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聰明的白癡
錢秉州客客氣氣地把兩人送出來,直到上車離去,沈約還能在後視鏡裏望見他久久伫立的身影。
傅次雲不時瞥她一眼,欲言又止。
“想問什麽可以問的,”沈約笑笑,“我說真的,我早就不介意了。”
“我只是……想象不出,”傅次雲受的教育是尊重他人*,被她戳破,有點讪讪地道,“你的前夫居然是屈宸英,我是說,你們看起來完全是兩種人……屈宸英不像你的style……”
沈約嘆了口氣。
“我十八歲到北京讀大學,我爸爸查出肺癌,抱着最後一線希望跟來北京治療。”
“那時候什麽都不懂,連大醫院必須事先預約也不知道,我們一個弱女子一個病患跑去協和排隊,我爸爸當場暈倒,排我前面的男人把他背起來,陪我們看急診,借錢給我墊付,送我們回家……”
她凝視窗外急掠而過的街景,輕輕地道:“他就是屈宸英。”
“他曾經很好,我爸爸很喜歡他,他也把我爸爸當作自己的父親那樣孝敬,多虧了他,我爸爸最後那段日子過得很安心。”
沈約想起一些事,長久以來她沒有忘卻,只是刻意不去記憶的片段。
——爸爸入院期間,屈宸英每天淩晨四點起,橫穿大半個北京城來接替她看護。
——她要把老家的房子賣掉籌醫藥費,屈宸英陪她回去,只買到硬座的火車票,他為了讓她躺下休息自己傻站半夜。
——爸爸臨終前托屈宸英照顧她,他二話不說帶她去登記,回來給爸爸看紅本本,讓他可以笑着瞑目。
……
她總是記得他的好處,所以,即使最恨的時候她也沒想過不顧一切地毀掉他。
或許屈宸英真是世界上最了解他們父女的人,像他們這樣的脾性,一分恩義十倍回報,可以以德報德以直報怨,卻做不到趕盡殺絕。
爸爸會不高興的,沈約理所當然地想。
…………
……
“屈宸英是很聰明的,你別看他今天表現得像個傻瓜,他能在這圈子裏混到如今的地位,靠的就是裝憨和扮傻。”沈約分析給傅次雲聽,“他們今天找我來是最後的通牒,也是宣戰,起碼有三層意思。”
“讓我猜猜,”傅次雲挑了挑眉,手指敲擊着方向盤的皮套,先道:“第一,通過我父親命令我,展示他們的力量,至少目前比我更有力量。”
“對,”沈約點點頭,屈下右手拇指,又加一根食指,“第二,錢秉州和屈宸英一塊出現,隐含威脅,如果我們不接受屈宸英的示弱,主動放棄‘山海關’的角色,下一步很可能就是錢秉州出手。顧涵光目前還處于上升期,他的名譽經不起打擊,如果錢秉州集中力量抹黑他,我們不一定扛得住。”
“第三,”她屈下中指,停頓了許久,直到傅次雲催促地看過來,才道:”屈宸英當着你的面表演這一通,如果你真是我的金主,你會怎麽想?”
“明白了……”傅次雲露出恍然的神色,“我說他為什麽來這套,原來是想挑撥離間,埋釘子啊……”
沈約不吭聲,她在高啓公司升得太快,流言就像空氣充斥每個角落,外面怎麽講她不用猜也知道,所以這第三點是最明顯也最惡毒的。可惜她和傅次雲并不真像流言說的那樣存在男女關系,屈宸英枉做小人。
天色漸漸陰暗下來,傅次雲開車送她回家,路上随意地感慨了一會兒今天的會面,沒怎麽往心裏去。也是,他在商場上見過比這複雜千百倍的計謀,更陰微難堪的人心,錢秉州和屈宸英百般作态,不過是傅公子茶餘飯後的談資。
但沈約不能不殚精竭慮、嚴陣以待,因為這個圈子只是傅公子的游樂園,卻是她安身立命所在,她輸不起,顧涵光也輸不起。
車停在小區門外,沈約謝過他,推門下車,傅次雲突然在背後提問:“你打算怎麽做?”
她不假思索地回答:“放棄‘山海關’的角色。”
“為什麽?”
“顧涵光目前還沒有對上屈宸英的資格,最重要的是,屈宸英輸得起,我們輸不起。”她扶着車門回轉身,“屈宸英名譽掃地,不過是短暫蟄伏,半年、一年過後可以卷土重來,并不影響他一線明星的地位。”
“顧涵光不行,他根基太淺,如果這時候被打倒,我們目前獲得的優勢便全部歸零,或許連重新開始的機會都留不住。”
她搖了搖頭,“‘山海關’的一個小配角不值得他冒這麽大的風險。”
“很好。”傅次雲似乎早料到她這番話,贊賞地颌首,“懂得适時妥協才能笑到最後,沈小姐,你沒有感情用事,我很高興看到這點。”
“雖然我也很不甘心,”他郁悶地籲出口氣,自言自語,“難道就這麽屈從于威脅,将角色拱手送還?”
“當然不是。”
沈約卻出人意料地回答了他。
“顧涵光可以不要這個角色,屈宸英卻不可以得到它。”她冷冷地道。
“想都別想!”
…………
……
“命運之路”算是群戲,所以劇組排的場次多,幾個主要演員的戲份卻算不上繁重。
顧涵光的男主跟他本人一樣也是個悶葫蘆,臺詞僅有男二的三分二,大多數場景他只需要在一群人前面走位,露個臉,擺擺姿勢耍帥,然後看着苦逼男二“嘚啵嘚啵”說個沒完。
他清清爽爽地拍完今天的戲,全都是一條過,然後下午六點準時下班,在男二怨念地注目中開車往回趕,途中還哼了幾句《當》。
當山峰沒有棱角的時候
我還是不能和你分散
……
車駛進知春路,他随意地向外瞟,迎面而來的車有點眼熟。
再瞄了一眼,好像傅次雲開過兩次的白色卡宴,他記得車牌尾號04。
兩輛車隔着車道錯身而過,顧涵光有意去看,認出駕駛座上的男人果然是傅次雲,副駕駛座空着,後排也不像有人乘坐。
沒有看到人讓他稍微好受點,哪怕明知傅次雲出現在這附近,十成裏頭有八成可能是因為她。
顧涵光并不懷疑沈約對他忠誠,她是那種死心眼的女人,答應和他在一起眼裏心裏就只有他,所以當初他不敢放過機會,即使他們中間存在隐患,未來艱險重重,等她得知真相可能會恨他……他明知道這一切,當她問他“系唔系中意我”,他仍然迫不及待地點頭,那一瞬間把所有憂慮痛苦抛諸腦後,甘願把自己置之死地,但求絕處逢生。
讓他自己選擇,他可能這一世也不會主動去追求她,但他不可能放過她雙手奉上的機會,這或許是他生命裏唯一一次饋贈,為此他相信有神存在,有神在憐憫他。
他信任沈約,可他不相信傅次雲,好在這個男人沒有發覺他對沈約的企圖,他和沈約是同一類人,任何事情的發生都必須找出合乎邏輯的理由,如果邏輯不能清楚明白地告訴他他動了心,他就假裝什麽也沒發生。
白癡。
顧涵光想,幸好這世上有種聰明人聰明得像白癡。
他停好車又倒回去拿快遞,前幾天沈約說起楊梅,她老家的楊梅六月上市,現在九月想吃都沒得買。他聽在耳裏默默記住,第二天問小劉,讓他介紹了幾家反季水果的網店。
快遞沉甸甸的,包裹一層又一層,店主說封了冰塊在裏面保鮮,顧涵光小心翼翼地捧着,感覺有細細的水流順着盒角流出來,打濕他的袖子,他眼也不眨。
一路捧到家門前,顧涵光雙臂酸痛,單手抱不穩箱子,想要伸腳踢門,又擔心沈約嫌他粗魯。
思考了一會兒,他把沉重的紙箱頂在腦袋上,飛快地掏出鑰匙插/進鎖孔,旋轉拉門後退甩頭,一氣呵成的動作過後,箱子從頭頂滾落下來,剛好被他收回來的雙臂穩穩接住。
很好。
那箱子撞得顧涵光胸悶氣短,歇了一歇才緩過來,保持住面無表情。
他在保險門的反光上照了照,确定自己看上去舉重若輕,絲毫沒有露出破綻。
這才又帥又酷地跨進去。
“啊,”門內立刻傳出女人驚喜的聲音:“你回來了!”
“嗯。”男人淡定地應着。
門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