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欲罷不能(三)
車夫看這小寶貝一臉認真嚴肅,噗地笑了,“崽崽,快回家玩去。”
慕雀看車夫以為自己在鬧着玩,賭氣地撅起嘴,小胖手抓着齊自己鼻尖高的車架,吃力地連滾帶爬上了車,一字一句認真說,“我哥哥是那的人,哥哥見不到我會生氣,崽崽給了銀子就是大人了,快帶我去。。”
一聽這小孩跟孔雀山莊有關系,車夫也不敢拒絕了,無奈上車趕路,回頭道,“那殺手院我可不敢進,只能送你到外邊的紫竹林。”
“好的。”慕雀坐在座位上嚴肅點點頭,像個小大人——若不是兩只小腳夠不着地只能在半空晃着的話。
馬車颠簸,慕雀趴着車窗望眼欲穿,生怕再晚些師父就已經喪了命。
馬蹄踏地漸緩,行至一處紫竹林。
尚未停穩,慕雀着急跳下馬車,沒站穩摔了一跤,爬起來拍拍土,四處張望,看見遠處竹林盡頭的大門,撒腿颠颠跑了過去。
孔雀山莊外圍用镂空紫竹作門欄,放眼望去,能看見莊裏的景色和來往的婢女小厮,江湖上有人說,孔雀山莊像個巨大的金絲籠,圈養着九位華貴公子,任他們厮殺相鬥。
慕雀跑到門前,扶着镂空的竹枝踮腳向裏巴望。
門口的守衛看見了這個行為奇怪的小孩,過來抓住他胳膊往外拖,“哪來的野孩子,快走,不然要你小命。”
慕雀皺眉掙紮,“哎呀不要拉我我要找人!”
“你要找誰。”守衛冷冰冰地問。
“我……”慕雀才想起自己不知道師兄的名字。
守衛見他說不出個所以然,拎起這小孩後領就要扔到一邊去。
慕雀小手小腳亂踢騰着,忽然看見院裏正有位穿暗藍織銀緞服的年輕公子路過,慕雀眼前一亮,脫口大喊:“師——”
兄字還沒說完,慕雀戛然住了口,萬一這兒的人不知道師兄和師父有關系,不就更麻煩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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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九珑聽見了門欄外一聲清脆童音,下意識擡眼望過去,便看見了那個小崽子。
“他來這兒做什麽。”年九珑不耐煩地轉頭,只當沒看見。三哥收他為徒,這小孩粉雕玉琢的多招人疼,當然比我這出身殺手院的惹人喜歡,三哥本就偏寵小孩子,喜歡他也不意外。
年九珑聽見了自己咬牙的咯咯聲,擡腳便走。
慕雀見師兄不搭理自己,小嘴一撅,大喊一聲,“爹爹!”
年九珑一愣。
什麽?!
拎着慕雀的守衛也愣了愣神,沒想到這小孩繼續喊:“爹爹!你抛棄我和我娘親!我和娘親相依為命,小阿雀每天都在找爹爹,娘親她每日以淚洗面,爹爹你是不是有新歡啦!”
周圍幾個守衛和路過的丫鬟悄悄拿看畜生的眼神看着九公子。
啧,這九公子有點禽獸啊,看着人模狗樣的,果然敗絮其中,出去那麽多年,居然撇下人家孤兒寡母自己回山莊逍遙來了。
“……”年九珑面色一會兒白一會兒青,推門走出來,慕雀趁機在拎着自己的守衛手上用力啃了一口,那守衛被咬痛得撒了手,慕雀掉下來,飛快跑到年九珑身邊,一把抱在他大腿上,說什麽也不松手,抹着眼淚可憐巴巴,嗚咽道,“爹爹你不能那麽心狠啊!”
“我哪有你狠啊。”年九珑咬了咬牙,把慕雀從自己大腿上撕下來,拎着回了自己住的胧明閣,砰的一聲關上門。
因為九公子暴躁陰狠喜怒無常的脾氣,胧明閣裏無人伺候,此時只有年九珑和慕雀兩人。
年九珑往門上一靠,抱着手臂低頭看着那小不點,冷哼道,“你還真有本事,能找到這兒來。說,想要什麽?”
“師父被王爺抓去,肯定會死的,求師兄救師父。”慕雀眼巴巴看着年九珑。
年九珑皺了皺眉,又恢複了事不關己的表情,無所謂道,“他都不管我死活,我憑什麽救他?”
慕雀揉揉眼睛,端正跪在年九珑面前,把小花包袱裏的東西都抖出來,整齊擺在地上,一樣一樣解釋。
“這是師父一直不讓我碰的珠鏈裏的珠子,”慕雀胖乎乎的小手指捏着那顆翡翠珠放到地上,瞥了居高臨下望着自己的師兄一眼,自顧自道,“也不知道是哪個壞東西弄斷了它。師父最喜歡這個珠鏈了,每天都帶在身上,師父眼睛不好,串了很久也沒穿好。”
年九珑淡淡看着地上那顆翡翠珠,咬了咬嘴唇。
“還有,這件衣服是師父一直放在自己枕頭下的,落一點灰塵師父就拿去水邊洗,洗得都舊了,我比過這件衣服,和師父一貫穿的尺數不一樣,肯定是哪個壞東西的衣服。”
“呵……他還留着這個嗎……”年九珑緩緩蹲下身,指紋比從前更加粗砺的手拿起那件舊衣,衣服被洗得發白,散着極淡的雪蘭香。年九珑忍不住去想,夜裏,三哥抱着這件衣裳安靜蜷縮睡着的樣子。
慕雀義正言辭地指着年九珑說,“我覺得你得對我師父負責。”
年九珑冷笑,“負責?”
“師兄,雀兒不知道你為什麽一直在說師父不要你了趕你走了,雀兒看着,明明就是你先走的,你先不要我師父了,你讓他好傷心,我不管,就是你。”
慕雀說完,把有點吓得有點發抖的手藏到了背後,臉上依舊理直氣壯,面對這個差點把自己活活掐死的師兄,小阿雀氣勢不能輸。
“……”年九珑無話可說。
不知為何,心裏隐隐作痛。
在暗無天日的百絕谷裏,每受一次傷,他對影十三的恨意就加深一層,對三哥的恨和無奈成了支持他活下來的東西,若這麽長時間三哥也同樣在痛苦着,年九珑還覺得爽快了些。
這個人不能死,就算死,也得死在自己手裏才行,淩虐折磨得他後悔當初,再占有他。他會傷心嗎,笑面鬼怎麽會有心,他全是為了他的任務,為了他主子什麽都能做,就算弄傷弄殘弄瞎自己,他全是為了齊王!
年九珑胸口激烈起伏,扶着手邊的屏風,努力讓刺痛的心緩緩平靜,卻發現徒勞無功。
慕雀看着師兄有點不對勁,上挑的鳳眼眼角發紅。
這時,年九珑靠着的門外傳來兩聲叩響。
年九珑把坐在地上的那坨軟小孩往旁邊屏風裏踢了踢,拉開門,楚心魔把一個錦盒遞到年九珑手上,再次悄悄隐沒在門外。
年九珑用力攥着那長條的錦盒,這是齊王書房裏裝鎮紙的那個金絲盒,他記得很清楚。
猶豫半晌,還是翻開了錦盒。盒中放了一物,年九珑手指一僵。
裏面放了一縷染着凝固污血的頭發。
慕雀從屏風後爬出來,看見那盒裏的頭發,小嘴一抿,大眼睛裏撲簌簌掉眼淚。
盒裏還有封折成長條的手書。
“三日後,玉樓春賭武臺,美人局。”
年九珑咬牙撕碎了那張手書,連那錦盒一同狠狠摔到地上,低聲罵道,“齊王真是混蛋得可以……”
慕雀不明所以,委屈問,“師兄會救師父嗎?”
“救不救沒有你求我的份,你算他什麽人?!”年九珑拎起慕雀拉開門往外一扔,“滾!滾回你齊王府!滾!”
“嗚……”慕雀揉着眼睛趴在門上敲,委屈地哭起來,“嗚嗚,師兄你救救師父……為什麽你們都不愛師父,師父那麽好那麽溫柔,你們都欺負師父,你們都是壞人!你會後悔的!我讨厭你!”
年九珑被煩得進了裏屋,趴進床榻裏,拿枕頭蒙住頭,被一個硬物硌了一下,原是那串藍銀腰鈴。這麽久了,銀子沒了光澤,暗淡烏蒙。
連銀鈴都這麽憔悴,他還好嗎。
“我真賤。”年九珑用力撓了撓頭發。
夜晚,年九珑拉開門,那小孩還在門前沒走,趴在門檻上睡着,長長的睫毛上還挂着淚珠子,看來是哭累了。
年九珑蹲下身,手掌托着慕雀小屁股把這小崽子抱起來,回了自己寝房,把小孩往被窩裏胡亂一塞,戴上護手披上外袍,走出胧明閣。
楚心魔從黑暗中忽然現身,落在年九珑身側。
“去趟玉樓春賭武臺。我自己去。”年九珑系上衣帶,指了指自己寝房,“別讓那小崽子亂跑。”
楚心魔聽了九公子的話,沒再跟着。聽說裏面那個是公子流落人間的兒子,公子真是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