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豪賭
美的沖擊是最直接的。
容貌的美或是才華展現的美,觀賞者評斷的權重不一,楚笑飛更看重後者,畢竟他在娛樂圈見過太多美麗的人,早對外殼的漂亮免疫。他第一眼就知道思萊好看,但等思萊站在這些畫作前朝他展顏一笑,他才徹底被驚豔。
楚笑飛看着依舊淡定的周南俞,又看看滿屋佳作,有些理解為什麽鐵樹開花就栽這一回了。
“這水平做調酒師也太浪費了?”
“調酒只是興趣吧,他自己喜歡喝而已。”
“你之前就知道他這麽厲害嗎?”
“他在威尼斯的家,中間有一層,跟這裏布置得差不多……”
周南俞的視線落向壁畫上的某處,熟悉的牆磚鐵門,在小路盡頭,與記憶中的一模一樣。就是在這棟房子的門口,他聽見了那段奇妙的告白。此刻在畫外再看一遍,他竟還能找回當時突然從海裏浮起般的感覺。
就像現在,大開的冷氣吹進心裏,在炎夏中帶來一陣戰栗。
這就是……心動?
思萊并沒有對他說過“喜歡”或“愛”之類的話,但心動是每一次注視每一次觸碰他都能聽見他在傳達:
我很在意你。
你也再多看我一眼好不好?
轉過一圈畫作,周南俞的眼中一點一點盛滿欣賞,最終定格在樓梯上,目光中央的人只是與他對視就會展露笑意,他也随之感覺到心軟。
“這都是你一個人畫的?太強了吧!”楚笑飛對着本人開始誇,“這些夠辦一場畫展了。”
“嗯,除了牆上的威尼斯。這是我爸和我一起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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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下,這個是玉山嗎?”
楚笑飛看到角落一副俯瞰視角的山峰,彎曲的公路在夜色下猶如一條銀色緞帶,有飛馳進隧道的跑車留下模糊的影子。
“是,幾年前我經常在那邊玩……怎麽了?”
想起車庫裏那輛“買着玩的”布加迪威龍,楚笑飛驚道,“你說的去玩不會是去‘夜跑’吧?”
“Jade Racing?你也去過?”
“我何止是去過!”楚笑飛拽過周南俞,“我都大師了,這是我徒弟。”
見周南俞無意反駁,思萊瞪大了眼,“這麽巧?”
而且周南俞居然會去玩車?
楚笑飛就差沒把相見恨晚四個大字寫在臉上,感覺他飯也不想吃了馬上就要拉着思萊去玉山跑一圈,周南俞趕緊喊停。
“行了,你不是喊餓嗎?”
“我沒想到會這麽快回來,上次走前把冰箱都清空了,不然我做pizza給你們吃,下次吧。”思萊大大方方發出邀請,“等我收拾好這裏,再請你來。”
“你”指的是楚笑飛,主人話說到這裏基本上就是送客了,楚笑飛也不磨蹭。
“好啊。”他瞥了一眼周南俞,“那我在外面等你。”
吵吵鬧鬧的楚笑飛一走,大宅裏安靜下來,只剩屋外的蟬鳴。小小的生物聚集成群,藏在草木中,奏響能撼動整個夏天的聲音。
現在是一天中最炎熱的午後,思萊的臉上出了一層薄汗,被日光一蒸,白的發光,瞳色更淺。周南俞看着怎麽樣都漂亮的他,開口的聲音比自己能意識到的更溫和。
“你呢,不吃飯嗎?”
“我待會叫外賣,你跟他去吃吧。”思萊了然一笑,“他應該有十萬個為什麽要問你。”
“嗯。”
周南俞不擅長這種……總感覺無法挪動步子的告別。但他們确實沒有什麽話需要再說,他停頓了片刻,後退半步,轉過身。
牆壁上的威尼斯仿佛傳來了一聲嘆息,風裏隐隐約約的海鹽味道,來自人造香水,殘留在思萊的衣領上。
手掌從後面被輕輕拉住。牽制力幾乎沒有,周南俞卻倏地停下了腳步。
他回過頭,思萊望着他,不再掩飾眼中的期許。
“等你有空的時候能來陪我嗎?”
他小聲道。
“一個人很無聊的。”
原來可以忍受這種獨居的無聊,但如果有了你在。
我就不想再忍了。
“你什麽時候……”
“今晚。”
思萊用力一些握住他的手,然後再松開,轉而塞了一張黑色的磁卡到他手心。
“如果可以,今晚就來吧,其實沒什麽要收拾的。”
周南俞想了想,“我看情況吧。”
“好,來之前打給我。”
看情況就是約等于答應,思萊在心裏偷偷地笑。他發現他只要稍稍撒個嬌,無論提什麽請求,到最後周南俞都會說好。
果然,在送他們出去的時候,他兩句話就扣下了周南俞的行李箱,順便欣賞了一下楚笑飛狗糧吃到飽的表情。
思萊目送車駛離,拖着箱子輕快地往回走,陰錯陽差轉了一大圈,它竟然又回到了他手中。
他拍了拍行李箱的拉杆。
“多虧了你呀。”
“可是,只有三十天?”
“他說只在一起三十天,然後你答應了??”
周南俞嗯了一聲,悶頭吃他的西蘭花。
楚笑飛一臉見鬼了的表情。
“……我原來以為你已經夠難搞了,怎麽他比你還不正常。”
周南俞不以為然,“我以為你現在還挺喜歡他的?”
“那是因為……唉。”楚笑飛撂了筷子,語重心長道,“那是因為我現在可以确定他不是貪圖你的錢,也不是劫色——沒有說你不帥的意思,但單純劫色幹嘛找你這麽冷漠的,而且他看上去挺獨立,有想法,又有才華,這樣的人我不會硬挑毛病啊。”
“但是這個,三十天?你為什麽要答應啊?”
楚笑飛的态度充分傳達了他的看法:太離譜了。這整個戀愛約定就很離譜。
周南俞也放了筷子,他難得被楚笑飛追問得有些茫然,因為他不覺得有這麽離譜。他和思萊只是自然而然走到了這一步。
“因為我覺得如果要和誰嘗試這樣的關系,我希望是他。他……挺好的。”
“不是,問題不在這,哥——問題在,這段關系的開始是附帶注定分開的結局的。我不是說一定就是他适合陪你過到老,但你覺得對他有好感所以開始交往,萬一好感變深,深到你真的陷進去的時候,再分開就沒有口頭說的那麽容易了。”
說到這裏楚笑飛一愣,自己悟出了什麽。
“……但是不管最後感情有沒有變深,他說分手你都會分手,對嗎?”
“因為你是周南俞。”
因為周南俞一向是——喜歡的會放手,不喜歡的強迫自己接受,覺得辛苦會忍,覺得難過也不會說,如果對大局有利他可以被動運作。他早就把自己的感情封存起來了,不然童年開始就有那麽多委屈和孤單,他怎麽扛到現在。
楚笑飛突然啞火了。
周南俞不解,“怎麽了?”
“你們……某種意義上來說,還挺配的。”
“?”
“如果三十天快過完的時候,你覺得不想就這麽結束,你可以再争取一下嗎?”楚笑飛用上了拜托的語氣,“多為了你自己而活……南哥,這次你千萬別再錯過了。”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周南俞,知道自己那種有海嘯要來的預感指的是什麽了:
王思萊于周南俞,要麽是毒藥要麽是救命藥,不是直接致死就是向死而生。
幾率對半,萬分恐怖,又值得一賭。
一頓飯兩人都有些食而不知其味。周南俞得去公司,楚笑飛載他過去,自己回了宿舍。時差還沒完全倒過來,他一個人再開車絕對會睡着,所以他決定先上樓補眠。
在此之前,他坐在停車場裏,撥通了一個電話。
玉山。
黃昏還剩最後一抹光,将滅不滅的橙紅壓在天地的邊界線上,再往上是詭谲的深綠,不久之後就會變成純黑。山間起了薄霧,楚笑飛看了一眼時間,施加在油門上的力氣再重了些,一口氣穿過隧道,駛上盤山公路的第五層。
觀景臺上看霧更明顯,路面都是濕的。他壓着剎車打方向,車尾甩開四十度,停在了那輛布加迪威龍旁邊。欄杆前淡金色的腦袋轉過來,對着他開來的車笑。
“我就知道你會開這個。”
“你怎麽知道?”
“小孩都喜歡Lamhini。”
楚笑飛哼了一聲,也不跟他争到底誰大誰小。
繁華的巍城縮小成一片微光,在他們視線盡頭亮着,霧模糊了天空和山脈,只有蛇一樣蜿蜒盤繞的公路上亮起的車燈,才是最銳利的存在。
打火機啪噠一聲竄出火苗,一根煙遞到他面前。
“抽嗎?”
楚笑飛拿了一根,沒點着,就放嘴裏叼着,看思萊指尖的煙頭明明滅滅,到最後被他丢掉,用鞋跟輾過。他彎着眼睛,卻又沒有在笑,在煙或者霧中像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妖精。
“起霧了,可惜。”思萊輕嘆,“本來我們還可以跑兩圈的。”
“起霧你就不敢跑了嗎?”
“我敢啊,可要是周南知道我跟你這麽跑,他會生氣的。”
周南這個名字從思萊嘴裏吐出,比其他字句要軟,聽得楚笑飛心裏一緊。他忍不住回嘴,“他當年跑得比我兇多了,簡直風雨無阻。”
“我們應該錯開了。”思萊輕聲數着時間回憶,“我兩年前的夏天才來,你們呢?”
“比你早一點,那還是我們練習生時候的事了,出道之後很少來,被發現真的會被罵死。”
“可是還是很巧……現在認識也不晚。或者說,現在才是最好的。那個時候我脾氣可差了。”
“嚯,現在為什麽又好了?”
“因為我爸去世了啊,我媽只等于銀行卡,我發脾氣給誰看呢?”
楚笑飛收了聲。
“……抱歉。”
“所以我說你是小孩子。”思萊這下笑了,“這有什麽好抱歉的啊,沒什麽不能說的。”
“反正,我找你來是想——”
“勸我不要禍害周南?還是介紹周南相處注意事項?”
“呃。”楚笑飛心說兩個都不是,但他留了個懸念反問,“你猜?”
“我不猜,你都別說。”思萊果斷道,“我不想聽。”
“你不好奇?你應該看出來他的問題了吧。”
“好奇啊,但是……”
“如果兩個人的關系要讓另個人從頭到尾推波助瀾,那也太廢物了。有問題比當廢物好。”
“他是什麽樣的人,我會自己去看。”
“他的故事,我等他親口告訴我。”
楚笑飛怔住,他被他這幾句話完全說服。
看來他的預感沒錯,這真是一場豪賭。
“……我也沒想跟你說這些。我來找你不單單是為了他,也是為了我自己。”
“前兩天有人提醒我,我一直在操心別人的事,有點忘了考慮自己。因為我其實從小到大過得挺順的,想要的東西基本都有了,感覺沒什麽煩惱,看到兄弟有煩惱就忍不住捋一把。但是現在……”
說到這兒楚笑飛苦笑,“媽的這麽一說也有我的鍋,怎麽把周南俞坑來幹這行,他好好學商科現在也是霸道總裁了。”
“所以?”
“所以現在我跟他在同一個團隊,利益相關。如果他心态爆炸改變人生軌道了,影響的是五個人的選擇。”
“我也該想想我自己到底想要什麽了。”
“各種結果出現的話……我要怎麽選。”
認認真真聽完,思萊垂下眼睛,淺淺地笑。
“明白你的顧慮了,但是……我對他的影響會有那麽大嗎?”
楚笑飛啧了一聲,“我看你挺厲害的。”
下山路上兩個人都開得很慢,楚笑飛怕出事,而思萊覺得困。下午他去洗了車,然後采購了很多東西,剛準備躺一會兒就接到了楚笑飛的電話。眼下一看時間已經快九點了,他把超跑開出了過分低調的速度,一路吹着風回到家。
直到看到家門口停着的黑車才知道踩油門。
等待他的人融進了夜色裏,路燈下的影子被拉了好長。蟬鳴聲陪着他,時間再枯燥,他也不急不惱。
來不及把車停到車庫,思萊直接下車朝人跑過去。
“你怎麽來了?不是,我不是說來之前打給我了嗎?”
“打不通。”周南俞平淡道,“你的卡沒問題嗎?”
——操。思萊看了眼手機。山裏信號差,他連來電提醒都沒收到。
“我……”
“沒關系。”
“我不是給你門卡了嗎,你怎麽不進去呀……”思萊嘀咕嘀咕,又看向周南俞開來的車——是楚笑飛中午去機場接他們的時候開的那輛SUV。
“你的車呢?”
“不在這嗎。”
“不是這個,我說你上玉山開的車。”
仿佛被提起年少輕狂時的黑歷史,周南俞拒絕回答。
思萊開始猜,“Black Ferrari?”
“……”
兩人都把車停好,走進一扇門,壁燈亮起的時候,思萊突然有種非常不真實的感覺。
他已經多久沒和另一個人一起“回家”了?
周南俞在玄關就停住了腳步,想讓房子的主人走在前面,但下一秒腰上一緊,他整個人前傾,被人從後牢牢抱住。
額頭抵上後背,溫熱的吐息隔着衣料都能被察覺。
“好困啊……”
思萊拖長了聲音,忍不住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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