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周銘站在門口,平複自己的心情,不知不覺間,他在那個咖啡店坐了整整一天,直到服務員提醒,才反應過來。
喉嚨還有些不舒服,可能是今天的情緒太過起伏,讓他半天回不了神。
擡手打開門,房間裏灰沉沉的,只有書房透出些許光。
像是黑暗中唯一的星星。
周銘走到廚房,沖了一杯普洱端在手裏。
方齊正帶着眼鏡翻看以前的報告,冷不丁面前放了一個茶杯,他不自覺地笑起來,接過茶杯,擡頭對上周銘帶笑的眼,道:“今天有點晚啊。”
他以為方齊是去工作了。
周銘搬了椅子坐到對面,點了點頭。
“外面怎麽樣?下雪了嗎?”
周銘搖搖頭:“鬼天氣,陰了一天,暖氣還沒送,空調開得嘴上老起皮。”
聽着方齊的抱怨,周銘笑起來。
方齊抿了口茶水,不自在的說:“怎麽了?我臉上有東西啊,一直看着我。”
周銘眨眨眼,喉嚨一動,道:“沒有啊。”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不似年少的清亮,也不是磁性的低沉,就像冬雨落下,凝成雪花,密密匝匝的充斥了方齊的耳廓,如在夢中。
臺燈暖黃的燈光打在周銘的側臉,原本清淡的輪廓多了幾分溫暖,讓方齊移不開眼睛。
他有些無措,又欣喜若狂:“你……你的,你會,可以說話了?”
周銘點點頭,再度開口道:“想跟你說話,就可以說了。”
“那,挺好的。”方齊有些語無倫次,不自覺的摸摸自己的嘴唇,又道:“要不我給老林打個電話問問?”
“我自己,可以跟林醫生說。”
方齊的手指無意識的顫了一下,然後笑道:“居然有些不習慣。”他頓了一下:“好久沒有聽過你說話了,有點不真實。”
周銘對上他的眼睛,低聲道:“我也覺得好像在做夢。”
他的手指輕輕地扣着桌面,有些緊張的樣子:“我……我從未想過自己會有主動想開口的一天。”
聽到這裏,方齊眉峰輕皺,認真的望着他:“所以,為什麽?”
周銘垂下眼,想了一下,輕聲說:“你想聽麽,那是個很長的故事。”
方齊喉嚨蠢動,他能感受到周銘此刻的脆弱和隐痛,雖然真的很想知道,一直以來,擋在他們中間的,到底是什麽,但是現在,面對着這樣的周銘……
他突然伸手擁抱住他,道:“算了,以後有機會了再說吧。”
被突然抱在懷裏,周銘睜大了眼睛,感受到方齊胸腔裏的震動和呼吸的聲音,讓他一直浮着的心慢慢的安定下來。
他覺得自己像一個行走了很長的路的狼狽的旅人,終于找到了自己的終點,卸下心房,從此常駐。
“其實沒什麽不能說的,更何況是對你。”
方齊抱着他,沒說話。
周銘頓了頓,開口道:“要從我小時候說起,我曾經有個非常好的發小,叫做江寞……”
不知為何,原本血淋淋的傷口,再次撕扯開,卻沒有發疼,反而感到解脫。
他能感受到腰間的雙手在收緊,在顫抖。
周銘撫摸着方齊的頭發:“我有時候就在想,如果我一開始就告訴他,告訴他那個人不是什麽好人,那寞寞會不會放棄他,跟江伯伯認錯,然後一切都回到以前,我撒謊,我害怕他失望,瞞着他,讓他對那個人一直抱着希望,所以到最後,才選擇絕望的結束自己……”
周銘趴在方齊懷裏,泣不成聲。
那個時候的他,剛剛15歲,從來沒想過死亡會離他那麽近。
他對明天充滿希望,覺得自己可以把江寞帶走,覺得未來會好,可是他料不到。
人心,有時候硬的讓人心寒,又脆弱的讓人猝不及防。
“不是你的錯。”方齊的聲音嘶啞,他緊緊抱住周銘,安慰道:“你沒有做錯,你已經做的很好了。”
周銘嘆口氣:“這件事讓我覺得,喜歡你像是在走懸索,我怕世間流言,也怕江寂的偏執會傷害到你。”
方齊松開手,看着他泛紅的眼睛:“你不相信我嗎?”
“我信你。”周銘哽咽道:“我只是不信我自己。”
周銘似乎就是這麽一個純粹又複雜的人,他的生命早就不由他自己,長久的孤立也讓他不去在意別人的想法,他只是希望自己在意的人,都能好好的,不要重複江寞的悲劇。
方齊越想越心疼,他抱住眼前這個瘦弱的男人,撫摸着他的臉,半晌才道:“傻子。”
“對不起,方齊。”周銘小聲道:“我還是喜歡你,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喜歡,舍不得離開你,我想跟你在一起,一直。”
莫大的喜悅湧在心間,方齊扯扯嘴角:“那就在一起啊。”
他摸着周銘的腰:“明明看上去沒有這麽瘦,捏一捏全是骨頭,心力耗費的太多,得好好補一補。”
周銘一愣,下意識道:“那你喜歡肉感的?”
沉默。
方齊舔舔嘴唇,不知道該說什麽,手上卻下意識地摸了摸周銘的脖子,滑膩的觸感讓他有些流連,然後有順手捏了捏。
周銘靠在方齊身上,笑道:“你當我是貓麽,捏脖子幹嘛,誰的脖子上有肉?”
方齊低聲一笑,胸腔傳來的震動讓周銘有些臉紅,但又不想離開方齊的懷抱。
兩個人就這麽安靜的抱着,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長久以來,期待也好,默契也罷,反正這一刻的溫馨實在難得。
陰沉了一天的B市終于在晚上開始飄起雪花,在空中打着旋兒落下,慢慢了有了大的趨勢,變得紛紛揚揚起來。
方齊蹲在陽臺收拾周銘的畫板和工具,擡頭看到窗外的雪景,道:“下大了,明兒有工作麽?”
周銘下意識的搖搖頭,然後楞了一下,才開口道:“在學校裏面,室內的。”
他還不适應自己可以通過話語來答複方齊的這個現實。
端着兩碗面條出來,随手放到桌上,道:“過來吃飯。”
方齊把工具全都收拾好,畫板上還挂着白布,他還記得周銘畫這幅畫畫了小半個月,摸摸嘴唇,有些蠢蠢欲動。
扭頭看了看一邊吃面一邊擺弄手機的周銘,方齊小心的扯開畫布,彎下腰想看看周銘畫的究竟是什麽,可是沒開陽臺燈,又是從下往上瞄,自然看不到。
方齊不甘心的又扯了扯白布,突然眼前大亮。
他心虛地一下子直起身,道:“這……畫的什麽啊?”
周銘靠在一邊的牆上,笑道:“你自己打開看看就是了,這麽墨跡。”
得到批準,方齊掀開白布,畫作慢慢呈現在眼前。
其實并沒有什麽特別,那是一張人像,一張方齊的人像。
他穿着白色的大褂,戴着眼鏡,在熙攘的走廊回頭,鼻梁挺直,眉眼輕蹙,嘴唇緊抿,整個人像一把劍,淩厲而鋒芒必現。
方齊愣住,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道:“這是什麽時候?”
周銘走過來站在他的身後:“你剛剛升職成為主刀醫師的時候吧,去年年初。”
方齊轉過身:“你早就知道我在哪?”
周銘點點頭。
“為……”
方齊想問,為什麽那麽早就知道,偏偏當做陌路人,但是他又頓住,他一直以為兩個月前才是他們時隔十年再次再見,但原來,卻是自己一個人的重逢。
看到方齊的臉色忽變,周銘嘆口氣,道:“我不敢見你。”他轉頭看着窗外:“我對不住你,不敢見你。”
“周銘……”
“我确實對不住你,我當時讓你那麽狼狽,你沒有錯啊。”周銘走到方齊身邊:“因為我的原因,差點失去你……”
“好了。”方齊伸手攬住他:“別再說了,你心裏放着這麽多事,我卻一無所查,這又算什麽呢,這麽多年你背負了這麽多,我甚至沒想過去找你,去問問當年的難言之隐,這又算什麽呢?”
“不過……”他側過頭,輕笑一聲:“被你這樣暗暗關注,喜歡,追求的感覺,挺好的。”
周銘擡頭看他,猝不及防下,溫暖的唇被覆上。
他微微睜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方齊啄吻着他的下唇,溫柔道:“我們重新開始,認真的談一場戀愛。”
周銘環住他的肩膀,忍不住露出笑意,輕輕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