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番外
第二天一大早,周銘打開門就往外跑,正好碰上從廚房出來的母親。
周母看見他的樣子,氣到:“天天不知道去哪瘋,人沒個人樣兒!”
周銘抿抿嘴,沒說話。
周母懶得看他,轉身回了廚房。
看看廚房的窗子,周銘低下頭安靜的出了門。
早上的空氣涼的讓人心寒,他繞着路跑到江家後牆,躲在那裏偷偷的觀察,果然聽到了江父暴跳如雷的聲音。
他眉一皺,好像聽到了江父說江寞沒回來……
寞寞昨天晚上應該回來了才對……
周銘心砰砰的跳了起來。
他看見一個人奔進江家的大門,随後,江父穿着拖鞋跑了出來,江母跟在後面,滿臉的眼淚還沒擦。
周銘心裏一緊,本能地跟在後面。
跑的方向就是大壩的方向。
周銘喉嚨裏像是塞進一團棉花,耳朵嗡嗡的,還沒待他跟進,就聽見江母撕心裂肺的哭喊:“寞寞啊!”
周銘腳一頓,摔在了地上。
江寞死了。
他跳下了大壩,摔在了國道上,又被晚上的夜車拖行了一段,血肉模糊的躺在國道旁邊的草裏。
周銘抱着書包,呆呆的坐在自家門口,腦袋裏一片空白。
他腦子混沌一片,似明白又似不明白,書包裏還放着他整理好的衣服和錢,他差一點就可以帶着江寞離開。
他想着江寞跟他說的話,想着江寞的笑容,江寞的期待,想着過往的一切,眼睛裏的淚水就湧了出來。
周母遠遠地看着他,心裏有點怕,她怕周銘會像江寞一樣。
江寞的死亡讓她震驚,她的确不願意自己的兒子變成二椅子,可是她更不願自己的兒子像江寞一樣結束生命,就算心裏再怎麽恨鐵不成鋼,但畢竟是自己兒子。
猶豫了一下,周母走過去,蹲在兒子面前:“銘銘?銘銘?”
周銘恍惚間聽到有人喊自己,他眼睛移下來,張了張嘴,說道:“媽。”
周母的眼淚傾瀉而出,一把抱住他:“沒事兒啊,沒事兒了,咱回家吧兒子,咱回家。”
周銘被母親牽着回了家,周母抱着他說了好多話,但他又好像什麽也不記得。
他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冗長的夢,黑暗的,看不到光,只能看見江寞在前面帶着笑叫着他的名字,他卻怎麽也追不上去。
法醫鑒定之後,證明江寞生前遭受過嚴重的暴力侵害。
江寞身上的舊傷太多,多到讓人不願意相信,一個14歲的孩子,到底經歷了什麽,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關心。
鎮上的人對此議論紛紛,他們興奮的談論着這件事,茶餘飯後總算又有了談資,從江寞和周銘搞二椅子一直說到江寞自殺,甚至惡意的猜測江寞在那所學校裏收到的虐待。
沒有人考慮江寞生前的痛苦和江家人的絕望。
江家父母第一時間想到了那個軍事學校,兩個人當即決定要去讨要說法,一走就是兩天。
小江寂被放到姑姑家,他還沒從哥哥的過世中走出來。
周銘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睡着,眼前一直有江寞的身影出現,他流着眼淚說着對不起,救救我,周銘一點辦法都沒有。
消息是隔天一早傳來的,高速路上連環車禍,江家父母不幸罹難。
周銘還記得自己跌跌撞撞的找到江寂,13歲的江寂站在父母哥哥的靈位前,神色凄惶,滿臉淚水。
頃刻之間,這個世界好像就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周銘全然不顧其他人異樣的眼神,他走過去抱住江寂,小心的拍他的背,江寂在周銘的懷裏抽噎,然後嚎啕大哭。
江家三口人的葬禮一起辦的,在江家奶奶強烈的反對中,江寞最終沒能入了江家祖墳。
在那個行土葬的村子,這就是最重的懲罰了,他的墓被安排在江家祖墳右邊的土坡下面,荒涼慘戚。
江寂被養在了姑姑家,江姑姑再不讓周銘進門。
小小的二呆好像一夜之間長大了,他不再以前一樣笑容滿面,也不會再喊他銘哥,他冷淡的聽着周銘說話,跟學校裏的孩子混在一起,再未露過歡顏。
初中畢業,周銘以藝術生的身份被市七中錄取。
那天晚上,江寂偷偷的來找他,定定的看着他。
“江寂……”周銘摸摸他的頭發:“往外考,出去了就好了。”
江寂眨眨眼,淚流了滿臉。
江姑姑拿走了江家的一切,用江家父母的撫恤金翻蓋了房子,用學校賠償江寞的錢送女兒出了國,江寂冷眼看着,無聲的接受了江家奶奶和姑姑對于自己已故父母哥哥的冷嘲,他沒有過多的表情和語言,游離于所有人之外。
周銘要走了,八月份的天氣,驕陽似火,他穿着外套,站在教職工辦公室門口,冷眼看着其他人在他面前匆匆走過。
沒人敢靠近他,也沒人跟他說話,大家對他避如蛇蠍,生怕靠近他就會染上病毒。
他早就習慣,江寞的死亡讓他對這個世界失去了任何交流的欲望,如果不是江寂,他一刻也不願意在這裏多待。
姜毅老遠就看見了站在門口的周銘,他腳步一頓,硬着頭皮走過去。
周銘直起身,汗水順着鬓角流下,他終于等來了這個人。
姜毅從周銘身邊走過,他不敢看周銘的眼睛,只想趕緊離開。
一個錯身,周銘打開外套,拿出早就藏好的木棍,劈頭蓋臉的沖着姜毅砸下去,姜毅頓時倒在地上,周銘木着臉,下手很重,打的姜毅大喊。
這邊的動靜很快招來了保安,一群人看着周銘這樣,竟然不敢上前,只是姜毅的叫喊聲太凄慘,頭上已經開始流血,保安隊長沖上去一下子抓住周銘的胳膊,奪走了他的木棒。
一群人圍上來拖着周銘往外走,周銘紅着眼狠狠地踢着姜毅,猙獰道:“你等着吧,你會遭報應的!”
“你等着!”
姜毅捂着頭被人扶起來,神色莫名的看着周銘。
隔着各種各樣的人,周銘卻突然笑了,他笑的凄厲,笑的絕望,他喊道:“姜毅,你等着!”
周銘被扭送到了派出所,蹲在角落裏發呆,他想得明白,如果把姜毅打死了,那他就賠上這條命,還可以陪着江寞……
母親和繼父在外面跟警察周旋,急的團團轉。
他最終跟着母親離開了警局,因為當事人不追究責任,周家賠償了點錢,就把周銘領出來了。
周銘心裏卻沒什麽想法,那個人身上背着一條命,不想再背上一條。
周母小心的看着自己兒子,繼父帶着妹妹出去玩,家裏只剩下他們娘兒倆。
“銘銘……你,你怎麽了啊?”
聽到母親小心翼翼的聲音,周銘擡起頭,眨眨眼,卻知道什麽都不能說。
周母抹了抹眼淚,道:“你別做傻事了聽到麽?到了市區更是要看好自己,別蠻幹,好不好?”
周銘點點頭,眼眶通紅。
周母嘆口氣:“我不管你啦,你想幹什麽都行,活着就行……活着就行……”
周銘離開了村子,背着畫板,一個人坐上了去往市區的中巴車。
他看着窗外飛速路過的風景,好像又聽到了江寞嘻嘻的笑聲。
這個鎮子,有他跟江寞最好的少年時光,也有他此生都不願想起的遺憾。
遠山還依舊,不見少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