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滔滔不絕
見面後,導演第一句話居然是問:“你是混血?”
不等何唯開口,他又道:“五官立體,臉小,上鏡。”
被這種“閱人無數”的專業人士誇獎,何唯心裏還是挺美的。
接下來聊創意。
何唯寫了兩個。
一個是接地氣的,小白領在大城市打拼,加班到深夜,外面大雪紛飛,或者凄風冷雨,公司停車場只剩下孤零零一輛車。顏值高,挂綠牌,電已充足,蓄勢待發。像騎士一樣護送主人回家。
女孩手握方向盤,從一臉疲憊漸漸恢複元氣,因為駕駛體驗太好,讓她感覺到掌控的不僅是一輛車,也是自己的人生。畫外音:再難走的路都不怕,因為有你。
導演說:“收到不少投稿,不乏高端大氣的,就這個最樸實。”
“沒想到居然出自瑞和千金之手。”
何唯一呆,這麽快就掉馬甲了啊?
導演話鋒一轉,“我個人比較喜歡這個。”
另一個,加了奇幻元素。
衆所周知,新能源車意在環保。所以這次重點在車窗外,霧霾濃重得像末世大片,能見度差到只看得見前面車尾,車牌號都看不清,太陽更是被一抹愁雲擋住,天地萬物籠罩在一片混沌之中。
主角眉頭緊鎖,打開生化武器防禦模式。很快,視野逐漸變得清晰、開闊,天藍雲白,路邊長出鮮花,綠樹,野生動物在奔跑,其中不乏已經滅絕的物種……
導演拿起筆:“我覺得還可以加入一點。”
“這裏再改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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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天馬行空的湊到一起,奇思妙想頻出,火花亂撞。随着幾頁打印稿上布滿塗鴉,最初的構想也被改的七七八八,親媽都認不出了。
何唯無所謂,能起到抛磚引玉的作用也是好的。
導演忽然說:“我看了幾個模特,都不太滿意,總覺得缺了點東西,直到看到你,才知道缺的是那種自然又高貴,真正的奢侈品的氣質。”
何唯立馬搖頭。
導演開啓游說模式,擺事實講道理,“給自家産品代言,還有比這個更有意義的事嗎?”還有販賣焦慮,“你知道現在新能源車這一塊,競争多麽的白熱化嗎,內有各種後起之秀,最會搞噱頭,外有老牌大牌常青樹,虎視眈眈盯着這個最有潛力的大市場,前陣子BBA找我拍宣傳片,我都沒同意,因為我這人愛國。”
何唯被他忽悠得有些動搖,但好歹也在這個座位看過商務談判的書,于是她手指叩擊桌面,說:“照這個拍法,會嚴重超出預算吧?”
導演慷慨道:“這個好說,模特的錢不是省了嗎。”
***
時間緊迫,何唯做了決定後,就開始收拾行囊了。
真正說服她的,是幾張照片,導演尚未決定好的幾個人選,模樣身材都沒的說,知名度也有,可以炒話題,但的确缺了點東西,有姿色沒特色。
她拎着行李箱下樓時,煙頭正在地板上呼呼大睡,四腳朝天的睡姿,這是有安全感的表現。何止是安全感,它現在就是個山大王。
作為中型犬,運動量大,好在家裏院子更大。它現在很有主人翁精神,每天早晚巡視,據青姨說,它還在周邊樹根下噓噓标記地盤呢。
何唯拖着行李箱出門,煙頭也要跟着上車,她表示不可以,它就站在原地搖尾恭送。何唯想起以前布丁也是這樣目送她上學,她心裏泛起柔軟,蹲下摸摸它的長耳,“乖,等姐姐回來,給你帶好吃的。”
雖然拍攝工作盡量低調,尤其是何唯的加入,要留着驚喜,但消息還是不胫而走,很快經由“小小鳥”傳至周熠耳中。
他剛剛換了個男秘書。
其貌不揚,取向正常,手腳麻利,就是有一點,八卦,明明是道聽途說,總能說出現場目擊者的口吻。周熠最初覺得,有這麽一位四處搜集些信息也好,免得他這個居高位者耳目閉塞,只是沒兩天,小小鳥就銜來一個炸~藥包。
“大小姐親自上陣拍廣告,肯定特帶勁。”
“我也要買一臺,為大小姐應援,”他嘿嘿一笑,“主要是趁着現在有內部價。”
這是周熠的又一項大手筆,也算是之前一頓大棒政策後給的甜棗。當然也有條件,對企業有卓越貢獻者優先。此舉也是為新車造勢,再加上車子性能的确出衆,很多員工都蠢蠢欲動。
“導演說了,要想一炮走紅,就得抓眼球,得夠激情。”
周熠随口道:“開車要的就是速度與激情。”
“不是那個激情,你懂的,有男模特。”
“我看過他拍的香水和牛仔褲廣告,那身材,人送外號’行走的荷爾蒙‘,江湖人稱’女神收割機‘,據說跟他合作過的女模特女演員,沒一個能幸……”
小小鳥閉嘴,因為收到一記冷冷的眼神。
周熠想到他跟顧遠鈞扯淡時,他信口說的“車~震”。
小小鳥悻悻地回到座位,打了自己一嘴巴,真是禍從口出,不光女人善妒,男人也一樣啊,怎麽能在自家老板面前誇別的男人呢?看來自己怕是與“卓越貢獻”無緣了。再說誰帥能有他帥?随便脫個外套,露兩手功夫,全體女員工就無一幸免,都想當老板娘了。
***
周熠雖然工作繁忙,但仍然沒忽視對煙頭的教育。
它是個好苗子,骨骼清奇,頭腦靈活,學東西特別快。
現在已經能“尋找失物”了,把他藏的幾樣小物品都找出來,還找回過“驚喜”。一只襪子,淡藍色,腳面印一個熊頭,髒兮兮的沾了不少土,推測是晾曬時被風吹走,又被灌木叢攔截。
這一天回到家,他訓狗時有點心不在焉,沒等到時間就宣布解散,也忘了給煙頭獎賞,它提示無效後,一溜煙跑了,周熠坐在草地上抽煙。
煙頭回來,嘴裏叼一樣東西,放到他面前。
一個白色發箍,有兩只貓耳,貓耳內側是粉色的。這是她洗臉時戴的,他見過一兩次。因為會弄濕,所以白天都會挂起來晾曬。
周熠愣了愣,拿起來,心裏說,這夾子質量不行啊。
恰逢一陣風吹過,送來她的氣息。
一如那一晚從她睡衣領口散發的,一如幾個月前從她頭發裏飄出來的。清新的,幹淨的,他一直不知如何形容,最近才知道,像是來自盛夏的池塘。
煙頭趴在一邊,歪頭看他。
這絕對是一只狗精。他伸手拍了下它腦袋。
煙頭知道這不是懲罰,立即翻身亮出肚皮,前爪揮舞,娴熟地撒起嬌。一不小心還把周熠手中抽了一半的煙給打掉了,他索性掐滅,一手拿着發箍,一手敷衍地陪它玩耍。
視線飄向她的窗口,窗子拉開一點通風,淡藍色窗簾微微拂動。
不知是風動,還是心動。
他聽見自己輕聲說:“煙頭,沒這個她怎麽洗臉?”
***
拍攝第一站,大漠。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小車在這樣背景下奔馳,哪怕是一閃而過的鏡頭,也足夠美得令人心悸。當然考慮到時間成本,選擇的是距離相對近的庫布齊。
何唯到了地方才知道,自己還有個搭檔。
一米八多,肌肉鼓鼓,麥色肌膚,一笑露出潔白牙齒的男模特。
導演姓孫,腦子裏也的确有個孫悟空,動不動就來個十萬八千裏的“小改動”。何唯倒是很佛系,既來之則安之。主要是眼前景色實在大氣,不值得為了小事而動氣。她的同伴也大呼過瘾,這趟來的太值,美景,美人,還有美食。
因為需要一個女助理,何唯假公濟私,把機會給了閨蜜。
拍這種宣傳片,光線最關鍵,最佳時機是清晨和黃昏。一夥專業人士各司其職,手持拍、軌道拍、升降搖攝、馬路連拍,需要高難度駕駛時,還有專業的車手……何唯的工作比較輕松,導演要求她保持本色即可,美美的酷酷的,掌握着方向盤。
至于男模特,他的角色是在女主角補妝時,幫忙擰開口紅,面對着高精尖的儀表盤一臉困惑,在時速飙升時面露驚恐,呈現出一種反差萌……
為了方便拍攝,選擇的是鎮上的酒店,頭一晚上太累,別說挑床,沒床都能倒地睡。到了第三個晚上,何唯的“公主病”已然蘇醒,再也看不上這種規格的床上用品了,雖然同屋的閨蜜睡得一派安然,身體力行證明這舒适度還不差。
何唯輕手輕腳下了床,穿上迷彩棉外套,這裏晝夜溫差不容小觑,腳蹬高幫徒步鞋,雖然只是散個步,也要像模像樣。
這裏沒有豐富的夜生活,沒有華燈閃爍。但有着城市裏見不到的大月亮。
如果是以往出來玩,她會帶上最好的相機,可這次卻沒有。雖然随行身邊最不缺的就是拍攝器材,皮皮佳也帶了單反,可她一次都沒有“手癢”,連用手機拍一下都不曾。
因為發現放棄設備,只用眼看,用心感受,另有一番滋味。
此刻,她閉上眼,讓其他感官更清晰,感受着大漠特有的空氣,幹燥的,粗粝的。以及風吹過時,似有若無的沙子滾動、摩擦時發出的聲音,叫“鳴沙”。
不過這意境很快就被打擾。
有腳步聲傳來,何唯不用回頭,光憑這臺步一般的節奏,就知道是那個男模特。這人除了剛見面時比較矜持,端着藝人的架子,沒過半天話就開始多了,跟人有說有笑,偶爾偷瞄她,被皮皮佳捕捉到。
皮皮佳已得知閨蜜恢複單身,于是明搓搓地鼓動她要不要試試這一款?何唯覺得可以考慮,可人長得是帥,性格也還行,就是缺了點內容。
男模特走到身邊,剛要說話,何唯豎起一指:“噓。”
男模特不明所以,問:“你聽到了什麽?”
“流沙。”
他笑:“那應該去響沙灣。”
又問:“是這個聲音讓你睡不着嗎?”
何唯無語,原來缺的是“眼力見兒”。或者白天人多眼雜,以及藝人包袱,也只有這會兒才能搭讪,也是不容易了。
很快,她又“噓”了一聲。
這次不是所謂的沙子響,而是車聲。
她回頭,路的盡頭,有車燈亮起,照亮一方夜空。
車速很快,帶起沙塵,車燈筆直地打過來,很刺眼。到了五十米處,戛然而止,車燈也熄了。看這架勢,不像是路過投宿,更像是要攔路打劫。
男模特倒是很有擔當,擋在了何唯身前。
車門打開,下來一只狗,飛奔過來,兩只耳朵飄起。
何唯有點糊塗,這是煙頭?
怎麽可能?
可它分明沖她撲過來,嘴裏叫着,十分亢奮。但在別人眼裏,卻是另一幅情形,男模特如臨大敵,怎麽着,惡犬打頭陣?他本能地踢出一腳,被這狗靈活躲開,見它還是纏住何唯,她也不躲不尖叫,一定是被吓傻了。
英雄救美的機會豈能錯過,他伸手撥拉那“祿山之爪”,它立即沖他呲牙低吼,他往後退半步,同時發現,咦,還是只小奶狗?那就不怕了。
何唯正要開口,那邊車上又下來一個人。
大步流星走過來。
何唯一看到他,腦子有一瞬間短路。
直到身邊一聲低呼,她才回過神,男模特被狗咬了,咬的是小腿,何唯呵斥一聲,煙頭乖乖後退。男模特立即彎腰撸起褲腿查看。
何唯把手機調到手電筒模式。時尚界人士不能穿秋褲,只一層牛仔褲,就見毛腿上,果然有牙印。沒咬破,但褲子上蹭了口水。
周熠問了句:“沒事吧?”
那語氣裏聽不出一絲擔憂,似乎還有些幸災樂禍。
只是男模特在意自己的腿,沒留意他的語氣,擡頭問:“這狗打疫苗了吧?”
周熠看着何唯,面無表情道:“狂犬疫苗?沒打過。”
男模特臉色不好看,但因為有心儀的女生在,還是很克制。
周熠掏出錢包,“唰唰唰”抽出十來張百元大鈔,“趕緊去打一針,越快越好。”
連句道歉都沒有,還跟打發狗似的,這就有點過分了。
再看那狗,乖巧地蹲坐在地,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
男模特忍無可忍,正要爆發教他做人,何唯及時開口:“對不起,是我沒看好自己的狗,我沒想到它會突然出現,連累你受傷。”
男模特問:“是你的狗?”
“是。”
接下來,也沒多廢話,男模特還算有幾分紳士風度,他謝絕了周熠讓自己司機送他去打針的提議,沒驚動已經休息的衆人,只叫醒自己的助理,連夜開車送他去最近的城市打疫苗。
周熠的司機,是寧小宇,見到何唯熱情地喊“小刺猬”,何唯敷衍地應了聲,轉身就往回走。早知道鬧出這種大動靜,她還不如躺床上屬羊了。
煙頭圍前圍後,礙手礙腳,她走不快。
周熠慢悠悠地邁着步子,走在一邊。
何唯本來不想跟他說一句話,但還是忍不住問:“它真沒打過針嗎?”
“我想想……”他裝模作樣地沉吟幾秒,“哦,好像是該打的都打過了。”
“……”
她停下,拿出手機,斟酌着措辭,大晚上的讓人來回折騰,沒這麽耍人的。
周熠不慌不忙道:“你把人喊回來,就再來一口。”
何唯氣得要罵人。
他看着她說:“你讓他去,我會補償他。”
何唯問:“怎麽補償?”
周熠揚手一指,酒店旁邊一棟樓上,碩大的“洗浴”字樣,他說:“這裏的質量肯定不怎麽樣,給他找個好的,大晚上的不睡覺,就是閑的蛋疼。”
何唯氣結:“神經病。”
她差點沖口而出:你不也是大晚上不睡覺?自己睡不着,還拉着別人一起發瘋,還帶着那麽小的狗狗跟着受罪……她抿緊嘴唇,不能跟他說這個,那就着了他的道兒了。
周熠看她的側臉,不知是否看出她的欲言又止,提議道:“夜色不錯,走走?”
“你現在回去,肯定睡不着。”
“誰說的?”何唯還就不信了。
他笑:“我去敲你門,不讓你睡成。”
何唯想打人。
他打了個哈欠,“我和小宇輪班開,一手煙二手煙抽多了,現在腦仁兒疼,走一走吹吹風才能去補覺。”
他說話時帶了些示弱的意思,可憐巴巴的。
何唯也能聞見他身上煙味,整個人像是從煙灰缸裏撈出來的。
她心裏輕聲嘆息。想說,你這又是何苦。
想問為什麽。可是不願,也不能。
自從那個晚上他走進她房間,把睡着的她抱上~床,兩人之間的關系,像是只隔了一道薄薄的窗紙,就只差用手指輕輕點破。
作者有話要說:
2019.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