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狼煙四起
何唯随着人群往外走,身旁是那個熱心腸的保安大哥。剛才大門都被人守住,一副“關門打狗”的架勢,随着那人一聲令下,兩個黑臉門神才肯放行。
身後響起一陣腳步聲,沖着她而來。
然而,保安大哥顯然還沒從護花使者的角色裏脫離出來,居然不識相地,或者是條件反射地往何唯身前跨了半步。
周熠皺了下眉,說:“要不你送她去醫院,我回去替你站崗?”
保安呆了呆,撓一下頭,扭頭看向何唯。
何唯說:“今天謝謝你。”
說得誠意十足,又因捂着腦袋的造型,顯出幾分嬌憨。
保安憨厚回笑,露出一口可以接拍牙膏廣告的白牙,“啪”地轉了個身,昂首挺胸以标準姿勢小跑回去,皮鞋落地聲抑揚頓挫。
周熠視線從那個身高腿長的背影身上收回,走近兩步,“我看看。”
何唯捂着頭往後躲一步。
他的手在半空中停留幾秒,泰然自若地收回。
“我車在地下車庫。”說完人就邁開長腿往回走。
何唯站着沒動,直到聽到警笛聲遠遠傳來,她略一權衡,也擡腳跟上。
一前一後,刻意保持了一段距離,何唯再次站在電梯裏,自然想起上一次被他扛走的一幕。雖然不似上次劍拔弩張,但也同樣感到空間不足,空氣窒悶。
上車時,何唯打定主意坐後面,可周熠已經先一步拉開副駕車門,帶了不容置疑的口吻,“坐前邊。”
何唯無聲抗議了下,還是屈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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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對于她的配合也有些意外,瞅了她一眼,坐進車裏卻不馬上發動,又看她一眼,然後從手套箱裏取出一包沒拆封的紗布,撕開遞過來,“用這個。”
何唯有些意外,又不意外。
她剛拿開手帕和紙巾,他也湊過來,“我看一眼,是不是破相了?”
他不是商量,直接動手,兩只大手扳着她腦袋,只看一眼,就是時間有點長。何唯低着頭,任他擺布,感受到他呼吸頻率的變化。
先是一頓,然後釋然。
她也松了口氣,一直沒機會檢查,她也怕破相。
感覺到他的手指撥開她的頭發,指腹摩挲了一下頭皮,有一點溫柔,似乎還有一點眷戀,帶一點煙草味的氣息吹在她額頭上,聽他問:“是碎瓷片劃的?”
她忍受着觸電般的不适感,“嗯”了一聲。
周熠明顯舒了口氣,一直緊繃着的肌肉也松懈下來。剛才他接到電話,得知有人來鬧事,看到她捂着腦袋時的第一反應是她被人打了,或者在混亂中被誤傷。那一瞬間,想殺人。
他這一身的力道,別人看來是滿滿的攻擊性,其實是克制自己。
後來看她站在那,頭發衣服還算齊整,看到滿地碎瓷片,猜到大概。但還是很氣,萬一濺到臉上呢?萬一是眼睛呢?
此刻回想,還是後怕。
同時還有一個念頭,一種情緒,呼之欲出,被他刻意忽略。
他放開她坐好,說了句:“走吧,去醫院。”
上路後,車子開得有點快。剛炫完功夫,又炫車技。
何唯皺了下眉,不想被人捕捉到,問:“頭暈?”
“嗯。”
他騰出右手,“是不是還有別處傷到了?”
看那手,分明是要替她檢查了,何唯躲開,“你開慢點就不暈了。”
“……”
何唯看着窗外,暗自平複着剛才的震撼,消化着這一幕背後的事實……過了會兒,忽然問:“要裁多少人?”
沒等到回音,她看向後視鏡,對上他的視線,她不掩譏諷:“又是不可說?”
“還沒定,正在商讨。”
“請一夥外行,在會議室裏決定誰去誰留嗎?”
“他們更專業,更公平。”
周熠勾起嘴角,“關在會議室裏不等于閉門造車,這不就有人沉不住氣,跑上門來證明自己不值得被留下了?”
像是附和他的說法,傷處有一絲疼,何唯忍住沒表現出來,也沒再開口。
至于那些鬧事者會被如何處置,她也不想過問。就沖他們對她父母的不敬,吃吃苦頭也是應該的。
***
到了醫院,挂急診。
急診科人多,各種慘形慘狀,有個大哥也是腦外傷,戴了個網狀帽,血流不止,嘀嘀嗒嗒落在地上,據說來這是第三家,之前兩家都拒收,虧他體格比較壯,否則光這失血量都扛不住,而他還有力氣吐槽醫院沒人性。
何唯有點被吓到,仿佛看到了更倒黴版本的自己。
周熠只是掃了一眼,說:“別看了。”
幾個醫生和實習生忙得團團轉,看到何唯的傷情時,有一種“這也來三甲醫院、簡直是浪費公共資源”的感覺,當然沒敢流露出來,因為身邊這位實在不像是善茬兒,尤其那眼神,鋒利程度堪比柳葉刀。
給何唯處理傷口的年輕醫生倒是懂得惜香憐玉,動作輕柔而細致。消毒上藥,不需要縫針,也沒法裹紗布,醫生耐心叮囑:“怕感染的話,可以戴帽子,每天換藥,一周內不要洗頭。”
周熠忽然來一句:“不用把這塊頭發剃了?”
何唯急了,“你瞎說什麽?”
他看她,“命要緊還是好看要緊?”
“當然是好看。”
他失笑,帶了些無奈,又問:“需要打破傷風嗎?”
醫生也笑,對着何唯說:“這個傷口不嚴重,以前打過疫苗的話,就不用了。”
周熠板起臉,拉起何唯就走,她趕緊跟人醫生道謝,覺得這人怎麽風一陣雨一陣的,神經病一樣。不對,他本來就是個精神病。
出來時何唯又看見那個頭破血流的大哥,還在排號,覺得他有點可憐。
周熠像是猜中她心思,不鹹不淡地說句:“這種人我見多了,自己都不把自己當回事,還指望別人把他當回事?”
何唯讨厭他這種冷漠的态度,以及過于武斷,想反駁,他又說:“放心吧,等他沒力氣叽叽歪歪,就會給他處理了,你是醫生的話,也不想面對一個滿臉戾氣、随時可能拿你撒氣的病人吧。”
何唯忽然想,也許你們就是同一類人,所以才這麽懂。她又想起一事,“我還沒問要不要吃藥呢?”
“我知道該吃什麽,該不該吃,你這種情況不需要。”
“你比醫生還懂?”
“至少比那個醫生懂,我看他水平也就一般,就知道……”他忽然頓住。
何唯想問“就知道什麽?”但又覺得不會是好話。
說話間,兩人已走出急診部,還沒讨論下一步,就聽有人喊了聲:“小唯?”
兩人同時停住腳步,回頭,是陳嘉揚。
這家醫院是本地最大一家,何天奎也在這。
兩分鐘後,周熠獨自走向停車場,兩手空空,不太适應。
他從褲袋裏摸出一盒煙,點上一支,才覺得好受一點。
路過一個垃圾桶,蒼蠅轟轟,圍着地上堆積的快餐盒打轉,他皺眉。
馬路對面一溜小飯館,環境不怎麽樣,生意卻興隆,價錢也不菲。他剛才看到陳嘉揚拎了一個大袋子,滿滿當當,看樣子都是吃的。
又不是打發小孩子,就知道投喂。
轉念一想,以他們的熟悉程度,他送的肯定都是她喜歡的。
他除了知道她愛吃魚,一無所知。
***
“采取什麽樣的裁員措施,比是否裁員更重要。”
“采取人道手段裁員的公司能更好地保持住留職員工的信任與忠誠。而信任是企業最有價值但也是非常容易消失的資産。”
商界大師的名言,由裁員顧問Martin吳引用,在他帶着團隊入駐瑞和第一天。這些大道理周熠當然懂,何天奎更懂,所以才不肯裁人。粉飾太平,一團和氣,但是早晚大家一起死。
周熠有自知之明,信奉“專業的事交給專業人士”,只提一個要求,盡快完成。言下之意,該省略的環節就省,時間,以及費用。
雖然吳馬丁說,按照他們專業的服務流程走,基本能做到平穩裁員的效果。可事關安身立命之本,雞飛狗跳是免不了的。周熠還做了一些防禦性措施,比如加強安保力量,加強訓練,随時待命,沒想到真派上用場。
因為這次鬧事,裁員計劃提前宣布。一周後正式開始。
鬧事的十幾人,“有幸”登上第一批名單。造成的損失,能計算的部分,從補償款裏扣除。成年人要對自己行為負責,而且不這樣,怎麽起到殺雞儆猴的效果?
這事兒周熠直覺有些蹊跷,不像是純自發行為,懷疑有幕後主使,說是找他讨說法,擺明是來搞事情。這事可大可小,幸好何唯沒犯傻,直接打到他手機上。
也幸好,他當時就在辦公室隔壁的會議室。
他有處理危機的經驗,卻沒有處理企業危機、勞資糾紛的經驗,情節之下只能按最熟悉的方式,按照本能。
顧遠鈞當晚趕過來,善意提醒,不能私設刑堂,限制人身自由超過二十四小時叫“非法拘禁”。周熠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法律法條我不如你懂得多,但起碼這部分,我比你熟。”
他靠在椅子裏,腳搭在桌上,指間夾着煙,看着電腦,屏幕裏是一間小會議室,然而更像是個審訊室。
保安隊長正在請人“喝一壺”。
一個一個單獨招呼,免得通氣串供。身高一米九的彪形大漢,挽起袖子露出刺青,粗聲大氣,很吓人。然而這些人看似智商堪憂,情商感人,口風居然還挺緊,唯一那個單挑周熠的,丢了大人一直萎靡不振,應該是個突破口,但他的确知之甚少,屬于無腦跟風者。
周熠吐了一口煙,說:“我有一百種方法撬開他們的嘴。”
顧遠鈞看向他,看似平靜的表情下,是煩躁,是狠勁。
他不慌不忙地接道:“方法的确有很多,查查賬戶,打聽下家人,最近接觸過什麽人,有沒有突然出手大方……”
周熠接道:“沒有大筆轉賬,這種事給錢也是現金。”
顧遠鈞說:“其實這種情況也是難免,裁員顧問不也說了,需要安撫情緒,但要知道,越是咋呼的,越不足為慮。”
周熠随口道:“我怕他們,我什麽沒見過?”
顧遠鈞愣了愣,他雖然沒在場,但小道消息傳得飛快,某人經此一役,吸粉無數,比粉老何那會兒更瘋狂,估計小古貓也得升級成“百獸之王”了。
別人不知內情,顧遠鈞不是別人,周熠一直都盡量低調,如今大出風頭,只因有人在此過程中受了委屈。沖冠一怒為紅顏。
顧遠鈞問:“你懷疑誰?”
何天奎還在昏迷,更不可能拿自己心肝寶貝和同樣視為命根子的企業開這種玩笑。周熠沒說話,目光随意飄向門口,低聲說了句:“瑞和這一潭水深得很。”
下一秒,響起敲門聲。
秘書款款進來,盈盈一笑,将兩只杯子放到桌上。
周熠是碧螺春,顧遠鈞是咖啡。
人出去了,還有一抹暗香萦繞。辦公室被某個大煙槍弄得烏煙瘴氣,這一抹幽香更顯得清新可貴,顧遠鈞下意識深吸一口氣,餘光瞥見周熠皺了下眉,掐滅煙頭,端起茶杯,他問:“怎麽現在喜歡喝茶了?還綠茶?”
周熠喝了一大口,看着屏幕說:“防輻射。”
顧遠鈞沒忍住笑。
周熠很敏感:“笑什麽?”
“沒什麽。”
他又多句嘴:“秀氣點叫品茶,你這個叫牛飲。”
周熠嗤聲:“解渴而已,哪有那麽多窮講究。”
顧遠鈞接了個電話,律所有事,他再次提醒,盡快把人放了,不能動手尤其不能留下痕跡……周熠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又點起煙,走去窗邊抽。
顧遠鈞搖了搖頭。
外間,女秘書在座位上,正捂嘴打哈欠,對上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顧遠鈞順勢過去閑聊幾句,體恤道:“這老板太不通人情,要不要我跟他說聲,讓你先下班?”
秘書趕緊搖頭,又說:“反正周董也不常來,偶爾一兩次沒關系。”她吐了下舌頭,“您該不會告訴他吧?”
顧遠鈞笑,“當然不會,我這人最懂得憐香惜玉。”
他掃一眼她的方寸小天地,內容豐富,有鮮花有綠植,有情趣又不喧賓奪主,還有護手霜、保濕噴霧,一個精致的小瓶子。
顧遠鈞随手拿起,“你喜歡這個牌子的香水?”
秘書點頭。
“香水能點綴女人的美,尤其是這種清淡香型,沒有侵略性,噴在手腕讓人想到一個詞,紅袖添香。”眼見對方梨渦顯現,他頓一下,“不過不是所有男人都有這品味,尤其是那種不解風情的鋼鐵直男。”
他放下香水瓶,點到為止。
作者有話要說:
2019.11.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