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破繭而出
夙興夜寐了多日,這天早上八點多,周熠還在床上與祖宗相會。
據說當年給他起名兒的時候,他爸說要簡單大氣,“義”或“易”,寓意都很好,但是媽媽卻喜歡花哨的。至于“五行缺火”,只是他信口胡說,現在看,他最不缺的就是這玩意了。
每個人的名字都寄托了父母的美好祝願,說明他是被期待着來到這世上的,只是到後來,有的名副其實,有的事與願違。
半夢半醒時分,接到電話,通知開會。
還非他出席不可。
臨時會議,監事會提起的。
周熠放下電話,伸手摸索煙盒,監事會,這是什麽東西,能吃麽?
到了瑞和大廈,會議室門外,遇見兩個董事,步伐拖拉,顯然都沒當回事,這個毫無存在感的機構,跟着起什麽亂。
周熠卻有種預感,這是沖他來的。
進門後,裏面已經坐了十多個人,大多數都是生面孔。
或者不是,他根本沒留意。
只看到為首那個,穿着立領風琴褶的白襯衣,束起馬尾,脊背挺直,如一株驕傲綻放的白荷。她兩手都放桌上,握着一只筆,也正看過來。
視線相撞,并不回避,眼神清亮,嘴角含笑。
像是在問,驚喜嗎?
又或者毫無含義,只是他自行加戲。
落座後,有人介紹,“這位是監事會新任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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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餘就是監事會成員了,好麽,比董事會還多兩個。股東代表,員工代表,後者占了三分之一,穿着代表不同崗位顏色的工作服,看着周熠的眼神氣咻咻的。
剛才周熠進門後直奔主位,被對方成員之一提醒,大家都是平等關系,他無所謂,大咧咧坐下,正好是主席對面。
兩派人馬分列長桌兩側,泾渭分明。
董事這邊有人不知是捧臭腳還是怎樣,發出異議,大意是質疑這位新任主席的合法性,對方陣營立即有人回應,逐條列舉,全部符合,而且強調,主席是由全體監事選出來的。
接着是主席講話,大概是監事會的職責,以及今天會議目的。都是周熠上任後的審批,重點還是裁員。
估計是看這位年紀小,或者覺得她此舉有點幼稚,像小孩子過家家,有人态度輕慢,跟隔壁交頭接耳,或者低頭看手機……
周熠看向對面,倒像是沒受影響,對着一份文件列數他的“罪狀”,睫毛輕輕顫動。他端起水杯喝一口,放下時聲音略重,立即安靜。
所有人都看過來,他不慌不忙道:“不好意思手滑,何主席請繼續。”
果然沒人再出聲,全體正襟危坐,聽人把話說完。
何唯面帶微笑做總結:“有人說,監事會是就是虛設的花架子,那就從我們這一屆開始,我想在座各位目标都是一致的,就是希望企業越來越好。”她話鋒一轉,“周董,您願意接受我們的監督嗎?”
周熠從進來後就有點神思不屬,反正這些東西也不會真正影響到他。
忽然被點名,他看着她,像是沒聽清她的問話。
又覺得問的是什麽其實也不重要。
他笑一笑,答:“我願意。”
剛才被搶白被怠慢都面色自若的人,此刻眼裏掠過一絲不自然,然後,臉頰也漸漸升起粉色,因為離得近,這細微變化只有他注意到。
他心裏想,這樣就更好。
因為離得近,他似乎能聞到一絲清香,仿佛來自盛夏的池塘。
皎皎無瑕的白荷,花瓣尖端染一抹淡粉,更顯得……活色生香。
***
張董得知何唯“失業”後,拍手稱快,得知她對新工作的想法後,扼腕嘆息, “先是當個前臺,就是個花瓶,現在又去什麽監事會,就算是主席又怎樣?不過也是個花架子,你說你,你怎麽就……”
何唯歪頭一笑:“大概是因為我貌美如花?”
老爺子被噎住,竟無法反駁。
估計心裏後悔接下這個差事,還以為是巾帼不讓須眉,結果是扶不起的阿鬥。
不過老爺子也慶幸自己沒太過分,一巴掌把人拍死。因為幾天過後,上邊下達新指示,公布了裁員的最新方案。
咨詢顧問延長駐紮時間,個人職業生涯指導、再就業培訓、心理輔導,不是走形式,實打實的,為此投入一筆不小的資金。
不僅如此,企業內部整頓,績效考核,無論哪個崗位,無論有什麽過硬的關系後臺,只要成績不達标,就卷鋪蓋走人。內部通知寫得很直白,“清出屍位素餐者、騰出位子給适合的人。”原來在被裁部門和崗位的,只要年富力強的,也有學習意願和能力的,先申請目标職位,接受培訓後公平競崗。
而且說幹就幹,人事部等幾個部門協同作業,通宵達旦,據說某位大領導把自己秘書都借過去幫忙了。消息剛發放出來,還有人不以為然,以為又是雷聲大雨點小,然而最先被“清洗”的部門已發出哀嚎。
一時間人人自危,抓緊飯碗,精神面貌和工作效率陡然提升。
從內部公告上看,這次整頓,監事會功不可沒。
張董捋着根本抓不起來的胡須說:“沒想到你們這個花架子還真起了作用。”
他對那個篡位小人也有些改觀, “看來是能做一點正事,再繼續觀望觀望。”
何唯可不敢認為這是自己功勞,他這麽做,一定是收買人心,或者另有居心。但只要她的目的達到了就好。那次開會列舉罪狀若幹,但她沒有撥亂反正的能力,只是先兵後禮,給他面子,他再給她個面子。
那個阿姨,因為實在缺乏競争力,還是被裁,但何唯給她聯系了一份工作,醫院裏的護工。雖然照顧病人比打掃衛生要複雜許多,也要進行培訓,但收入也高出不少。阿姨千恩萬謝,略去不提。
***
再說周熠,能這麽“快狠準”行動,也要感謝場外顧問老胡。
老胡早在他決定拆除高爐時,就提出異議,太冒進,又問後續工作如何處理?周熠答,速戰速決,長痛不如短痛。
沒多久他主動找老胡,提起整頓的想法,老胡納悶之餘,提出不少幹貨建議。加之周熠這幾年在瑞和上沒少下功夫,對其內部弊病,諸如裙帶關系嚴重,老資歷欺負後來者,導致人才流失等問題,都有所了解。
只不過那時他是抱着隔岸觀火的态度,他只要做幾件動靜大、對股市有“利好”信號的漂亮事就可以了。
如今,顧遠鈞評價為:“一擲千金為博千金一笑。”
說這話時,他倆都在寧小宇這,最近每逢周末或無約的夜晚,顧遠鈞就跑來厮混一番,或談公事,或閑磕牙,還說這裏稍微改造一下,弄個小吧臺,來點朦胧的燈光,就是個單身俱樂部,可以叫“三缺一”。
寧小宇聲稱,“那我可要收會費了,兩位金主把房租水電煤氣費給結了就成。”
對于何唯進監事會一事,顧遠鈞評價:“真是不按套路出牌,跟你有得拼。”
周熠覺得這話挺受用。
下一句,“看來田雲岚背後沒少支招。”
周熠挑眉:“非得是支招,她就不能自己想出來?”
顧遠鈞一愣,笑道:“我又不了解她,只知道她性格單純,脾氣略大,沒想到還挺……”他注意措辭,“古靈精怪的。”
周熠靠在沙發上,拿着個平板在看視頻,訓狗教程。
茶幾上一個果盤,裝滿杏仁腰果開心果,顧遠鈞連吃幾個,贊道:“兩個鋼鐵直男越來越會生活了,連小女生最愛的零食都有,一定是受我熏陶的結果。”
周熠看一眼果盤,沒說話。
寧小宇從卧室蹿出來,“什麽什麽?小女生最愛什麽?”
他最近跟人約會,網吧認識的萌妹子,開始注重打扮,狂噴發膠。
周熠抗議,“要被熏死了。”
他立即回擊,“那就別在這忍受啊。”
周熠回道:“我是為你好,怕你用濫用這玩意把頭發弄壞了,別年紀輕輕發際線告急,人還以為你腎不好呢。”
顧遠鈞立即接:“對,男人腎不行,一切都歸零。”
寧小宇撇撇嘴,“你們就是嫉妒我。”轉身回屋,再出來拎着兩件衣服,“幫忙看看穿哪個好?”
顧遠鈞一瞧笑了,“這倆有區別麽?”
寧小宇翻白眼:“到底誰才是鋼鐵直男?一黑一藍,一個是套頭衛衣,一個是開襟衛衣。”
這回周熠也忍不住笑了。
顧遠鈞搖頭,“你說你,本來長得就顯嫩,還穿學生裝,泡個吧都得被人攔住要身份證。”他站起身,“來,衣櫃呢,我幫你把把關。”
說着兩人進了卧室,門沒關,對話不時傳出來。
“帶人去哪玩?”
“那你別指望有什麽實質性突破了,約會是一門學問,講究天時地利人和,燈光,音樂,氣味,一樣都不能馬虎。”
“周哥說,用不着想太多,是你的跑不了。”
“那是他。”聲音忽然低了下去。
周熠喊了句:“說我什麽壞話呢?”
顧遠鈞回:“說你招人稀罕,桃花運旺盛。”
周熠心說,桃花有什麽好?
然後,眼睛雖然還盯着屏幕,思緒卻已飄開。
那天會議結束,衆人離去,周熠坐着沒動,對面那位整理文件,似乎也有意拖延,他先開口:“禮物喜歡嗎?”
何唯問,“什麽禮物?”
“狗。”
“什麽狗?沒見着。”她頓一下,“有天晚飯倒是有一道狗肉湯。”
“好吃麽?”
何唯無語,像是認輸。
周熠笑,“能開玩笑總算是進步。”
何唯一怔,有點惱怒,語氣也硬邦邦,“你什麽時候方便?趕緊把它帶走。”
沒別人在,某人徹底無賴,往椅背舒服地一靠,“我什麽時候都不方便。”
何唯氣結,拿起東西就走。
白衣黑褲,修身款九分褲,露一小截白皙腳踝,配上尖頭小白鞋,人高腿長,平底也能走出铿锵的氣勢。
周熠回過神,這麽招人稀罕的人,居然只能窩在這裏看狗。
沒天理。
顧遠鈞指點迷津完畢,坐回沙發,随口問:“你那個秘書哪去了?”
“調走了。”
“為什麽,做得不好?”
“就是做的太好,端茶遞水埋沒了。”
顧遠鈞笑,“人家可能更願意給你泡茶。”
周熠像是遲疑了一下,才道:“她雖然是人事部安排的,但歸根到底,還是李董的意思。不管他是好意還是歹意,人都不能久留。”
顧遠鈞愣一下,想到上次他說的“瑞和這一潭水深得很。”
他想了想說:“美色當前,還這麽清醒,不容易。”
周熠鼻子裏哼一聲,像是接受誇獎。
顧遠鈞又道:“的确,不該動的人,哪怕再好,也不該動心思。”
周熠像是沒聽到,專注看視頻,這回不是訓狗,而是一段汽車的宣傳片。
瑞和最新推出的純電動車。
雲集了多項新技術,下足了血本,但也命運多舛,還沒正式上市,就吃了官司。官司沒有太多懸念地打贏了,也借機在網上造勢一番,但因推遲上市,又是衆說紛纭。有人說,是在玩饑餓營銷,也有人說,質量出問題了,在返工呢。畢竟有些新嘗試,吊足一部分人胃口的同時,也被一些人不看好。
顧遠鈞知道,對企業來說,最怕的就是“贏了官司,輸了市場。”
因此這個工作,由周熠親自把關。
周熠把平板遞過去,“你覺得怎麽樣?”
顧遠鈞早就看過了,又看一遍,盡量發表客觀意見:“中規中矩,無功無過。”
周熠哼了一聲:“那就是徹頭徹尾的失敗。”
顧遠鈞說:“是缺了點抓住人眼球的亮點,聽說這是何天奎拍的板。”
周熠道:“跟他的人一樣,刻板,教條,品位差。”
他把平板放到茶幾上,雙手枕頭靠向沙發背,閉上眼休息。
顧遠鈞從他臉上看到一絲疲憊。
做企業不易,何況他還是初來乍到,零經驗入場。還以為他只是當個名義上的老板,玩玩資本與權力的游戲,沒想到還參與管理,要名副其實,說到底還是要強,好勝心使然。馬上就要迎來股東大會,他上任時做出的承諾,能否兌現還是個未知數……
他想起一事,問:“補貼款還沒下來?”
周熠嗯了一聲。
“應該到位了吧,我看網上新聞,其他省份都發放下來了……”他反應過來,“還是什麽地方出了岔子?”
周熠嗤了一聲,睜開眼,從茶幾上摸過煙盒,點了一支。
新能源汽車補貼分為國補和地補,由企業墊付,但一番流程下來,回籠緩慢,像瑞和這種家大業大有現金流支撐,比互聯網造車的壓力還能相對小一點,但也正因為家大業大,處處需要錢,補貼款不及時發放,還是會加大資金占壓。
最近又有新政策出爐,補貼縮水,有人說車企即将“渡劫”,如果是“天塌大家死”也就罷了,如果只是針對瑞和……
周熠抽了幾口,神情放松道:“一時半會沒問題,大不了拆東牆補西牆,還可以各種抵押再抵押。倒是這車,得趕緊上市,老拖着不是辦法。”
顧遠鈞看向茶幾上的平板,問:“宣傳片是肯定得重拍了?”
周熠點頭。
他忽然問:“為什麽汽車廣告都是找男的?”
顧遠鈞答:“自古以來,香車美人都是成功男士的标配,你也別太走極端,這種俗氣的東西都是經過驗證的,符合大衆心理。”
周熠看向定格的畫面,男主角那張清秀到寡淡的臉,挺括的襯衣領子,嫌棄道:“這種小白臉,一看就是車壞了都不知道怎麽修。”
顧遠鈞笑:“這不正說明你家車質量好?要不你親自來?”
“我拍的話,就直接來場車~震。”
周熠托腮暢想了一下,“嗯,臉也不用露,只給手一個鏡頭。”他沒往下說,留着自己腦補,一只小手抵住車窗,然後被一只大手覆上……
他點頭:“越想越可行,關鍵還省錢。”
顧遠鈞表揚:“有成本意識,越來越像一個民營企業家了。”
作者有話要說:
2019.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