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雪上加霜
轉眼三天過去,何天奎還在昏迷中。
最新頭部掃描報告出來,主治醫師面色凝重地表示,是撞傷處的淤血壓迫了神經導致長期昏迷,可能持續幾天,也可能一兩個月,同時也讓家屬有心理準備,即使醒過來,也可能會有些後遺症,嚴重一點的會出現偏癱偏盲、意識障礙等。
何唯放下一切,每天守在病房。
相比她單純的擔憂,田雲岚更多了一層焦慮,周熠這邊的動作已經搬到臺面上。她不能坐以待斃,也開始積極活動。
奔忙之餘,還要不時安撫女兒。何天奎這一病倒,受到沖擊最大的是何唯,她喃喃自語般地問:“如果爸爸一直都不醒怎麽辦?”
田雲岚篤定道:“不會的,你爸很堅強。”
周熠進門時,母女二人正依偎在床邊沙發裏低聲交談。
自從何天奎昏倒入院,消息就被封鎖起來,對外只說是急性胃腸疾病,需休養數日。即便有個別深交的股東知情,田雲岚也以醫囑為由,不給探視機會,就是怕走漏消息引起員工恐慌以及股價動蕩。
看清來人後,田雲岚立即起身,冷聲問:“你來幹什麽?”
周熠根本不理會,徑直走到床前。
他臉上神色有些複雜,冷漠裏帶着嘲諷,似乎還有那麽一絲遺憾,他凝視片刻,彎下腰,在何天奎耳邊低聲說:“還有七天,你不是把瑞和看得比命還重嗎,現在我要動它,你還不起來跟我拼命?”
感覺到何唯的視線,他起身時順勢掃了眼,她原樣不動地坐着,臉上的冷讓他心中微微一震,面上卻未顯露分毫。
他來這裏不過是要親自看一眼,看完就走人。
經過田雲岚時,她壓低聲音:“我不會讓你得逞的。”
周熠同樣低聲回應:“先擔心你自己吧。”
他離開沒多久,田雲岚就接到一通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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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電話後,她失神片刻,跟何唯說公司有事要去處理一下。她下了樓直奔醫院停車場,就見某輛車的前燈閃了一閃。
她坐進去後問:“你到底想怎麽樣?”
駕駛位的人一言不發,遞過來一個沉甸甸的活頁文件夾。
田雲岚一看這東西就眉心蹙起。
她接過,打開,眼神微變,随着快速往後翻,臉色從疑惑,到震驚。不用細看,內容都很清楚。都是打印件和複印件,有的是財務報表,有的是往來郵件內容……共同點是見不得光。
她有些難以置信地問:“你找人黑了我的電腦?”
周熠沒答。
但答案顯而易見。
田雲岚繼續往後翻,忽然頓住,幾頁透明封套裏,是照片。還是那次澳洲之行,這回換到酒店窗口,姿态更親密。
她了然地問:“那些照片也是你寄給他的?”
周熠不置可否。
田雲岚語氣譏諷:“放心,我沒錄音。”
周熠笑了笑,問:“還是那個?”
七年前,他從學校回到何家,不巧撞見田雲岚與一個男人在門前激吻,用現在話叫“壁咚”。他那時臉皮不比現在,愣了幾秒後,轉身就走,自然沒能看清那人臉孔。只是看這照片裏男人的年紀與身材,似乎與記憶裏那位重疊。當然也可能是她一貫品味,專找這種花花公子調調兒的。
田雲岚沒正面回答,而是問:“什麽時候寄的?”
“這個重要麽?”
“重要。”
周熠從後視鏡看到她的表情,鄭重得令人意外,他不覺唏噓,說出時間,十二月份,比照片裏的時間晚了幾個月。
就見田雲岚呆了呆,然後用拳頭捂住嘴,扭臉看窗外。
許久後,她才出聲:“你想要什麽?”
周熠反問:“你覺得這些東西,值多少?”
“職務侵占,做假~賬,行~賄……夠判多少年?”他頓一頓,“那些照片,如果給你女兒看了呢?”他不慌不忙地逐條列舉,看着後視鏡,說到最後一句時,田雲岚強作鎮靜的臉上起了波瀾。
短暫的寂靜後,周熠平靜地說:“我給你指一條明路。”
他拿過一份文件,放到儀表盤上,“簽個字,就可以置身事外。”
田雲岚瞥見封皮上的“股份轉讓”字樣,不由閉了下眼。
周熠冷靜的聲音繼續:“不用再費心費力回購股權,去守護一些無謂的東西,畢竟比起真正在乎的人,那些都是身外之物。”
田雲岚心底湧起一股大勢已去的悲涼感,她平複了下情緒,問:“你就這麽恨我們?現在瑞和正處于關鍵時期,說生死攸關也不為過,如果企業垮了,你有再多股權也不過是廢紙。”
周熠說:“這是我的事,不勞你操心。”
***
第二天一早,陳嘉揚來到病房,照例兩手滿滿,一束康乃馨,還有熱乎的生煎包和甜豆漿,來自何唯喜歡的一家老字號。
何唯卻是一臉驚訝:“你沒走?”
這個時候他應該在飛往巴黎的航班上,然後再飛往幾內亞。
陳嘉揚幫她擺好食物,用再自然不過的語氣說:“我怎麽能放心走呢。”
何唯心裏一暖,忙道:“這不是你的責任,工作要緊。”
陳嘉揚只是笑笑,說已經安排嘉皓先過去盯着,他遠程指揮,必要的時候再飛過去親自處理。陳嘉皓是他的堂弟,比他小兩歲,剛留學歸來。
他陪何唯坐了大半個鐘頭,看着她把早飯吃完,走時跟田雲岚打了個照面。田雲岚感慨:“這就叫患難見真情。”
她打量着女兒的臉色,問:“你們最近還好吧?上次你說了半截的話……”
何唯想了下,回憶起某個清早未完成的對話,說:“都過去了。”
田雲岚也沒深究,只當是小情侶鬧別扭,感嘆道:“人還是得知根知底,嘉揚也算是我們看着長大的。你外婆以前常說,男人最重要的一點,是有一副肩膀頭。後來她和你外公病重時,親兒子指望不上,反倒是你爸忙前忙後,從尋醫問藥到處理後事。”
“要我說啊,男人最重要的品質,一個是責任心,一個是細心,這樣既有能力撐起一個家,也能在細微之處體貼人。”她略一停頓,“還有一點,就是你要能‘拿得住’他。換句話,因為他足夠愛你,願意被你拿住。”
“這三點,嘉揚都符合。不管咱們家企業以後如何,都不會少了你的嫁妝,有了這些撐腰,他父母還有那一大家子親戚也不敢怠慢你。”
何唯一言不發地聽着,就在田雲岚以為她對些東西比較抵觸,說這個還為時尚早,就聽她問:“拿不住的怎麽辦?”
“那就要學會止損,盡早放下。”
田雲岚正色道:“人的一生,尤其是感情方面,難免會有一些沉沒成本。還記得我們讨論過的卡蜜爾和羅丹嗎?女人愛錯了人,毀掉的不僅是愛情和青春,可能是一生。”
何唯沉默幾秒,問:“媽,怎麽突然想起說這些了?”
田雲岚怔了下,撫摸着女兒頭發,柔聲道:“平時總是太忙,每天恨不得有四十八小時才夠用,連跟自己的寶貝聊聊天的時間都沒有,現在終于可以停下來。”
何唯小時候,每當鬧小情緒,只要說一句給她編辮子,她就立刻多雲轉晴了。比起美美的發辮兒,她更享受的是依偎在大人的懷裏盡情撒嬌的感覺。外婆笑說她是屬貓的,喜歡被捋毛。
就像此刻,頭發被梳理過,心情也變得熨帖了。
“我爸也都符合,那三點。”
“嗯。”
“等我爸醒了,我們還會像從前一樣吧?”
田雲岚點頭,感覺到懷裏的人兒松了口氣,她眼裏卻漸漸濕潤。
***
何唯曾經看過一個訪談節目,嘉賓是個女明星,有個自閉症的兒子,用她自己話說,死都不能瞑目。她女兒卻說,正以為如此,才讓他們這個家更有凝聚力。
何唯也在這個特殊時期感受到了這種“凝聚力”。
尤其是當她從學校回到醫院,看到爸爸床頭的鮮花時,這種感受更強烈、更具體了些。
洋蘭百合康乃馨馬蹄蓮,生機勃勃,落落大方,是媽媽的風格。據說她還在媽媽肚子裏時就非常不安分,媽媽無法工作,就在家學習烹饪和插花。醫生說鮮花可以讓病人心情愉悅,有助于恢複,希望爸爸能感受得到媽媽的愛,早點醒來。
何唯走近,低頭輕嗅花香,心想,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然後,她看到一張折疊的紙,壓在花瓶下。
她抽出來打開,便簽紙上,兩行娟秀的黑色鋼筆字:小唯,媽媽有急事要處理,離開一段時間,照顧好自己和你爸,有事找嘉揚商量。
落款日期是今天。
今天不是開臨時董事會嗎?
有什麽急事能比躺在醫院裏的爸爸更重要呢?
何唯拿着紙,愣怔數秒,掏出手機打給媽媽,已經關機。
再看向床上的人,躺了十天,臉上血色幾乎褪盡,呈現出病态的蒼白,那麽強大而自信的人,現在卻無知無覺,對眼前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無能為力。
她剛才還想一切都會好起來,現在似乎是朝更壞方向發展了。
陳嘉揚這會兒在外面,接到電話後也很意外,讓何唯別着急,他馬上趕回來。可是她一分鐘都等不下去,把那張紙收好,抓起包沖出去。
一路上,何唯心急如焚,幾次催促司機師傅快點。
抵達瑞和總部,她一陣風般沖進大門,卻被門禁擋住去路。站在一旁的保安高大威猛,鐵面無私地請她出示門禁卡。何唯很少來這裏,顯然刷臉是不行的,她低聲說了句“我姓何”,對方竟然也毫無反應。
何唯剛要發作,轉念作罷,去前臺要個臨時出入證。剛轉過身,就看到熟悉的身影從另一側通道出來,暢通無阻,因為胸前挂着員工牌。
何唯立即火了。
謝千語跟一個年輕女員工邊走邊聊,一擡眼看見何唯氣勢洶洶走過來,她也停住腳步。何唯站定,質問道:“你來這裏幹什麽?”
謝千語遲疑了下,答:“我來交接工作。”
盛怒中的人只聽到“工作”倆字,更覺刺耳。
“他安排你來的?”
那個女員工不認識何唯,只知來者不善,想要解圍,剛說了個“哎你……”就被一句話堵回去:“這沒你的事,走開。”
她頓時下不來臺,一臉尴尬。
謝千語過意不去,對何唯說:“換個地方說話?”
何唯似笑非笑,低聲說:“原來你也要臉。”
話音落下時,巴掌也招呼到對面人臉上。
謝千語注意力還在那句話上,憑本能躲閃,還是被指尖掃到,雖然并不疼,但在大庭廣衆下,比打個正着還要疼,她捂住臉,沒出聲。
她的同伴卻失聲驚叫,一時譴責:“你怎麽打人啊?”一時又喊:“保安!”
何唯不動聲色地再次出手,那女員工伸手阻攔,混亂中被勾住長發,何唯也不管是誰,遇神殺神,毫不手軟,這回換做謝千語拉架,女員工被捉住七寸,低着頭兩手胡亂推拒,發出壓抑的尖叫。
保安邁開大長腿跑過來,但面對幾個女性的短兵相接,或者說村野潑婦式的糾鬥,有點英雄無用武之地。
好在有人比他更果斷。
何唯以一敵二,仍不落下風,眼看謝千語再次暴露在可攻擊範圍,她也及時揚起右手,但在半空中被人生生截停。她用力掙了掙,無奈對方力道太穩,同時看到謝千語表情變化,欲言又止。
何唯也感覺到熟悉的氣息,又似乎并不熟,那氣息和動作中混雜着強硬和冷漠,她咬牙罵出一句:“好一對狗男……”
下一秒,嘴被捂住。
她張口就咬,那手掌立即隆起弧度,讓她無從下口,臉頰反而被捏疼。
身後人低沉道:“松手。”
何唯愣一下,這才想起左手裏還攥着一縷頭發,那個無辜受害者的,她終于恢複了一點理智,松了手。
身後人兩手同時松開,何唯立即轉過身,炮火轉向。
周熠可不是謝千語,聲東擊西這套不管用,目光下移,落在她躍躍欲試的手上,似是無聲警告。然後擡眼,對上她有些懊惱的目光。
四目相對,一熾烈如火,一冷淡似冰。
周熠問:“鬧夠了?”
“沒夠。”
“那就繼續,我陪你鬧,鬧大了看丢誰的人。”
他提醒,“想想你爸。”
何唯的氣焰立即回落,卻仍是不甘心,咬住唇。
周熠今天穿的很正式,純黑色西裝,高級定制,熨帖得體,還打了領帶,然而不知是頭發太短還是個人氣質問題,比起商界精英,更像大片裏走出來的殺手。
何唯問:“我媽呢?”
“我怎麽知道?”
如果換做從前,他會痞痞地說:我又沒幫你看着。
“她今天應該來參加董事會。”何唯說完就反應過來:“已經結束了?”
周熠沒答,何唯看向他身後,他身後還有別人,應該是剛跟他一起從高層專屬電梯出來的。七八個人,大多是五十開外的年紀,西裝革履,大腹便便,有幾個對上她的視線後,別過臉去,似有尴尬。
何唯心裏一涼,又注意到那幾人中唯一一張年輕面孔。
那不是顧律師嗎?
顧律師一如既往的風度翩翩,閑閑站定,兩手插兜,沖她微微點下頭。
與其他人要走不走的樣子不同,他的表情像是看戲,又似乎并非如此,何唯注意到他腳下,鞋尖沖向這邊,右腳尖漫不經心地點着地。
她想到肢體語言的理論,腦中火花一閃,看向周熠,問:“他也是你的人?”
周熠沒說話,但眼裏閃過一絲驚異。
當憤怒到達頂點時,人反而會安靜下來,何唯看着面前衣冠楚楚的男人,只吐出兩字:“人渣。”
說完也不看他反應,擡腳就走,朝着高層電梯方向。
周熠站在原地,問:“去哪?”
“你管我。”
“你媽不在上面,她今天根本沒來。”
“我不信你,找過了才知道。”
周熠克制地吸了口氣,擡腿幾步追上,何唯警覺:“你幹什麽?”
“陪你一起找,沒卡你上不去。”
何唯今天受了天大的刺激,像是突然開了竅,直覺準得自己都害怕,此刻直覺告訴她,不能跟他同行。她當機立斷,轉過身,朝大門方向走。
周熠皺眉,“又想怎麽樣?”
“你管不着。”
何唯賭氣說完,左手腕一疼,被人抓住。
她剛要發作,那人低頭,在她耳邊說:“扛着走,還是拽着走,你選。”
何唯忽然覺出一絲熟悉感,剛才的陌生,是視覺上的,這一次是嗅覺……她擡眼,對上目光無數,而身邊這位,絕對是肆無忌憚的代名詞,根本不怕鬧大。
愣神功夫,被他強拖着轉了個身,又走向電梯。
電梯門關上,隔絕了八卦目光。
何唯松了一口氣。可又湧起新的不自在,電梯裏只有兩個人,卻異常逼仄。
那人一言不發,手指按上按鈕,負一層。
何唯眼皮跳了跳。
電梯門再次打開時,見那人邁開腿,何唯手疾眼快地按了個數字,財務總監辦公室所在樓層。手還沒收回,那人轉身,彎腰,抱住她小腿,何唯沒反應過來,就像一只麻袋一樣被人抱起,往肩頭一甩。
腦門眼看要撞到電梯壁,她尖叫一聲,眼前一黑。
作者有話要說:
2019.1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