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心理治療
置身于平靜的黑暗之中,波浪狀的水紋從指尖掠過。
唐睿緩緩睜開了眼睛,天花板上的吊燈所散發出來的柔和光亮,仿佛一只無形溫柔的手輕輕拂開了窗外倫敦濕潤寒冷的水汽與陰霾。
“我結婚了。”他半躺在舒适的椅子裏,語氣平靜,又像從舌尖迸發出最美妙的音符詩句。
“噢,這可真讓人驚訝,兩個月以前你還在為一個瘋狂愛慕者而心煩,能和我談一談她嗎?”心理醫生溫柔平和的聲音裏帶着淡淡的好奇與關心,她的患者主動提及了婚姻,她知道她的這位英俊而善良的病人需要她的傾聽。
嘴角揚起一抹淺淡的弧度,唐睿望着窗外被雨淋濕的灰色城市,目光柔和:“不是她,是他。”
和謝蘭德在費爾南達待了兩天後,唐睿搭乘飛機回到了倫敦,在與好友拉爾夫見過面後回酒店休息了一天,在周二按照約定時間和心理醫生見面。
“他一定很愛你。”約翰遜醫生,擔任唐睿的心理醫生已有數年的時間,唐睿不僅僅是她的病人,也是她的朋友。
她欣賞這擁有傑出品格的年輕人,而作為一位五十出頭有着兩個孩子的母親,唐睿糟糕透頂的童年與失缺的家庭生活則讓她對患者生出更多的耐心與溫柔。
“我不知道……”眉頭皺了皺,唐睿喉結上下滑動艱難地吞咽津液,在約翰遜醫生的辦公室裏他不需要任何的僞裝,他毫無保留地釋放着內心深處的惶恐和不安,兩片嘴唇在長時間的僵住後微微顫了顫,緩慢而艱難的說道,“他需要我,渴望我,但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愛,我不知道……”
不知道愛是什麽,不知道被人愛着究竟是什麽感覺。
他的父親抛棄他,他的母親不愛他。
他有真實存在的父母和家庭卻從未擁有過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他有同父異母或者同母異父的兄弟姐妹,但他們從不承認他的存在。
李東明說愛他,可是當他在李東明公寓門外冰冷的臺階上坐了一整晚的時候,李東明連門都沒有開。
這更像是一個短暫而甜蜜的謊言,一杯摻了毒藥的甘甜美酒,幾乎要了唐睿的命。
而維多利亞對他的愛又太過瘋狂而自私,甚至不惜傷害逼迫他。
約翰遜醫生站了起來,她起身把一杯放了楓糖的紅茶遞到了唐睿的手裏,然後又回到原來的位置坐下:“那你愛他嗎?”
“是的,我愛他。”焦躁不安的目光漸漸變得柔和,雙手捧着茶杯湊到嘴邊滋潤着幹燥的嘴唇,唐睿幾乎是毫不猶豫的就給出了回答。
唐睿表情的變化被約翰遜醫生看在眼裏,她溫柔的引導着她的病人:“和我談談他?你的丈夫。”
丈夫?
對,他們結婚了,這還是他自己告訴的約翰遜醫生。
對于他和謝蘭德結婚這件事情,從最開始只有利益交易的平靜淡漠,到如今日益濃烈的情感交織,“結婚”兩個字的重量也日益加深,唐睿雙手捧着散發着熱度的茶杯,謝蘭德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呢?
說性格?有時候很幼稚,有時候很沉穩。
說外貌?又冷又豔的美男子,掌控全局的磅礴氣勢令人心醉。
唐睿細數了謝蘭德的一堆優點,眼睛裏閃着驕傲的光:“哪裏都很好,我再也沒有見過比他更好的人了,這是讓我迷上他的原因,但并不是唯一。他看着我的眼神……那感覺就像是我一道光,照亮了他的世界,我是他的救贖,是他的全部。”
在過去的那些年裏,唐睿從沒有從任何人的眼裏看到過如此炙熱的視線。
“我不知道這是我的錯覺還是其他什麽……但我就是控制不住的愛上了他,最開始可能只是一種感覺,随着我和他每天的相處,了解的越深,我對他的愛戀和依戀就越深。”
“即使你們已經結婚了,你依然不确定他愛你?”約翰遜醫生問道。
“我太渴望被一個人真正的愛着了,現在這個人突然出現,甚至和我結了婚,我所感到的高興有多少就有多少的惶恐……”唐睿不得不停頓片刻做了幾個深呼吸才有力氣支撐自己繼續說下去,視野裏被雨水淋濕的冰涼的透明玻璃仿佛破碎成了細小的碎片。
“我不敢告訴任何人,這對他太不公平了,我知道他不是曾經傷害過我的人,”謝蘭德不是李東明,唐睿知道,可他就是忍不住的害怕,“我害怕有一天他也會像其他人那樣離開我,抛棄我,如果真的有那樣的一天,我無能為力。”
視野漸漸變得模糊,破碎的水霧不可避免地蒙上了深焦糖色的眼瞳,他需要直面心底的恐懼,就不得不把那些他藏在密室裏不敢碰的灰暗記憶都翻出來。
父親冷着臉把他們趕出家關上門時,無論他在門外如何撕心裂肺的哭喊,那扇門也始終沒有被打開;
母親再婚後生下了一個可愛的小女孩,她抱着懷裏的嬰兒幸福得流下了眼淚,而唐睿幾乎已經記不起母親上一次對他笑是什麽時候;
小的時候很多事情想不明白,總想着是不是自己哪裏做錯了,直到長大之後唐睿才明白,即使他當年敲開了父親的門,也再也回不到家裏,因為再也沒有所謂的“家”了。
很多年後,唐睿坐在李東明公寓外冰冷的石頭臺階上的時候,他回想起小時候他似乎也是在一棟房子外等着屋子裏的人開門。但人終究是變了,他不會再像小時候那樣哭得撕心裂肺,不會再傻傻的想是不是自己哪裏做錯了才會被人抛棄。
他學會接受,因為不得不接受。
當一個人不再愛你時,你無能為力。
如果有一天謝蘭德要離開他,不再愛他,唐睿所能做的,也只能是接受。
“可我不想接受,我太害怕再一次失去,一次又一次的被抛棄,被傷害……但我更害怕因為恐懼失去和被傷害,就不敢再去愛。”唐睿控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亂想,他也控制不住每當自己胡思亂想時從腦子裏蹦出來的謝蘭德的身影。
再激蕩洶湧的海浪,也被溫和的陽光所平複。
“這很好。”約翰遜醫生露出含蓄而溫和的笑容,她并不常在工作時間表露太多的私人情感。
今天的治療更像是一次情感交談會,或者說是唐睿單方面的傾訴,在距離上一次因為壓力過大而不得不接受心理治療之後,時隔兩個月,唐睿現在更需要的恰恰就是有一個安全的地方,一個安全的人能聽他傾訴,适當的引導。
這就是為什麽唐睿急于回倫敦一趟。
他應該聽從約翰遜醫生的建議,嘗試着去信任來自謝蘭德對他的愛。
今天的倫敦依舊在下雨,黑色的雨傘在頭頂撐開一片小小的天,離開心理診所後沿着道路往某個方向邁出堅定的步伐,最終在一家有着百年歷史的珠寶店門口停下了腳步。
唐睿收起了雨傘,将滴落着雨水的黑雨傘放進了門口的雨傘桶裏,雙手用力握了握又彼此放開,微微抿着的嘴唇顯示出幾分慎重的緊張,當珠寶店的人朝他迎來時,嘴角的緊繃舒緩開來,冬雪融化後從土裏露出來的一朵粉色的小花。
“下午好,我想看一看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