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酒色
從機艙小窗俯視,水中之城的夜景并不繁華,占據絕大部分視線的還是夜幕下黑色的海水。主島上星星點點的燈火映在周南俞的瞳中,他摁了摁太陽穴,手撐着額角等待降落。
歐洲中部時間2019年7月24日淩晨,周南俞抵達威尼斯,順利通過海關,走向行李轉盤。沒有什麽太過熱情的粉絲來圍堵,行裝低調的他摘掉了一線偶像男團隊長的光環,站在來自世界各地的游客中央,看起來只不過是一個英俊但普通的亞洲青年。
說真的,他本人可能還沒他的行李箱顯眼。銀色行李箱咣一聲落在轉盤上,正紅色的字母logo顯現了與他本人氣質相反的張揚。這是去年的一線潮牌奢侈品聯名限量款,如今有價無市。他拖着它走出機場,一路上收獲了不少識貨者的目光。
半個小時後,這一波乘客已經在碼頭邊散開。水天一色,夜幕是濃重的黑,周南俞由船載着,逐漸靠近這個能讓天使墜落的城市*。登上主島後需要再乘一段船,船夫沉聲哼着他聽不懂的歌謠,畫裏的建築就在眼前,而這一切是昏暗的,靜谧的,猶如在夢中。
這種感覺一直延續到周南俞輾轉抵達酒店。他辦理好入住來到自己将要入住一整月的房間,長途飛行帶來的疲倦使感官滞後,他還如踩在船頭,腳步都是漂浮的。是該趕緊沖個熱水澡然後睡覺了,他把行李箱平放在一邊,将手伸向密碼盤。
然後在準備開鎖的那一瞬間,他頓住了。
楚笑飛将箱子給他的時候特地設好了密碼讓他猜,那時候他轉了三四個數字就碰對了,答案是0823,他們組合出道的日子。而現在他眼前的鎖,分明停留在起始密碼0000上。他愣愣地拉開了箱子,映入眼簾的是一疊衣服,有薄有厚……反正不是他的衣服。
周南俞猛地反應過來,扯過把手那兒的标簽一看,姓名那欄上分明印着一個黑體加粗的英文名:
Kingsley Nelo
嘭一聲,他趕緊把箱子合上。
……真沒想到啊,有朝一日他周南俞也會鬧出這種烏龍。
怪他拿箱子的時候沒仔細确認,但這種撞箱的幾率的确小之又小。沒有再多閑情來感嘆他和這位異國友人的緣分,他立刻搜索起了機場的電話,撥通後語調平和地和工作人員描述着狀況。
機場人員紀錄下了他的航班信息和個人聯系方式,請他稍作等待。等待的過程總顯得漫長,周南俞把面前半人高的行李箱拉到腿間,百無聊賴地轉了轉。若單憑他自己,要在四百多平方公裏的城市裏找一個人猶如大海撈針,而行李箱底部的小小貼紙早已等候多時,待周南俞的目光發現它,承載無數可能性的指針搖搖擺擺,終于噠一聲定格在了某個指向。
周南俞再次把箱子翻了個面平放下來,蹲下身來仔細看了看這個剛才一直沒有注意到的東西:半個掌心大的圓形貼紙,底色是與箱子顏色相似的銀灰,幾道水紋一樣的線條疊在一起,正中央是“Renata”的字樣,其中的“t”字被設計成了高腳酒杯。
這個圖案他總覺得有點……有點眼熟?
周南俞想了想,于心裏默念了抱歉,再次打開了箱子。最上面的一件疊好的襯衣胸口,赫然印着一模一樣的圖案。他盯着這個logo看了一會,打開地圖把Renata輸了進去。一個步行7分鐘可抵達的坐标在屏幕上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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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來威尼斯好像并不是真的要為難他。
思萊剛推開Renata的門就聽見吧臺那邊就傳來一陣哄笑,他的視線越過三五個棕色的腦袋,與撐着下巴坐在一邊的Lexi對上了視線。她朝他揚起了酒杯,很快就有視線聚焦到他身上,還有熟客吹起了口哨。
不管男人們吹口哨的意味如何,青年無所謂地笑了笑,幾步走到吧臺前踩上空木椅的腳撐,右手一撐翻到了吧臺後面。
“在聊什麽,笑得這麽歡?”
“歡迎回家。”Lexi給他開了一瓶莫雷蒂,揶揄地朝他挑眉,“我們在聊你的上一任男友呢。”
思萊眨了眨那雙透亮的琥珀色眼睛,接過酒瓶碰了一下Lexi手中的杯子。
“我上一任男友,哪位?安德裏亞還是法蘭克?”
這是Renata每晚的經典演出:紮着馬尾的女酒保Lexi斜斜地靠在吧臺後,身穿黑背心工裝褲,從後肩到整個右臂的皮膚上露出一大片荊棘玫瑰刺青。還有和她走得很近的,總是會吸引很多目光的思萊。無論是清醒的,醉醺醺的,剛打過架嘴角還青了一塊的,這個年輕人總會走進全場的目光中心,笑嘻嘻地加入任何對話,哪怕話題的中心就是他自己。無論好的或是壞的傳聞,他都能聽得津津有味。
——反正只是傳聞。
思萊跟Lexi說過,當你莫名其妙變成了都市傳說,你就會覺得很有意思,這種有意思的程度使你沒必要再多做澄清。
“是馬裏諾,”有位已經喝得面帶醉意的男性客人說道,“據說他被你甩了之後郁悶了好久?”
男人目不轉睛地盯着思萊,盯着他略大的深青色襯衫衣領,盯着他白皙的肩頸。就算頭頂就是昏黃的燈光,他的膚色依舊顯得很白,白到讓人想象不到他其實有一半的亞洲血統。他的頭發染成了最輕佻的亞麻金色,左耳耳骨上扣着兩道銀色的細環,修長的手指活躍于酒瓶酒杯間,右手小指上戴着枚素銀尾戒——這些都是視線的聚焦點,每個人都會或長或短地打量他,想知道這個據說交過二十個男朋友的小鬼到底有什麽魅力。
而答案往往都是,他真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奇怪的魅力。
“怎麽,你聽起來在幸災樂禍,我記得馬裏諾是你的同事?”
思萊不知道從哪抽出一張紙,鋪在臺面上疊了起來,三下兩下就疊成了一個紙船,他把它丢進了面前男客人的杯子裏。
對方回應一句暧昧的調笑,“看起來下一個機會該留給我了?”
打量的目光經常會演變成色眯眯的窺視,思萊遇上過無數以眼睛就把他扒光了窺視他裸身的人,哪怕他知道他在這些人腦海中已經張開雙腿躺在床上,他還是不生氣。
思萊露出虎牙痞痞地笑,霓燈酒色中的眼瞳濕漉漉的。
他朝客人笑道:“給我一個能讓我記住你名字的理由?”
當然對方并不能編出什麽足夠動聽的句子,意大利男人的浪漫細胞沒那麽發達,別被傳聞騙了。思萊給自己倒滿第二杯莫雷蒂,晃了晃杯子裏的冰塊,很快把人騙得喝了一杯又一杯,賬單加了老長一截。
在醉醺醺的男人被同伴架走後,Lexi再度朝思萊舉杯,“恭喜,等他走出了這扇門,明天你又會多一個新男友。或者今晚?估計他現在正打電話給馬裏諾,誇你床上功夫多厲害呢。”
“無所謂。”
思萊搬了個凳子坐下來,頭往後一仰靠在了Lexi的花臂上。在一旁沒走的兩位年輕女客人聽了他們的對話,難掩疑惑和好奇。
“所以……”其中一位長相甜美的女孩問道,“思萊并沒有交過那麽多男朋友?”
Lexi笑而不語。而思萊側過臉望向她們,輕描淡寫地回答了一句:
“我并不相信愛情。”
“展開來說是——”Lexi模仿着思萊的語氣解碼道,“我沒有與誰交往的意願,沒有談戀愛的心情,我就是個沒有感情的殺手,普通追求的我看不上,想硬來的都被我揍跑了。”
倆姑娘都揚聲笑起來。半杯酒的功夫後她們看思萊的眼神裏又多了點什麽,像是在為他的神秘和淡漠而着迷。Lexi簡直要笑出聲,看吧,就是這種氛圍。對于她的這位友人,女人欣賞他,男人想睡他,贊譽者無法描述他的魅力,厭惡者的腦中都會有他的裸體。
“我覺得你會遇到的,”年輕的女孩不想放棄浪漫,她指了指思萊,“越是這麽說,你就越會遇到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
“那……”思萊歪了歪腦袋,不假思索道:
“如果我未來真的喜歡上誰,我會讓他在三十天之內愛上我,然後我們再談三十天的戀愛,在第六十一天的時候分手。”
“唉?為什麽?”
思萊勾了勾手指,示意她們靠過來,自己也将腦袋湊到她們中間。他抿了抿泛着水光的嘴唇,輕聲地,帶着笑意地說了兩句話,像是在講什麽不得了的秘密。
“因為在遇見的最初才是最美好的。”
“在最喜歡的時候分開,才能讓他記住我一輩子。”
一般十個人裏面有六個人會被思萊的漂亮話蒙騙,三個會疑惑他在說什麽鬼東西,只有最後一個人能分辨他話中的真假和深淺。這一個人是Lexi。此時思萊是在認真說這番話的,Lexi聽出來了,于是她饒有興趣地挑了挑眉。
女客人還在追問,“思萊會比較喜歡什麽類型的人?”
木質酒架頂燈光暈下的人頓了兩秒,環視了一圈,随意地指向了門口。
“就他那樣的吧。”
明顯敷衍的回答并不能讓姑娘們滿意,唏噓聲打趣聲中,Lexi的目光倒是追了過去。門口站着一位略顯無措的青年,亞洲人面孔,手邊立着個銀色的行李箱。仿佛對于目光十分敏感似的,那個人在下一秒就回應了她的視線。他眉間微微皺起,五官的線條冷冽,整個人看起來從容而淡漠,就這麽筆直地在一片嘈雜聲中站了半晌。
Lexi再看思萊,思萊的視線的确落在對方身上,并且把兩位女客人的視線也引了過去。
看到帥哥,女人們總是有興趣的。
“韓國人嗎?”
“唉,他過來了。”
思萊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然後垂下眼睛笑了起來。“他是來找我的。”他說,然後換來了姑娘們的噓聲。
“這樣說你就太自戀了吧?”
“真的。”思萊無辜道,“要賭嗎?”
姑娘們輸了20歐元,這整個過程中她們都是滿眼驚訝的:
“歡迎來到威尼斯,”流利的中文冷不丁地從思萊口中吐了出來,他朝走到吧臺前的青年笑道,“看起來你需要幫助。”
對方比高挑的思萊還要稍稍再高一些,他依舊筆挺地站着,顯然也對思萊使用的語言而感到有些驚訝。
“請問,”他猶豫了幾秒,說了英語,畢竟大概率世界通用,“Kingsley Nelo是在這裏工作嗎?”
“你可以說中文的,”思萊站起身給他倒了杯柃檬水,然後回答他的問題,“是啊,他是在這裏工作。怎麽稱呼?”
看着人家手邊的行李箱和口中念出的名字,Lexi大概猜出來發生了什麽。雖然聽不懂思萊的回答,但她知道他又要使壞了。
她給這位不幸的客人換了一杯斯皮特。
青年頓了兩秒,吐出了一個字:
“周。”
“起碼給兩個字吧?”他那張冷清的臉在思萊看來太僵硬了,思萊不由得翻了個白眼,“告訴我你的名字,你再喝了這杯酒,我就告訴你Kingsley在哪,怎麽樣?”
思萊把Lexi調好的斯皮特推到他手邊,狡黠的眼睛彎成了一道好看的弧度,“這杯我請。”
然而這位亞洲冰山帥哥頓了好一會都沒喝那杯酒,不是不給面子,而是他的神色中真的閃過了為難。
“周南。”
他說出了這個名字。
“不好意思,我不沾酒。”
——無趣。
如果讓思萊評價的話,他對周南的第一印象就是:刻板,正經,無趣。Lexi看着覺得差不多了,便指了指思萊,好意用英語提醒對方,“他就是Kingsley。”
“喂!”思萊立刻拿胳膊肘撞了下Lexi,“你幹嘛!”
再看面前的人,對方也為如此輕易就找到了要找的人而錯愕了兩秒。思萊端起那杯斯皮特咕嘟咕嘟喝掉,帶着笑意的眼瞳比酒色澄澈。
他朝他吹了個口哨。
“走吧帥哥,跟我回家。”
作者有話要說:
*說法出自約翰·柏蘭特紀實小說《天使墜落的城市》
*Renata源于拉丁文,意思是在洗禮中再生。
*文中各種語言的對話全部轉為中文語态,僅會有少量外文詞出現。Lexi作為主要配角保留名字的英文寫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