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面具之下
林曦表情呆滞了一瞬,還有一絲被羞辱後的薄怒。
何唯平靜繼續:“那你找錯人了,應該找這視頻的男主角。”
林曦的視線落在何唯左手,那裏從袖口露出半個表盤,她輕聲說:“我愛他。”
何唯抽了一張紙巾,按一按嘴唇:“這一句,你也該對他說。”
“如果你找我,就是為了給我看這個,那我看完了。”
“還有事,先走一步。”
她拎着書包起身,擡腳之前,又回過身,嫣然一笑:“給你個真誠的建議,長得不錯,戲還這麽多,怎麽不去出道呢?”
不等對方反應,轉身就走。
何唯出了書吧,就要摘下左腕上的綠水鬼。
真他媽諷刺。
可表帶搭扣卻跟她做對,死活打不開,什麽鬼質量,還賣這麽貴,她嘗試了半天,才發現原來是自己的右手在發抖。
沒想到,鬥小三這種事,來得這麽快。
她剛才腦中只有一個念頭:不要去管背後的真相,只管打贏眼前這一仗。絕不能讓自己看不上的人看了自己的笑話。
手表終于摘下,何唯握在手裏,目光搜索附近的垃圾桶。
終于找到一個,身後響起汽車喇叭聲。
司機老李已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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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唯上車後,攤開手心,掌心被表盤和鋼鏈硌出深痕。她拉開書包拉鏈,把表放到夾層小袋裏。
車子穩穩行駛,街道兩側商鋪張燈結彩,不時飄出jingle bells的旋律。
今天是聖誕節。
爸媽都會回來吃晚飯,她本來是滿心的期待,希望能借着過節的氛圍,撒撒嬌,解決一些小問題。皮皮佳曾提過有個親戚,夫妻倆因疏于溝通,婚姻亮起紅燈,後來養了條哈士奇,每天一起遛狗,聊狗,漸漸就和好如初。何唯覺得,賣蠢賣萌、聯絡感情這個活兒,她能做得更好。
沒想到自己卻先“後院起火”。
想到這裏,何唯拿出手機。
撥出去聽到熟悉的那一聲“喂”時,何唯心裏難受了一下,問:“嘉揚哥,你在哪?”
***
二十分鐘後,車子停在一座商務大廈門前。
陳氏總部在郊區工業園,這裏是市內的辦公地點,陳嘉揚已經等在門口了。
他衣着得體,往那一站玉樹臨風,臉上更是光風霁月,何唯卻條件反射地想起視頻裏的情形,那個背影……一定不是他。
陳嘉揚已經大步迎過來,笑着說:“是來讨禮物的嗎?還在家裏,不是說今天跟爸媽一起過節嗎?”
近看他,臉上有倦容,眼底有淡淡血絲。想起他說過,要為了跨年的驚喜而加班趕進度。
何唯忍住喉嚨裏的酸澀,扭頭低聲交代司機幾句,車子滑走,只剩下兩個人。
陳嘉揚偏頭看她的臉,問:“怎麽了?不開心?”
何唯仍低着頭,一時間不知如何開口,或者是不忍心揭開真相。
他又問:“在學校受委屈了?還是家裏有什麽事?”
天氣有點冷,陳嘉揚問是去他辦公室,還是去隔壁的咖啡廳。
她擡起頭,“嘉揚哥,我生日那天,你為什麽會遲到?”
對方眼裏閃過一絲錯愕,随即一暗,這微妙的變化,也讓何唯心裏一沉。
陳嘉揚踟蹰着開口:“林……有人找過你?”
何唯笑了一下,嘴角有一抹嘲諷。
她低聲說:“看來是真的。”
陳嘉揚眉頭擰了擰,眼裏黯然無光,聲音也有些啞:“小唯,不管她說了什麽,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不是她說了什麽,而是她給我看了什麽。”
陳嘉揚表情一呆,顯然也在狀況之外。
“三十一秒的短視頻。”何唯一字一頓,難掩諷刺,“沒拍到男主角的臉,但是,不知道她手裏還有多少。”
她想說,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可終究不忍。
陳嘉揚看向別處,眼神平靜,語調也很平靜:“她提什麽要求了嗎?”
“沒有。只說我有知情權。”
陳嘉揚也笑了一下,同樣有諷刺意味。
何唯心想,是後悔自己的行為,還是後悔交友不慎?
一時間,兩人都沉默,只有風聲呼呼,在兩人之間穿行而過。原本就不夠明朗的天,頃刻間變暗了幾分,仿佛有一大片雲翳掠過頭頂。
陳嘉揚收回缥缈的視線,看向對面的人。
何唯的眼睛很好看,瞳仁很大,是那種小孩子一樣的單純透徹的黑。見她頭發被風吹得亂七八糟,本來白皙的臉,也變成蒼白。他看得心疼,伸手拉她胳膊一下,卻被她猛地躲開。
“小唯,這件事,我們得談談。”
“可以,但不是現在,我得回家陪我爸媽吃飯。”
何唯說完,扭頭就要走,陳嘉揚呆滞了幾秒,幾步就追上她。
“小唯,你現在不能走。”
何唯頭也不回,“為什麽?”
他語氣帶了堅決:“我們找個地方談,然後我送你回家。”
何唯忽然停下,低頭打開書包,然後伸手,“這個還給你。”
陳嘉揚看清她手裏物件時,整個人呆住。
他也是這一刻,才意識到自己送了個多荒唐的禮物。
他沒接,何唯也不收回,就這樣僵持,她沒戴手套,指骨在冷風中泛白,最後他還是接了。想要順勢包裹住她的手,被她躲開。
何唯上車後,再也控制不住,淚水頃刻流了一臉。
司機從後視鏡看她,沉吟着要開口,她搶先,帶了鼻音說:“李伯伯,什麽都別問,回去也不要說。拜托你。”
***
何唯打了個電話回家,說臨時決定跟朋友們出去玩,晚上住閨蜜家。實際上她在酒店開了一間夜景房。挂了電話後,關機,随手扔到地毯上,人仰躺在鋪着雪白床單的大床上。
十二歲的瑪蒂爾達躺在床上,和她一樣的姿勢,說自己的胃不再打結,因為愛上了一個人。二十歲的她今天心髒疼了幾次,因為被愛的人欺騙,十二歲時就認識、待她始終如一的那個人。
昨晚,在陳嘉揚的車裏,他說出那句話後,原本昏昏欲睡的她猛然清醒,身體也明顯僵硬了幾分,他肯定感覺到了,說:“被吓到了?我開玩笑的。”
她卻知道,并不是玩笑。
她是藝術生,熟悉人~體結構,畫過活生生的裸~男~裸~女,還目睹過年輕的男模特身體發生變化。他們是戀人,且都已成年,這個提議似乎不算過分……可是,她悶聲說:“對不起,我還沒準備好。”
短暫的尴尬過後,一切如常,他送她回家。
回家的路上,她還在心裏感激着他的體諒,甚至還暗忖,某人大概要回去沖涼水澡了,卻沒想過,他其實可以找別人代勞……
何唯抓起枕頭蒙住腦袋,或許,這只是一個夢,睡醒了就好了。
她要睡一覺。
***
何唯一夜未歸,第二天照常上課,晚上回家,看到一桌豐盛大餐。
還有烤鵝。
青姨解釋,昨天一家三口前後打回電話,都臨時有事,跟合計好了似的,索性節日也推遲一天過了。她還問昨晚玩得怎麽樣,何唯随口編幾句,敷衍過去。
田雲岚晚歸,象征性地吃了幾口,她的原則是過九點不食,除非熬夜加班,也只是吃些清淡夜宵。而何天奎回來時,何唯已經睡下了。
第三天晚上,何唯輾轉反側鬧失眠的時候,似乎聽到車聲。她出去喝水,發現書房亮着燈。推門進去後,裏面沒人,單人床上的被子已經扯開。
何唯不由一愣,爸爸這是……跟媽媽分居了?
下一秒,她看到枕邊的手機。
糾結了幾秒鐘後,手機就在她手裏了。
密碼是兩個重要日期的組合,其中一個就是何唯的生日。
她小時候不懂事,經常拿爸爸手機亂翻一氣,有時誤撥出去,索性就跟人胡亂說幾句。老媽看不下去,建議改個密碼,老爸卻笑呵呵地說,爸爸的手機沒秘密,随便看。
往事在眼前劃過,何唯浏覽着通話記錄,發現一個可疑號碼,通話次數多,卻沒存姓名。
她心一橫,撥了過去。
很快接通,果然是個女人,一聲“喂”綿軟悠長,又似乎是睡意惺忪。
那邊沒等到回應,聲音清醒一點地追問了句:“何總?”
何唯正要挂掉,身後響起腳步聲。
她拿着手機回頭,看見穿着浴袍的父親,頭發濕着,臉上沒表情,手伸到她面前,她遲疑了下,把手機遞過去。
何天奎把手機貼到耳邊說:“沒事,按錯了。”
“……你也是,挂了。”
何天奎收了電話,越過何唯走到桌後坐下,然後才擡頭看她,眼裏有一絲她不熟悉的情緒,讓她有種從來沒有過的感覺——恐懼。
“不是小孩子了,偷看手機這麽沒禮數的行為,你也做得出來。”
他語氣并不重,但何唯卻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嚴厲,當然還有不悅。她立即反問一句:“比欺騙家人、背叛婚姻還沒禮數嗎?”
何天奎眼睛眯了下,面色明顯陰沉。
何唯問:“是謝千語吧?您還在跟她刺探周熠的情況嗎?”
何天奎只說了句:“你不懂。”
何唯苦笑:“您錯了,我很懂。”
何天奎略有些驚訝,盯了她幾秒,又移開視線。
何唯等他開口,可是等了很久都沒回音,她心裏一陣失望,沉不住氣地問:“您不打算解釋嗎?”
何天奎嘆口氣,語氣柔和了些,“我現在很累,改天再說好嗎?去睡吧。”
***
被最信任的人欺騙,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同時被兩個最信任的人欺騙,又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或許她應該去網上尋找答案,在別人的遭遇裏尋求一點平衡和慰籍。
然而也只是想想,事實上,何唯還是按部就班地上課、去工作室幹活,只不過難免把火氣撒到泥巴上,手勁史無前例的大。
于是也驚擾專注工作的“宇宙直男”師兄,沖她挑眉瞪眼,管她叫“擲鐵餅者”。何唯回贈“江直樹”,因為師兄姓江。
兩人正忙于人身攻擊,老師背着手過來,看着何唯的作品,點點頭,“有進步,看到了憤怒。”
何唯:“……”
該老師對她的日常點評是,技巧過關,靈氣過人,但總是欠缺一點東西,因為活得太幸福,太順遂,對生活理解不深刻。何唯對此頗有些不服,認為只有她這種才能不為生活所累,不為五鬥米折腰,做真正想做的東西。
“江直樹”也湊過來,裝模作樣地看一會兒,點頭:“我也看到了,鐵餅。”
何唯揚手就是一拳,讓他變成“歪脖樹”,他脖子一縮,丢了句“這麽彪悍,當心嫁不出去。”
如果舉辦個“哪壺不開提哪壺”大賽,這位一定能進前三甲。
***
終于捱到收工,何唯洗手換了衣服,拿過手機,看到五六個未接來電,都來自一個人,沉寂了幾天的陳嘉揚。
下樓後,一眼就看靠着車門低頭抽煙的他。他聞聲擡頭,不複往日的意氣風發,下巴一層微青。何唯有一瞬的快意,随即又覺得沒勁。
她越過他的車和人,徑直往前走。
陳嘉揚索性丢下車,邁開長腿跟上去。
她不搭理,他就自說自話:“騙你是我的錯,但我不是存心的,這樣的事,實在是沒法說出口。當時的情形,我不想具體描述,但也絕不是視頻表現出來的‘斷章取義’。”
何唯腳步一頓,“你也看過視頻了?”
“沒有。我不打算再見她。但是能想象出她會怎麽在這上面做文章。”
他看着何唯,“小唯,我還是要解釋一下前因後果。那天中午我爸有個飯局,但他上午開會發火,血壓飙升,就讓我代他去應酬,在場的都是長輩,我多喝了幾杯,然後接到林曦電話去派出所,接着送她和郭旭去醫院,郭旭後腦挫傷,要住院觀察,他拜托我送林曦回去……”
“一下午馬不停蹄,有點累,她當時半醉,又受了刺激,抱着我不肯放手,哭訴對我的感情,還說什麽都可以為我做……”
何唯這才插一句:“是她主動?”
陳嘉揚踢一腳地上的石子,有些喪氣道:“總之還是我自己沒能把持住,當時腦子都是懵的,但後來還是推開了,并沒進行到最後,不管你信不信。”
“小唯,我知道你一時無法接受,我保證,沒有下次。”
他看着她,眼神和語氣都無比的真誠。
可何唯卻看不到,因為她根本沒有與他對視,她異常平靜地接道:“如果不是林曦拿出猛料,你永遠不會對我說出真相。”
陳嘉揚想了想,坦白道:“因為不想看到你像現在這樣受傷。”
“因為我也不想面對這件事,希望盡快忘掉。”
何唯扯了扯嘴角:“但總有比欺騙更好的做法。”
她又想到什麽,問:“她在……事前就知道那天是我生日?”
陳嘉揚還在回味她的上一句,随即回憶說:“送她回去的路上,我看了幾次表,她問我是不是晚上還有安排,我提了一句。”
他說完也怔住,原來如此。
何唯點下頭:“可以了,我沒有別的想說或想聽的了。”
陳嘉揚皺眉:“小唯,別這樣,這不是你的性格,你心裏難受,就罵我幾句,或者打我幾下,別把自己憋壞了。”
何唯腳下不停。她的性格該如何?
那天,她在酒店自欺欺人地想,睡一覺就好了。可是醒來第一個念頭,就是“這是真的”。繼而是失望,疲憊,像是連起床的力氣都沒有。
長這麽大,從來沒有這樣的感覺。
老師說的沒錯,她的确太順遂,沒真正體味過人間冷暖。可她寧願平庸,無所建樹,也不希望用這樣的方式讓自己“成長”。
一輛電動車從斜刺裏開過來,陳嘉揚一把拉住她。
何唯掙了掙,他手裏抓得更緊,另一只手握住她另一側肩膀,仗着力量優勢,強迫她面對自己,只是語氣帶了乞求:“別不看我,別不跟我說話。”
何唯一擡眼,正好看到他的喉結,男性化的象征,腦子裏有不和諧的畫面一閃而過……熟悉的心痛感随之而來,她冷聲說:“放開我。”
“我不放。”
何唯用力掙脫,奈何男女力氣對比懸殊,她被成功激怒,得了個空子,一巴掌甩在陳嘉揚臉上。
很響。兩個人都愣住。
陳嘉揚手下微松,何唯卻沒反應過來,以為還在他桎梏之中,她幹脆摘下斜挎的包往對方身上掄去。
陳嘉揚生生受着,一動不動。
何唯卻很快脫力,扔了包虛弱地喘氣,臉上像是冷笑又像是哭,眼裏卻沒淚,陳嘉揚趁機抱住她,她立即掙紮。剛掙開,又被他從身後抱住,在她耳邊哀求:“小唯,難受就哭出來吧。”
何唯氣道:“你不配聽我哭,你們都不配。”
“都是騙子,我恨你們!”
一對年輕男女在大街上摟~抱撕扯,難免引人側目。可當事人卻顧不得這些,直到聽見一聲喇叭響,近得就在身側。
何唯擡頭,看見熟悉的車身。
駕駛位車窗降下來,露出一張戴了墨鏡的臉。
他似乎朝她做了個口型:上來。
陳嘉揚看清來人面目時,不由一怔,何唯趁機掙脫。等他去追時,何唯已經拉開後門,他抓到她的胳膊,怕傷到她,松了手,車門“啪”地在眼前關上。
悍馬立即呼嘯離去。
***
周熠朝後視鏡瞟了一眼。
後座的人頭發淩亂,白着一張臉,沒精打采地靠着椅背。
像一只鬥敗了的小公雞。嗯,是小母雞。
他閑閑地說了句:“今天真開眼。”隔會兒又說:“姓陳的脾氣夠好的,大庭廣衆下讓你扇耳光,這要是換了我……”
何唯沒想到他居然看到這麽多,涼涼地接:“你怎麽?”
周熠一笑:“就是慣的,要是我,就吊起來打。”
就知道沒好話。
何唯哼都懶得哼一聲,視線繼續投向車窗外。
沒多久,前面的人又開口,帶了些幸災樂禍:“人不大,脾氣可不小,這麽大的火氣,他是做什麽對不起你的事兒了?該不會是跟別的女人搞上了吧?”
何唯正用手捋順頭發,聽到最後一句,手一頓,一擡眼,在後視鏡裏對上那個人的目光。準确說,看不到目光,因為他戴着墨鏡。
何唯心裏一緊,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這個選擇也許并不明智。
她看了眼窗外,聲音平靜地說:“前面路口停一下,我要下車。”
沒得到任何回應。
到了路口,車子勻速開過去,沒停。
何唯坐直,大聲喊:“我要下車。”
周熠不緊不慢地回:“想上就上,想下就下,我的車是旅館麽。”
作者有話要說:
2019.11.11
雙十一快樂!我也要在結束前去買個護手霜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