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方齊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來,有些失真。
周銘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得很快,腦袋裏嗡嗡的,萬千思緒纏繞着,嘴角抑制不住的笑開。
他用手指輕輕敲了一下聽筒,然後挂斷。
如果會說話就好了,周銘又一次想到這個問題,如果自己現在能夠親口跟他說出“我願意”就好了。
還沉浸在莫名的甜蜜氣息裏,周銘低頭洗菜,旁邊的手機響起一聲提示音。
以為是方齊的信息,周銘擦幹淨手,拿起手機,卻在看見信息的一瞬間沉下臉來。
那是一個太久沒見過的名字,久到他以為某些事真的已經結束了。
等一個寞:這幾年還好嗎?銘哥。
握着手機的手指不自覺收緊,周銘的喉嚨又開始隐隐作痛。
他摩挲着手機,不願回想的往事湧入腦海。
閉上眼,周銘靠在流理臺上。
房門傳來的輕響讓他回神。
周銘收起手機走出去,方齊正在門廊換鞋。
“你吃晚飯了嗎?嫂子做了些糕點,我帶回來了,要不要吃?”方齊笑着,擡起手裏精致包裝的小盒子。
周銘喉嚨裏像是埋入了一顆小石子,硌得生疼。
察覺到他的不對勁,方齊收起笑容走過去:“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周銘搖搖頭。
把裝糕點的盒子的放在桌子上,方齊走到他身邊:“你臉色不太好。”
周銘再次搖搖頭,低頭在手機上打了一行字:“或許是下午睡得多了,有點癔症。”
“那就好。”方齊笑笑:“來吃點東西,醒醒神,我去做飯。”
糕點很松軟,入口即化。
周銘吃了幾口,扭頭看着廚房裏煮面的方齊。
林醫生說過,他的病全在于自己,他為了方齊,嘗試治療,也願意為了方齊,揭開傷疤,這本就是他欠方齊的。
夜晚因為舊日的夢而顯得漫長。
周銘走到客廳倒了杯水,坐在椅子上,反複看着那條消息。
手指動了動。
金子:江寂。
信息剛發出去,對面就顯示“正在輸入中”。
等一個寞:這麽晚了還不睡?是在想什麽呢,銘哥?
周銘的嘴抿成一條直線。
金子:我們見一面吧。
等一個寞:好啊,明天怎麽樣,據說是好天氣呢。
金子:可以。
等一個寞:那就定在方齊家路口的咖啡店吧,明天上午10點,我在那裏等你。
金子:可以。
關上手機,周銘深深地嘆了口氣,有些事情,總要解決的。
一大早,方齊把剩下的粥和油條放好,看了一眼房門緊閉的次卧。心裏隐隐有些擔心。
昨晚簡單的吃了幾口飯,周銘就去睡了,說是頭疼,不知道有沒有好點。
小心的關上門離開,次卧裏,周銘睜開眼睛。
他幾乎沒有再睡着了,一閉上眼睛就是17歲時候的場景,喉嚨疼得厲害。
粥和油條還是溫熱的,周銘吃完,整理了一下,也關門離開。
時間還早,咖啡店裏除了匆匆來買外帶咖啡的上班族,幾乎沒有客人。
周銘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随意點了一杯美式。
他拿出随身攜帶的筆記本低頭描畫,畫來畫去都是同一個人的影子。
時間不知不覺過去,對面的座位上有人坐下時,周銘甚至沒喲第一時間反應過來。
他擡起頭看着這個十幾年沒見的年輕人。
江寂考到了南方的大學,從此再沒有了聯系,他看上去精神還好,可能是眼鏡的緣故,倒比高中時候看上去斯文了很多,也內斂了很多。
“好久不見啊,銘哥。”他笑了笑,聲音低沉。
周銘點點頭。
“突然聯系你,很惶恐吧?不然怎麽會失眠呢。”
江寂天生薄唇,笑起來的時候顯得有些刻薄。
周銘低頭思索片刻,拿出手機敲了幾個字遞過去:“只是有些意外,畢竟這麽多年沒見了。”
江寂的眼神倏忽一邊,笑容也斂了:“你這是什麽意思?”
“正如你看到的,醫生說是緘默症。”
“緘默……”江寂眯起眼睛,似乎在懷疑什麽。
“我沒有必要騙你,再說了,你既然知道我跟方齊住在一起,很輕易也能打聽出我有沒有說謊。”
周銘神色淡然:“倒是你,這些年不見,變了很多。”
江寂好一陣沒有說話,他死死盯着周銘,突然道:“是因為方齊?你就這麽喜歡他!”
周銘一愣,沒有答話。
江寂扯扯嘴角,露出一個涼薄的笑容:“你知道嗎?那一年,如果不是你告訴我那件事,我已經做好了跟你們不死不休的準備。”
“我手裏有大量你們在一起的照片,你說如果這些照片出現在三中和七中的公告欄上,你和方齊能不能順利參加高考?能不能順利在一起呢?”
周銘手指扣緊,他當然知道,他們還會在一起,一起參加高考,一起讀大學,一起生活……
就是因為知道,才要分開。
那些夢被他鎖在腦子裏,誰都不會知道。
江寂望向窗子,似乎想到了什麽有趣的事:“你告訴我之後,我回了村子,找到了些蛛絲馬跡,漸漸相信你的話。”
“然後回去按部就班的參加高考,當做什麽都沒發生。”
“大一那年,暑假回去,我一邊打工,一邊給堂弟輔導功課,帶着他玩兒些小游戲,贏點兒零花錢,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沒什麽定性,我都警告他不要一直玩兒,誰讓他不聽呢?”
周銘皺眉,卻見江寂嘴角的笑容加深。
“一個才高一的小孩兒,一年輸了好幾萬,真是了不起,我只不過無意間說了一次奶奶櫃子的鑰匙放在哪,沒想到他也記得,把奶奶的養老錢全都投進去,血本無歸啊,啧啧啧。”
“偏偏我姑姑還是個兒子奴,舍不得打舍不得罵,不給他錢又怎麽樣,他可以去偷、去騙、去搶、去借網貸……懂得倒是挺多呢。”
江寂轉回視線,看着周銘:“我跟他說把我家的房産證拿去抵押,他就給我偷出來了,十萬,我拿回了我爸媽的房子。”
他的話不帶一些溫度,仿佛說着別人的故事。
周銘卻知道,這就是江寂能做出來的事,偏執地睚眦必報,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江寂靠在椅子上,定定的看着周銘,笑容漸收:“我還把姜毅舉報了,只是收買了幾個初中女生,他這輩子算是完了。”
“你知道你有多笨嗎?銘哥。”
“你只會跑,只會躲避,只會當街打人還差點把自己搭進去,你笨的我都覺得可笑,你以為有些人是打一頓就夠了嗎?我要讓他們一生不得安寧。”
周銘喉嚨裏幹疼幹疼的,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苦澀直沖味蕾。
“所以,下一個,是我嗎?”
江寂看着這句話,看看看着笑出聲,他趴在桌上,笑的眼淚都流出來。
“你?”他抹了一把眼角的淚:“你當初把這些事告訴我,又遠離方齊,是察覺到了什麽還是想跟我劃清界限,我都不在乎了。”
“我來找你,只是想跟你說。”
他的眼神鋒利卻又悲切:“我哥的仇,我爸媽的仇,由我承擔,跟你周銘再沒有關系了……”
“今後,你就當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出現過這一家人。”
周銘眼眶泛紅,手指因為太過用力而泛起青筋。
“我走了,再也不見吧。”
對面的人已經離開很久了,手機裏聯系人也被删除。
周銘呆呆地坐在卡座裏,似乎沒想到江寂的來意是這樣。
身上有一種前所未有的輕松感,心上長久壓着的大石頭被人搬開,陽光重新照射進來,舒服的讓他恍惚。
江寂等不來江寞,周銘也不用再等。
閉上眼睛,腦海裏依稀可見少年人的白色身影,他站在大片大片的也草叢中,越走越遠。
周銘的眼睛劃下眼淚,喉嚨裏的棉花好像消失了。
他好想見到方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