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狼煙四起
正月初八,何唯穿上職業裝,繼續小前臺生涯。
假期裏課也沒停,誰讓她基礎為零呢。
她和陳嘉揚吐槽,她不是零基礎,是負基礎。大腦像沙漠,幾個老師每天往裏栽樹苗,轉眼就被大風連根拔起。
她咬着筆杆嘀咕,“我媽考注會、ACCA都輕松過,我怎麽連最基本的借貸關系都弄不懂呢。我要求也不高,只是希望能別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可怎麽覺得我連數錢都會數錯。”
陳嘉揚忍着笑,拿筆在本子上給她講解。
對她的重大抉擇,他雖然不太認同,但也理解,還有些敬佩。如今陪她學習,仿佛回到從前的單純時光。
何唯年後上班第一天,重磅~炸~彈落下來。
周熠要炸高爐。
張董第一時間就打來電話通知,下班後把人叫到家裏,耳提面命。
他列舉了周熠上任後每一項審批,這些何唯也都知情。周熠主要做的就是“否決”,比如收購東北某大型國企,已進入最終談判,突然叫停,理由是人事複雜,資金漏洞太大,投資不過山海關……而何天奎的目标是繼續布局特鋼生産基地,形成規模效應。
張董向來不憚以最大惡意來揣度周熠,“當初在董事會上承諾那一套,什麽提高盈利,促成轉型,說的言之鑿鑿,我還以為他能有什麽大能耐。現在看來,這小子是來搞破壞的,專門拆你爸的臺。”
“大夥都被他騙了。”
“不對,指不定背地裏跟他達成了什麽交易。”
張董眉頭緊鎖,背着手走來走去,他還是個老煙槍,書房裏煙霧彌漫,何唯忍着掩鼻的沖動,一言不發,心裏七上八下。
老頭兒忽然頓住腳步,盯向她:“你現在該怎麽應對?”
何唯緊抿嘴唇,生怕沖出“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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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僅是怕人失望,自尊也不允許。
老人家嘆口氣,“他來勢兇猛,而你成長還不夠快。”
***
何唯在跑步,跑得大汗淋漓。
高束馬尾,黑色工字背心和短褲,沒穿壓力襪,大部分肌膚~裸露,皮膚被汗水浸濕發亮,黑白分明,有種平時不多見的冷豔和酷勁。
耳機裏也是一支很酷的歌。
副歌部分反複地唱:Who got the lighter Let‘s spark the fire.
誰有打火機?讓我們引燃大火。
铿锵有力,帥氣又任性。現代人的叫嚣與發洩,都在運動裏,在音樂裏。
她現在不急躁,不憤怒,不痛恨,沒有情緒。
情緒和力氣的關系,就像氧氣和血液,前者需要後者輸送。而她現在沒有多餘的力氣。這樣很好。
媽媽說過,看十本書也未必感覺到明顯提升,但堅持跑步一個月,就能看到成效,除了肌肉線條,整個人的氣質都不一樣。
工作中暫時無能為力的事,可以挺過去,熬過去,但不能躺着“挺”,也不能泡在煙酒裏“熬”……人生不進則退,而健身就是“進”。這是爸爸說過的。
終于跑完五公裏,渾身酥軟,想就地躺倒,如果是以前的她。
何唯拿毛巾擦汗,一轉身看見那個黑不溜秋的大家夥,像個晦氣的吊死鬼。
某人的沙袋。
她走過去,想也沒想揮出一拳,結果是指骨生疼,人家只微微一動。
像是在嘲諷她不自量力,蚍蜉撼樹。
她氣不過,又踹了一腳,力道夠了,但反彈回來,差點砸到她。一個念頭一閃而過,像閃電一樣照亮她的頭腦,她找準位置,又踢幾下,很解氣,很過瘾。暴力行為,果然更能宣洩情緒。
比如開槍,比如放火,比如炸……
何唯驅散沒用的念頭,拿過手機,點開某寶,下單一副拳擊手套。
不到五分鐘搞定,順眼的裏挑貴的就是了。
皮皮佳把她這種行為叫做“壕爽”。
爽完了,何唯愣了下,是不是該節省一點了?
青姨常念叨“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她現在也算是個當家人了,卻毫無具體的覺悟,果然是由奢入儉難。
沖過澡後,何唯主動打給田雲岚。
眼下的問題,媽媽表示聽說了。
瑞和的老廠就在本地,郊區某鎮。周熠要炸的高爐,就是最早的一批“元老級”高爐,戰功赫赫,破了好幾個“第一次”的記錄,不僅是一座高爐,還是一座紀念碑。因此對瑞和,對何天奎來說,都有非同尋常的意義。
田雲岚問:“你想阻止他?”
何唯反問:“有辦法嗎?”
“沒有。”
“他以環保治污的名義,已經向相關部門提交報告。作為本地民企的領頭羊,起了表率作用,其他小企業,真正的落後産能也不能負隅頑抗。而且,董事會也通過。至少現在來不及了。”
何唯有些激動:“那就眼睜睜看着他毀了我爸最診視的東西?”
那邊沉默片刻,說:“你爸最診視的,是瑞和。”
“是整個企業,只要留得青山在。”
何唯急道:“可他正在一點點蠶食,誰知道下一步是什麽?”
田雲岚話鋒一轉,“小唯,你已經成年,有了擔當,媽媽為你驕傲,也尊重你的選擇。既然決定了,就得好好想想,每一步怎麽走,少走彎路。”
“第一,要沉住氣。收起孩子氣,像成年人那樣去思考。”
“第二,要有大局觀……”
何唯忍不住譏諷了句:“像您這樣麽?”
“我做的不好,不要學我的缺點。”
“我聽說你跟謝千語的事了,如果被人拍下視頻發網上會怎樣?做藝術和做企業是兩碼事。前者是張揚個性,表達自我。後者需要壓制自我,時刻考慮的是利益。不僅是個人利益,還有企業利益,這兩者本質上也是一樣的。周熠為什麽能說服董事會半數以上成員?因為他抓住了他們的要害,那就是共同利益。說白了就是多賺錢,或者少損失錢。”
何唯不吭聲。
她打心眼裏鄙視那個人,那一群人。
電話那邊溫和地問:“現在你知道你選的這條路,意味着什麽了嗎?”
“媽媽給你一個建議,給自己設定一個期限,努力去做。但也要知道天性可以暫時壓制,很難徹底改變,最終還是要遵從內心去生活,否則一輩子都擰巴痛苦。這一段時間的經歷,無論結果如何,都會令你終身受益。”
“第三,別只看到表象。”
***
結束通話,田雲岚愣了會神,像是意猶未盡,又像是掏心掏肺說了能說的一切,忽然覺得口渴,她拿起床頭櫃上的瓶裝水,喝了幾口。
行李箱攤開在地上,她剛才正要把衣服挂進衣櫃。
這裏是五星級酒店的套房。
床上放着筆記本,她拿起,想了想又放回去。靠在床頭,嘆口氣,臉上露出倦色。
昨晚她親自下廚,包了餃子,燒了幾道菜。那人調了應景的酒。燭光下,兩人安靜地吃飯。飯後她洗碗,他在一邊打下手,那一刻,倒像是一對尋常夫妻。
她把最後一只盤子遞給他時,說:“到此為止吧。”
他問:“你要回去了?”
“我訂了酒店,今晚就過去。”
他愣了愣,也沒太意外,只是看着她,用那沒被世俗紛擾迷亂過的清澈眼神。她垂下眼,補充:“以後不要再聯系了。到此為止。”
他接道:“回去可以,我本來也沒奢望能擁有全部的你,但別提分手。”
她拿毛巾擦手,很用力,像是跟自己較勁,“不能再繼續了。那天小唯,我女兒問我在哪,我都答不出。”
他沒再說話。
她去拿外衣,行李已經收拾好,他跟過去說:“太晚了,明天再走吧,至少陪我過完情人節。”
他眼裏有哀求,像個被抛棄的孩子。
她心軟,執着一晚上似乎也沒什麽意義。
她放下外衣的同時,他上前擁住她,可憐兮兮又帶了點痞氣道:“我是你的牛~郎嗎?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她猶豫了下,還是覆上腰間的手,“你是我的段郎。”
以前看小說,常見到一句話,“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可惜她不懂。她太貪心,太任性。可以戒掉甜食,卻戒不掉和他在一起時那種如吃甜食一般的感覺。總是給自己找借口,就一小口而已。
晚上,又一次沒能抗拒那“一小口”誘惑後,他用指尖勾勒她的肩背曲線,用那種餍足後特有的慵懶語氣說:“你那位,如果一直不醒,難道要守活寡麽?”
她背對着他,蹙了下眉,很反感他這個假設,以及那種自得的、穩操勝券的口吻。後悔沒堅持去酒店。
她一直清醒到天亮,想了很多。
至少在果斷這一點上,女兒做得比她好。
***
高爐爆破的場面,周熠是從手機裏看到的。
比想象中的要平靜。
也許是沒有身臨其境。
轟隆隆的爆炸聲,沖天的煙塵,一代人的驕傲與依仗,就此灰飛煙滅。
如果有些事也可以這樣煙消雲散就好了。
他關了視頻。
想到這一舉動的背後,得有多少人捶胸頓足,哭爹喊娘,他才稍微感覺到一絲快意。人只有自身利益受威脅時才會跳腳,面對別人的不幸,只有隔岸觀火。
這幾座高爐位于瑞和老廠,每年新員工都要去參觀。何天奎在訪談中也多次提及,充滿自豪感以及某種情懷。他此舉,也有試探的意思,那位沒從病床上跳起來,看來是真的還在昏迷。
想到此,更加索然無味。
篤篤兩聲響,房門被拉開,寧小宇探進腦袋:“該用膳了,董事長大人。”
周熠應了聲,他此時躺在單人床上,朝北向的房間裏。
顧遠鈞的父母誠意邀請兒子的兩位朋友去家裏過年,但倆人另有安排,所以就送來了年貨。顧遠鈞和寧小宇下廚,也就是把半成品再加工一下,還燙了白酒,寧小宇的提議,說這樣才夠味兒。
顧遠鈞說,春節期間陪二老去看了一場電子煙花秀。原本沒抱期望,結果還不錯,挺震撼,黑科技改變未來。也有人認為年味沒了,但總比好空氣沒了強。
周熠接道:“有些東西注定要消失,瀕危動物,傳統手工藝,很多號稱’非遺‘的也都岌岌可危了,這就是高速發展的代價。”
他忽然想起了“打鐵花”。
以及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的情景。
也是春節,還是小不點的他吵着要放鞭炮,媽媽怕他受傷極力阻攔。爸爸說,這有什麽可玩的,不如打鐵花好看。在他老家,每年春節都會表演打鐵花,還有結合龍燈的“龍穿花”,特別美,特別震撼。
爸爸還承諾下次帶他們回老家過年。自然是沒有兌現。
三歲以前的記憶,幾乎是一塊空白,他以為是自己記事晚,可這一段突然冒出來,這麽的清晰,這麽的不合時宜。
顧遠鈞見他失神,問:“想什麽呢?”
周熠笑笑,搖頭。
顧遠鈞問:“千語最近跟你聯系了嗎?”
周熠又一搖頭。
“三十晚上,我給她拜年,她倒是回複了。”
周熠看着他。
“出國度假去了,年前就走了,請了十來天的假。”
“什麽時候回來,說了麽?”
“應該已經回來了吧,又沒辭職,總得回來上班。”
寧小宇幾杯白酒下肚,已經有點暈乎了,這會兒反應慢半拍地問:“千語?嫂子嗎?”他的目光在兩人間來回轉,“是你們倆誰的?”
顧遠鈞靠到椅背上,一副擇清自己的姿态。
寧小宇看向周熠,臉紅撲撲地說:“又一個,周哥,你也要學阿拉伯男人娶四個老婆嗎,那怎麽排啊,按年齡?按顏值?那小刺猬年紀最小長的最好……”
周熠打斷:“別胡說。”
顧遠鈞問:“小刺猬是誰?”
這可是第二次聽說了。
“就是他大侄女。”寧小宇大着舌頭說完這句,趴到桌上,醉過去了。
顧遠鈞望過來,眼裏頗有些內容。
周熠當沒看見,給自己倒酒,一飲而盡。
顧遠鈞拿過酒壺,“你這麽個喝法容易醉。”
“我怎麽個喝法?”
“揣着心事。”
“不說話就是有心事?非得叽叽喳喳跟個小丫頭似的才行?”
顧遠鈞笑,“不僅有心事,還有股子邪火。”
他不懷好意地往桌下瞄一眼,周熠不理會,拿筷子夾花生米。
顧遠鈞點了煙,慢條斯理道:“我當初替人打贏個官司都結下仇家,恨得想做了我,要不是被你趕上,我至少得丢條腿……你這樣做,砸了多少人的飯碗?”
周熠含糊接了句:“我命硬。”
“小心駛得萬年船,上次那個車禍雖然有驚無險,但是個提醒。”他想到了什麽,問:“那個保安還沒找到?”
周熠一搖頭,“沒準早爛了。”
車禍發生後,周熠第一時間打給顧遠鈞,剛好他就在瑞和這邊,第一時間趕去監控室,設法弄到了視頻的拷貝。他總覺得,以何天奎的城府和缜密,不至于在自家地盤做這種事兒,但周熠一口咬定,證據在手,他也無話可說。
而且從動機上,何天奎也的确符合。
事後回想,總覺得對周熠來說,比起到底是不是何天奎下手置他于死地的所謂真相,他更在乎這份證據作為籌碼的價值。
顧遠鈞收回思緒,繼續道:“大年初三,我陪我媽去廟裏搶頭柱香,我媽求的是我爸的身體,還有我的終身大事,”顧遠鈞一笑,“我自己對現在一切都比較滿意,覺得人不能太貪心,所以就替你求了個。”
周熠故意道:“替我求了終身大事?”
“不敢,那不是小瞧你的魅力麽。求個平安順遂,希望這件事早點有個頭。說真的,我覺得凡事都有個度,讨公道,奪回應得的,都沒問題,但不是每一筆都能算的清清楚楚,人生也得允許有呆賬壞賬,人有時候……”他朝打起呼嚕的那位努下巴,“糊塗一點兒也不錯。”
***
何唯現在過着“三點一線”的生活,家,公司,醫院。
為了方便,上課地點也定在醫院對面的咖啡廳。下了課就去陪爸爸,在病床邊看書,看文件,企業的大小事項,包括那個人的動作。
還有一項例行工作,是處理何天奎的電話,他住院後,手機先是由田雲岚保管,後來就交給何唯。
手機密碼是兩個重要日期的重新組合,遇見妻子,女兒出生。
他戲稱自己也有“吉祥三寶”。瑞和的發展壯大,證明他算是個成功的男人,這兩個日子,讓他成為最幸福的男人。
何唯上次偷翻老爸手機,惹他不快,以為肯定會改密碼。
然而并沒有。
這一發現,也更堅定了她休學進公司的念頭。
大多數來電都跟工作有關,何唯與何天奎的秘書酌情處理,或傳達下去,或委婉解釋,或忽略。這也是她的“學習”內容之一。
今天有一個陌生號。
近期只打過一次,也許是誤撥,但她直覺不簡單。
她回撥後,一個低沉的男聲問:“你是哪位?”
何唯聽出一絲警覺,對方很快又問:“你是何總的女兒?”
這一次語氣放松。
對方自稱是某某事務所,何唯反應過來,這人是私家偵探。
“兩個月前,何先生委托我們調查一個人。”
何唯問:“姓周嗎?”
對方答是。
何唯鎮定道:“這事我也知道,查出什麽問題了嗎?”
那邊頓一下,“沒有,但正是這樣才覺得有問題,繼續深挖可能需要更多時間和費用,聽說何總生病入院,想問是否還要繼續?”
何唯答:“當然要繼續。”
挂了電話後,何唯在手機上查閱,沒查到這個事務所。她又打給爸爸的秘書,旁敲側擊了一下,得知是經人推薦,這類職業本就不太被法律認可,所以一直比較神秘,尤其是這種真正有實力的,也不需要到處做廣告招攬生意。
何唯認真考慮一番,再次打過去,先是咨詢了收費标準,表示這一單要繼續,此外,還要加一件,她要找一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
2019.11.28
劇情告一段落,看不懂吱聲,伏筆謎團肯定會有一些,因為周叔就是個謎一樣的男子,而且成年人都有秘密。但也不會太高深,下一章周叔要耍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