不用說都知道是怎麽個不一樣。
何唯忽然覺得沒勁,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起身就要走。
周熠在她身後開了口,聲音不大:“如果是個有醜聞的,他們家還敢要麽?”
何唯立即回頭,他的眼睛在暮色中格外亮,閃爍着危險的光。
她問:“什麽醜聞?”
他答:“luan lun。”
何唯氣得胸脯起伏,想要反擊,又覺得跟他你來我往,只會把話題引向不可測的方向,轉身就走。
煙頭颠颠兒跟上。
周熠喊:“煙頭,過來。”
煙頭止步,回頭看他。
何唯也回頭:“煙頭,你今天要是不跟我走,我就再也不要你了。”
可憐煙頭,它沒有語言中樞,聽不懂這兩位說什麽,但能察言觀色。感覺到兩位主子劍拔弩張的氣氛,一邊是火焰,一邊是冰川。
它看看這個,看看那個。
哪一個都不松動,都不好惹。
何唯覺得自己真是瘋了,居然為難一只小動物,她擡腳就走。
走進房門時,煙頭一溜煙跑過來,怕她沒注意到自己,還汪汪叫了兩聲。
她心情這才好了點。
一彎腰抱起它,還挺沉,她用鼻子頂一下它腦門,“乖狗狗,還是你最好了。”
煙頭給點陽光就燦爛,順勢舔了一下她的臉,她用手抹去,瞪着它說:“你剛才吃土吃草還咬木棍,髒死了。”
玄關處挂了一幅畫。
彩色梅花圖。
何唯抱孩子一樣把煙頭往上掂了掂,對它說:“看看,還真有幾分天賦呢,我一定把你培養成大藝術家。”
煙頭對自己的畫作興趣不大,濕潤的鼻子動了動,就要下地,剛一放下,就往廚房跑去。聞到香味了,這家夥。
何唯不知道的是,剛才她擡腳就走,頭也不回。煙頭非常有原則地選擇了中立,原地不動。周熠走過來,拍下它屁股,低聲說:“去吧,跟着她。”
以後一直跟着她,陪着她,護着她,知道嗎。
***
經過團隊加班加點,宣傳片樣片出來了。
經過剪輯,加入後期特效。
雖然親自參與拍攝,看過仍然震撼。
尤其最後,自然風光與奇幻場景褪去,回到現實中。
人坐在車裏,手握方向盤,正要沮喪地嘆口氣,忽然發現副駕座多了個男人,一身黑衣,坐姿端正,側臉冷峻,戴一副黑色高科技眼罩,像是來自駭客帝國,比巅峰時期的基努。裏維斯還要帥上幾分。
她悄聲問語音助手:“我還是在做夢嗎?”
身邊人回答:“不是做夢,你只是遇見了未來。”
按最終劇本設定,他是個高級AI,看得見摸不着的全息投影。
以前只知道他身上有野性,沒想到還有另一面,疏離,冷冽,帶着一種金屬質感。仿佛他真是個天外來客,來自另一個時空。
作者有話要說:
2019.1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