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舞者
神明無論垂憐或審視都應該像是這樣,自上而下的目光淬了火也鍍了冰,讓人被燒着被融化的同時凝固在原地動彈不得。
世神愛人嗎?
灼熱的手掌松開,思萊得以在熱浪中重新調整呼吸。還差一點點就要相撞的鼻梁退後,周南俞瞳中純粹的黑色鎖定他片刻,最終放他一馬,沒有吞噬掉他。
身側的床榻一沉,他躺了回去,依舊背對着思萊。
“我沒有……想要幹什麽啊?”
明明渾身都軟了,思萊還啞着嗓子嘴硬道:“我才不欺負病號。”
“睡覺。”
“是,是,遵命。”
病號的呼吸很沉,思萊一點兒都不敢再動,忍耐的人總是考慮更多。
而這不止他一個人在忍耐。
這個世界的神明應該是很友好的。思萊欣然閉上眼睛。
——因為他愛的人,也真的一直愛着他啊。
怎樣才能等來一段因緣際會,只有神知道。
一覺安眠到天明,思萊在八點鐘醒來,再度查看周南俞的狀況。體溫槍顯示36.5,指示燈變綠,他退燒了,思萊松了口氣。
給人壓好被子,他輕手輕腳走出房間。得虧昨夜及時剎車沒有瘋鬧起來,周南俞身體素質不差,好好休息到下午再去工作不會有問題。思萊也睡滿了七小時,他給陳簡發了信息,然後從箱子裏翻出紙筆,精神抖擻地開始畫圖,畫到日上三竿,肚子咕咕叫餓為止。
再看昨晚煮的蔬菜粥,思萊嫌棄地蓋上蓋子。粥太不抵餓了,想想屋裏即将站一下午的模特先生,他找了家附近評價比較好的中餐館,叫了蓋飯外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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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心裏惦記着人,思萊把想法大概畫下來後就停了筆。拍圖給Jerry看完,他榮獲一句抱怨:「原來老板真的有在幹活啊?」
思萊哼笑一聲,列了一堆材料發過去讓Jerry一周之內給他配齊。除了泡吧,點外賣,和二維碼快捷支付,這位兄弟也該在中國學會點別的。
在Jerry的一排問號後,陳簡的消息也來了。
她又提了一遍:「下午兩點,你和周南一起來,有人想見你。」
「誰啊?」
「你來了就知道了,會很有趣的。」
思萊放下手機,抱着他的畫,頭一歪躺到了沙發上。這個冬天會很充實的樣子……朝南的落地窗外是亮得晃眼的晴空,太陽曬着臉頰,暖洋洋的。是貓咪這個時候就會打個哈氣,眯起眼睛,在大戰小魚幹之前,找到舒服的姿勢再睡一覺,養精蓄銳。
思萊獨享着這一片安逸,覺得周南俞的公寓已經與他熟悉了起來。雖然才來第二次,但是這裏無條件接納着他,他也輕松自在地融入了充滿周南俞氣息的環境裏。
就如其他周南俞的所有物一樣,他本該就在這裏。
是門鈴打斷了思萊傻乎乎的笑。
外賣?這麽快……
思萊小跑着過去打開門,一位陌生女士映入眼簾。
的确是外賣,但送上門的是一大盒手工點心。她拎着紙袋站在門外,紫色大衣,絲絨手套,長發在腦後盤起,眉眼清明,氣質高雅。
雖然已經不再年輕,但她依舊讓人聯想到了,天鵝。
她手上握着鑰匙,好似再沒有人回應她就會自己開門。思萊呆愣了幾秒就反應過來她是誰,趕忙退後一步讓她進來。
“您好,周南還沒醒,我……”
“沒關系,不用叫他。”
矮跟踏上地板,輕到幾乎沒有聲音。門關上,楊東桦站在門口,卻沒有接着往裏走。
她細細地打量着眼前的人,毋庸置疑這是個漂亮的孩子——眼睛,尤其。他有些緊張,但還是大方地迎上了她的目光。
“你叫什麽名字?”
“王思萊。”
楊東桦的視線瞥見客廳裏立着的行李箱,“你們這是,才從哪裏回來嗎?”
“嗯,意大利。”思萊乖乖回答道,“昨晚才回來……您快進來吧。”
“我做了些雪花酥和蛋撻,都是南南喜歡吃的,你也嘗嘗。”
楊東桦把紙袋遞給他,思萊道了聲謝,把紙袋放上餐桌。沙發上還丢着思萊的手機,草圖本,還有幾支筆。楊東桦看了看,在另一端坐下。
思萊心髒狂跳,面上維系着完美的微笑,然後抖着手給她倒了杯熱茶。
——救命啊,周南俞,你快點醒。
沉默了半晌,思萊望向緊閉的房門。
“他下午還有工作,我去叫他吧。”
“沒想到隔了這麽久才見到你,明明南南早就跟我提過。”
楊東桦突然出聲,思萊的腳步還沒邁開就頓住。
“嗯?”
“前年中秋節他回家的時候,說要帶對象回來見我。”
她溫和地望着他。
“——是你嗎?”
思萊啞然。
他站在她面前,垂下眼睛,猶如一個做錯事的小孩般擡不起頭來。他感到非常抱歉……各種意義上的。
這種會面超綱了,遠不在他有心理準備的範圍。所有聲音都卡在嗓子裏,卡在楊東桦直白但并非刁難的注視中——傳聞在威尼斯一到八十歲男女老少通吃的Kingsley,并不知道怎麽面對前男友的媽媽。
“我,應該……”
在思萊差點咬到舌頭的時候,仿佛聽見他的呼喚,周南俞的房間門開了。從沉睡中醒來的人出了一身汗,喝光床頭放着的水,迷迷糊糊端着水杯出來,想找他的貓在哪裏。
思萊投來求助的目光,周南俞看到坐在一邊的人,倏地清醒了。
“……媽?”
“我給你做了些糕點,盡快吃,別放太久。”
在他想着怎麽解釋的時候,楊東桦抿了口熱茶,站起身作別,“聽說你下午還有工作,我就不多待了。等你不忙的時候,回家再說吧。”
“我送您下去。”
“不用了,你看看你這是什麽樣子。”楊東桦伸手順了順他略顯淩亂的發梢,溫柔地催促道,“快把自己收拾清爽了,記得再忙也要按時吃飯。”
她繼而轉頭朝思萊一笑,“下次再見。”
楊東桦利落地離開,一聲門響之後,屋內又恢複一片靜谧。
不打招呼的驚喜很容易變成驚吓。
周南俞難得一覺睡得這麽沉這麽久,打開門就看到了不得了的會面。思萊看起來真的被吓到了,他在沙發前抱着膝蓋縮成一團,周南俞走到這只受驚的貓面前蹲下。
細軟的發絲在日光下呈現淺金色,就像前年中秋的銀杏一樣。
思萊毫無殺傷力地瞪向他,眼角有一點點泛紅。無需多言,他那麽聰明,很快就能意識到楊東桦的從頭至尾的言行意味着什麽。
高熱退去,神志重回清明。問候遲來好久,但總歸會來。周修誠那天跟他說要先去感受外邊的風雨,自己扛住一切,再談愛人。兩年的時間,他經歷了轉型,在輿論裏浮沉,淡化偶像光環,改簽合同自己争取更多主動權;他從家裏搬出來獨自居住,約齊辰見面,坦然面對所有人,面對他的分手,他的失敗,還有他的至上幸運。
現在可以談愛人了嗎?
周南俞摸了摸他的頭發。
“思萊。”
兩人的膝蓋相撞,思萊長舒了一口氣,小聲道,“……吓死我了。”
陳簡在影棚外見到思萊和周南俞,這還是她在前年秋天那頓愉快的晚餐之後,第一次看到二人站在一起說話。
她發覺他們居然比初次共同見面時更登對了。
至于為什麽會這麽覺得,她也說不上來。
周南俞跟工作人員說話,思萊大大方方地站在一邊,提及他時便亮出恰到好處的笑意。LFS之後他會被時尚圈裏的人認出來不奇怪,招呼一圈就變成全場視線的焦點也是他早就有的本事。
而他本人的目光,最終一定會落在周南俞一人身上。就像當年MP的秀場,成為一切轉折的地方,長長的T臺将夢想照進現實,熱情和愛意并存,一路向前。
“你們好像已經在一起很多年了。”等思萊過來找她,陳簡不禁感嘆,“一點裂痕都看不見,你們真的分過手嗎?”
“現在還處于分手狀态……不小心見過家長的分手狀态。”
提起這個思萊聲音都飄,陳簡白了他一眼。
周南俞去換衣服了,思萊無事可做,直奔主題:
“你說有人同場拍攝想見我,誰啊?”
“‘想見你’是我擅自加的解讀,反正我覺得他……”
陳簡帶着他往另個方向走,穿過長廊,來到另一個區域的拍攝間。兩人在門口停下,思萊往裏望了一眼,看見了三位正在拍攝的模特,都是生面孔,他再找找……在旁邊看見了一個勉強算是熟悉的背影。
“Lee?”思萊瞪向陳簡,“你說他有趣?”
“我又沒說是他這個人有趣,我的意思是,看他對你羨慕嫉妒恨,又沒辦法超過你,不是很有趣嗎?”
陳簡笑盈盈的,思萊無奈。他知道她極度偏心他,但他沒無聊到刻意跑來Lee面前轉悠。
“Drama看多了吧,我跟他沒什麽可說的。”
“Lee的好勝心很強,明明拿着很好的資源,喏,比如這次的內頁,可他有些急于求成……畢竟CFDC的一個獎能讓人少奮鬥五年。我知道你不在意他,只是他跟我套近乎,雖然沒明說,但他有意想了解你CFDC的打算。”
“我的打算?”
“你們的思路有時候有點像,看LFS他最早選的那兩套衣服就知道。從結果來看他明顯不如你,他可能擔心類似的事情再發生吧。”
陳簡擺好了看戲的姿勢,“所以,我直接跟他說,你今天會來,想了解的話自己來問你。”
思萊無所謂地笑了笑,轉身往回走。
“哦,那等他自己來找我吧。”
約莫一個多小時後,Lee還真的找來了。
周南俞坐在高腳椅上,白襯衫,黑色馬甲,一手握着手杖,一手拿着面具。做工精細的舞會面具遮住了他的半張臉,色澤鮮豔,笑得魅惑,而他本人雖然也牽着嘴角,但他眉眼冷淡,俯下的視線透着一股高傲。
二者銜接在一起,卻又截然不同,讓人可以有很多種解讀。
他已經不需要任何人指導,就知道怎麽樣利用自己的優勢,怎麽樣擺好表情姿态了。思萊在一邊看得津津有味,以至于沒發覺Lee來到他身邊。
見思萊目不轉睛地望着周南俞,Lee也跟着看了一會兒。可是沉默的時間過長,他不滿于被忽視,終于出聲:
“Hey.”
“嗯?啊,好巧。”
思萊禮貌性地朝他點點頭,又把目光移開。
很顯然思萊的平淡讓Lee有些懊惱。如果不是有交集,他也不想過來貼近他。
“周南其實是個很有可塑性的模特,你會約他上FA嗎?”
這個切入點讓思萊有點想笑,他頓了兩秒,反問道:
“Lee,你為什麽會做設計師?”
跟不對付的人強行交談,很容易越處越不順眼。Lee沒想到思萊會問這種問題,更看不慣人整天讨論這種虛無缥缈的問題。他随口說,“我挺喜歡的,想要自己做出作品,你呢?”
“想要光鮮亮麗的世界,想要矚目和認可,我跟你沒有不同。但是——”
思萊回應他的視線,目光如炬。
“我對于這個身份的選擇,和從今往後我的所有作品,都不單單是為了我自己。”
着眼向前,他的視線在半空中和周南俞的目光相撞。
“Nothing stronger than my love.”
愛,熱愛,分很多種。
他看見眼前的愛,所以一往無前。
“是嗎?”
Lee不以為然地笑了笑。
那走着瞧吧。
作者有話要說:題解:舞者
40章:天生漂亮或注定昂貴的人,高傲地穿行于此,互相欣賞,互相審視。目光交疊,連接成一道無形的城牆,藝術的骨架裏填充着資本混凝土,有人頂着鋼索束緊的痛在其中跳舞,有人把鋼索當成玉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