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速之客
若無閑事挂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
何唯再進門時哼着小調兒,哼了會兒才發現是Sunday morning,一時無所事事,便晃悠到廚房視察。進門後,就見爐竈上火力全開,邊上是一只砂鍋,用文火炖着,鍋蓋邊正往出冒着白氣。
專門負責一家飲食的青姨正在切菜,擡頭看她一眼:“約會回來了?”
“哪有什麽約會。”何唯小聲說,走近砂鍋,用力嗅了嗅,試圖分辨,又嫌棄地捏住鼻子,問:“又做了什麽藥膳?”
“給小周熬的雞湯,加了黨參黃芪,開刀失血傷元氣,要補一補。”
何唯接道:“他傷了肺,應該炖豬肺才對,以形補形。”
青姨早習慣了她的說話方式,笑一笑,“你爸媽晚上不回來吃,給你蒸鲈魚。”
何唯咬了下唇,說:“我也需要補血,大姨媽。”
“怎麽提前這麽多天?怪不得小臉兒煞白,還以為是風吹的。”
“不知道,被傳染的吧。”
據說女生在一起,親戚也會紮堆兒來,雖然那家夥是男的,但都是失血,這鍋他也得背着。哼。
青姨放下手裏活計,“先給你沏一碗紅糖姜水,暖暖身子。”聽到外面車聲,她又拍腦門,“老李要去買菜,我讓他帶只烏骨雞,還需要幾味中藥。”
她一時間身子探向窗外,又回頭看竈臺,造型凹得好不辛苦。
何唯體貼地說:“你去說吧,我看着鍋。”
她捧着碗兒,望着鍋,顯然後者更有吸引力,反正都是補氣血,她要先嘗第一口。盛出一小碗雞湯,吹開熱氣喝了一口,咧嘴,藥味兒太濃,湯味兒太淡。一定是還沒放鹽,她打開調料盒,看到了鹽,也看到了別的。
青姨交代了半天才回來,爐子已經關了火,她把雞湯盛進海碗裏,何唯主動請纓送湯。眼見着長一歲就懂事兒不少,青姨表示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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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裏,周熠正在看電視。
他是那種天生精力充沛的人,一天睡四五個小時足矣,這次受了重傷,昏睡十來個小時後,就再也睡不着。傷口也不讓他睡,肺葉被子彈打穿,疼得可謂是“刻骨銘心”。回來一路上,他不按醫囑胡亂用鎮痛藥,導致過量,出現不良反應,差點丢了小命。現在即便醫生留了非阿~片~類止痛藥,他也不想用,寧願就這麽清晰地忍耐着,只是難免心浮氣躁。
門開了,随之而來一股藥湯味,他掃一眼,正好看見何唯進門,看她收腳的姿勢,顯然是用腳“開”的門。
早上是寬松衛衣配緊腿仔褲,慵懶随意,這會兒紮起馬尾,穿一套桃紅色運動服,嬌豔又乖巧,像個鄰家女孩。只是她端着托盤,腳下小心翼翼、手臂緊繃的樣子,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小姐。
轉眼人到床邊,那股子油膩味兒讓他反胃,他皺了下眉:“又是什麽?”
何唯也不跟他假惺惺客套,只說:“雞湯,加了中藥,給你補血。”
“血”字不經意就加重了語氣,沒辦法,誰讓他們之間有一筆“血債”呢。
說到血,周熠視線順着海碗沿兒往上一溜,何唯沒忽略這道不純潔的目光,把托盤放在床邊可移動餐桌上,動作有點大,濺出幾滴。
周熠淡定地收回視線,問:“那個是你小對象?”
何唯愣了下,他怎麽看到的?又想,算嗎?想說就是朋友,脫口而出的卻是:“跟你有什麽關系?”
周熠沒理會她的頂撞,只說:“陳家的那個小子?他還跟以前一樣。”
他又看向電視,可何唯覺得他沒說完,果然幾秒之後,又吐出一句:“假模假式的小白臉。”
何唯心說,果然狗嘴吐不出象牙。
他沒變,你可是變了不少。
還假模假式的小白臉,說得挺像你自己,當然是從前的自己,如今變成了……嗯,她瞥了一眼他露出的一截手腕,一看就是那種被雨打風吹太陽曬各種洗禮過的,正宗的麥色,還韌性十足的樣子。還有那手,跟她老爸和陳嘉揚的完全不同,甚至也不同于她的任何一個男同學,一看就不屬于文明人。指甲倒是整齊幹淨,還算講衛生。
憑借站着的便利,何唯又把視線悄悄移到他的腦袋上。
不覺訝異,真短。雖然閨蜜經常唱“軟中華硬玉溪,頭發越短越牛逼。”可他這發茬兒緊貼頭皮,要不是腦袋形狀還湊合,就是一個活生生的越~獄~犯形象。這個概念一冒出,倒是把她自己吓一跳。
她之所以能肆無忌憚地打量,因為被打量的人正在看電視,似乎被內容吸引了。她進門時掃了一眼,像是個歐美電影,還原聲的,估計全靠字幕。直到聲音聽起來有點不對勁,何唯也望過去。
一對白人男女正靠牆激吻,男的打赤膊,女的衣衫不整,彼此的手都已嚴重越位……何唯也是見過世面的,比這尺度更大的也見過,但是一個在別人家做客養傷的人,當着主人面兒堂而皇之地看這個,好嗎?
她伸出右手,手心朝上,那人看她一眼,似乎沒領會意思。
“遙控。”何唯沒好氣,“要麽你自己換。”
遙控器放到她手上,她開始換臺。
周熠幽幽來一句:“有男朋友的人,至于嗎。”
何唯心中反駁,有男朋友就該這樣?以為所有男人都跟你一樣?受了那麽重的傷差點挂了的人,下個床都費勁,還這麽的——望梅止渴。也不怕把腎再搞壞了,青姨還得給你熬湯補腎。
視線掠過他放在身側的手,她心中一凜,頓覺跟電視上那只好像。
“看什麽呢?”他忽然問。
何唯沒回答,手指停下時,周熠皺眉問:“你是認真的?”
“小豬佩奇挺好看的。”何唯忍住笑,“還有小馬寶莉,任你選擇,我可是以德報怨,為了你好。”她看向桌上的湯碗,問:“不趁熱喝嗎?”
“一會兒再說。”
什麽叫再說,“青姨說要看着你喝完。”
周熠語氣涼涼的:“教你一招。如果想要藏東西,藏完就馬上忘了這茬兒,老是盯着一處看,就算是傻子也能看出不對了。”
何唯擰眉:“你到底想說什麽?”
“親自端來,看着我喝,”他勾起一抹冷笑,“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他說這些時,始終看着電視,像是在點評電視裏的情節。
何唯哪受過這個?她眨了眨眼,轉身就走。
周熠拿起被她随手丢床邊的遙控器,正要切換,何唯返回來,一言不發,走到床邊,把托盤往床的方向用力一推,湯碗随着慣性滑出去,扣在他身上。
周熠頓時火冒三丈,“你他媽瘋了?”
換做平時,他會敏捷地一躍,躲開湯碗不說,還能反手甩一巴掌,或者踹上一腳,管他是男是女,他在這方面絕不搞性別歧視。可是此刻行動不便,只能亡羊補牢地把湯碗丢開,可是前襟都濕了,湯水淋漓地往下淌,大腿上還有幾塊肉……
他兇相畢露,何唯卻沒被吓到,用跟他剛才一樣涼涼的語氣說:“就應該煮一鍋驢肝肺,愛吃不吃。就當是‘禮尚往來’,不用謝。”
說完輕盈轉身,揚長而去。
周熠一直“目送”何唯出門。
如果眼睛能噴火,她現在已是一堆灰燼。
他賭氣地不去理會一身狼藉,拿起遙控器,連按幾下,停在體育頻道。正在直播CBA,音量有點大,來自賽場上的喧嚣鼓噪立即灌滿房間。
下一秒他就咧嘴,罵了句艹。雖然剛才有所克制,還是扯到傷口,真他媽疼。這死丫頭,燙着他兄弟了。
有沒有常識?不知道看片兒能止痛?不知道腦內啡?
***
這麽不正經的常識,何唯當然不會知道。
她只知道沖動是魔鬼。逞了一時之快,事後也覺得有點過——浪費食物是罪過。不知道那家夥會不會跟她爸告狀,她理由都想好了——手滑。
當晚何天奎很晚回來,第二天何唯要回校,起了個早,帶了青姨準備的愛心便當和一丢丢心虛坐進車裏,司機打火時,她回望一眼一樓的某扇窗,窗簾拉得嚴嚴實實,不知道那個人是否還在睡。
何唯是藝術生,學校是八大美院之一,專業是五年制的雕塑。
因為分校區就在本地,所以盡管她在宿舍也有床位,還是貪戀家裏的舒适自在,每周至少回來一次。
至于這個被外行視為“不食人間煙火”、被業內稱為“民工”的專業,更是不被身邊人看好,除了老爸一貫縱容,老媽就很反對,不肯學經濟管理類也就罷了,要學藝術也可以學個國畫或油畫,就算不能成名成家,起碼是一門才藝,這雕塑什麽的,用她閨蜜倪佳佳話說就是:“你能成為羅丹嗎?”
“你能成為卡蜜爾嗎?”
“如果你成不了他們,成不了藝術家,這真是個會餓死人的專業。”
何唯和倪佳佳是在高考前的美術集訓時認識的,一見如故,相見恨晚。兩人順利成為大學校友,倪佳佳現實一點,沒學純藝,選了景觀設計。了解何唯的家庭情況後,她只好總結為:有錢就可以任性,沒錢只好認命。
任性的何大小姐表示:“成為羅丹有什麽難的?”
“明兒我就改名,改成何羅丹。”
這天中午,兩人約了一起“堕落”——學校附近的美食一條街,也叫“堕落街”。據說要被整頓或取締了,因為環保和衛生問題,倪佳佳痛心疾首,“這麽多人的就業怎麽辦,說好的民生呢?”
何唯咳一聲:“讓你每次吃完都抱怨又長多少斤,給你機會整頓一下身材。”她想了想說:“整就整吧,空氣質量一超标,又都怪到企業頭上,我爸剛投入一大筆更新環保設施。”
說到這兒,何唯有些惆悵,如果不是志不在此,她也應該像嘉揚哥那樣,畢業就進自家企業,為父母分憂。現在經濟環境不好,傳統制造業艱難度日,鋼鐵行業更是雪上加霜……她嘆口氣:“我今天要少吃一點,就當支持我爸。”
倪佳佳下了決心:“我也要支持你爸,所以多吃一點,反正以後也吃不到了,就當是末日的狂歡。”
顯然,大家都抱着吃一次少一次的末日心态,小吃街生意達到空前絕後的鼎盛,倪佳佳振臂一呼:“我開路,你掩護!”
何唯一馬當先:“還是我開路,免得你被吃豆腐。”
倪佳佳身高不足一六五,有一張圓潤少女臉,兩顆小虎牙,肉都長在該長的地方。剛進大學校園時,就被一個殺馬特師兄攔路,極力邀她加入動漫社,還誇她有才華,童顏巨那啥就是最大才華……還是一枚小白兔的倪小師妹氣得跳腳:“臭流氓!死全家!”
當然了,如今的倪師姐已葷素不忌,百毒不侵,連手機鈴聲都是“大哥大哥你真壞,一會兒慢來一會兒快……”用她自己話說,“大。胸是我的軟肋,流氓就是我的铠甲,用铠甲保護軟肋,沒毛病。”
鑒于她越來越皮,何唯送她一昵稱——皮皮佳。
半小時後,“鋼鐵姐妹花”捧了戰利品,又搶到麥當勞的靠窗位置,簡直是人生贏家。倪佳佳一邊吃烤腰子,一邊欣賞何唯手機裏的“大地藝術”照,幾乎是換一張就發出一句:“卧槽”。
何唯笑:“想說‘有錢任性’還是‘有錢真好’?”
倪佳佳嘆口氣:“有錢任性真好。”
她無限唏噓地看完,問:“在天上飄啊飄的時候,就沒發生點兒別的事嗎?”見何唯沒反應,她點明:“沒表白嗎?”
何唯面無表情:“沒有。”
“直接親親?”
“還有別人在呢。”
倪佳佳雙手托腮,“我一直很向往高空play。”
“活着不好嗎?”
“我是說,連我看個皂片都這麽激動,嘉揚歐巴就那麽理智?這麽大的手筆,這麽用心的寵溺,難道只是單純兄妹情?”她壓低聲音:“還是說他有什麽不可描述的難言之隐?”
何唯無語:“就你知道的多。”
倪佳佳用一副老練口吻說:“我還是覺得,你不能放松警惕,這年頭只要是個富二代,哪怕長得沒人樣兒都有無數女人投懷送抱,稍微齊頭整臉的,那就叫‘高富帥’,像嘉揚歐巴這種,簡直就是國寶級,別說投懷送抱了,人腦袋都能打成狗腦袋。也就我這種良心閨蜜,才能忍住不插上一腳。唉對了,一直對他虎視眈眈的那女的叫什麽來着?”
何唯喝一口熱可可,說:“林曦。”
“哦對,名字還挺詩意,雖然我只見過一次,但是印象深刻,一看就是個心機美人兒,關鍵是……還有那啥。”
惹來何唯白眼,倪佳佳笑,低聲說:“別不以為然,你這種美叫‘少女感’,很多男的寧可選姿色差一點、風情多一點的熟女或輕熟女,畢竟燈一關,看手感,神仙妹妹未必比得過芙蓉姐姐。”
話糙理不糙,何唯失神幾秒鐘,又恢複了自信。每個人都有長短板,那姑娘個人條件雖不錯,但家境一般,而陳嘉揚的父母是典型生意人,最看重門當戶對。
哎,不到萬不得已,她是真不想跟人比有錢。太俗。
倪佳佳揮舞着竹簽子:“不過話說回來,你嘉揚哥那一款還真不是我的菜。”
這個何唯早知道,閨蜜的标準堪稱粗暴:男人中的戰鬥機,純爺們中的純爺們,有胸肌,有胸毛,不能有劉海兒。
除了毛什麽的,其他兩點,何唯也贊同。
畢竟少女時代就接觸雕塑,西方雕塑強調飽滿的肌肉線條,動感,力量感,這嚴重影響了她對異性的審美觀。陳嘉揚就是“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傑出代表,既有直男的陽剛氣概,又有東方人講究的含蓄之美。
何唯正為自己的眼光而暗自得意,就聽對面問:“那個‘滅霸’還在你家嗎?”
何唯看過去,倪佳佳難得羞澀了下,咬着手指說:“就是那個貢獻了教科書般演技的帥哥哥……”
“能說人話嗎?”
“就是那個吐血男。”
何唯點頭,“這個稱呼不錯。”
作者有話要說:
2019.10.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