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結局
男子白發蒼蒼,身子伛偻,笑起來卻還是依舊好看。
金渝問道:“綿綿呢?”
“金魚叔,你想綿綿了?”才十歲的女孩眉目清朗,是個美人坯子。
金渝摸了摸那頭湛黑的頭發,發愁道:“把金魚去掉,叫叔叔,別學你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娘親!”
提起青青,又是一陣沉默,反倒元啓銘釋然的笑了笑,道:“綿綿,去找你綠衣姨,爹爹有些事要跟你金魚叔說。”
個頭才到元啓銘腰際的綿綿笑着撲到他懷裏,一如當年那個紅衣女子笑意盈盈從極遠處跑來,最後沉醉在他懷裏。
元啓銘抱着這個愛穿紅衣的丫頭,笑道:“綿綿越長越好看了,再大些提親的人肯定會踏破咱家的門檻。”
綿綿仰起絕美小臉望着他,嘟嘴道:“爹爹常說我長得像娘親,照你這樣說,娘親豈不是更漂亮?”
元啓銘溫柔的撫摸着發頂,柔聲道:“在爹爹眼裏,你娘親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子,亦是最勇敢的女子,就連爹爹這個男人也比不得。”
“爹爹你這麽老,娘親若真是美人,怎麽會看得上你?”
童言無忌,元啓銘從不與她生氣,只在她五歲生辰時不知從哪兒聽了謠言,說娘親是禍國殃民的狐貍精,元啓銘狠心之下把她關在雲松院的小屋裏,餓了一天才放出。
元啓銘不知如何作答,倒是金渝笑眯眯的開了口,道:“你娘親自然是天下第一美女,只不過眼神不太好,才看上你爹爹這麽一個廢物。”
綿綿氣赳赳的瞪了他一眼,“不許你說我爹爹是廢物!”
金渝忙笑道:“你哪只眼看見我說你爹爹了?”
“明明剛剛說過!”
“可有人作證?”
“爹爹作證。”
“當事人上不得大堂,做不得證人的。”
元啓銘趕緊結束略顯無聊的鬥嘴,道:“快去找你綠衣姨。”
綿綿撅着小嘴一步三回頭的離去,綿綿這個小丫頭性格霸道,平日總說爹爹長得又老又醜,也只允許自己說爹爹的不好,其餘人就連金渝也不能。
金渝望着漸漸消失的紅衣,眯起雙眼道:“越來越像青青了。”
元啓銘小心撥開花叢,撩袍坐下,道:“青青一去十年,開始每天都會來我夢裏,最近卻是就連夢裏都不得見了。”
金渝喝了一大口酒,道:“竟然十年了嗎?一切好像都在昨天。”
元啓銘接過他手中酒壇,咕咚咕咚喝了幾口,悵然不語。
兩人就這麽相對沉默,似在回憶什麽。
元啓銘淡淡道:“昨天我看見青青一身紅衣,及膝黑發,她還是那般年輕,望着我直笑,笑我花白了頭發,佝偻了身軀。”
“不用問大夫,我也知道最近幾天我可能要随青青去了,生來無珍物,唯綿綿一人,還請金渝兄看在青青的份上代為收養!”
金渝又喝了口酒,道:“你們有事忙你們的,我自會幫忙照看。”
元啓銘起身恭敬一禮。
“我與青青是換命的交情,元啓銘,你算什麽?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竟讓青青為你舍命。若非你她又怎會自飲毒酒,短折而亡?我還真是想不通了…… ”
元啓銘走到雲松院,綠衣大概帶着綿綿出去玩了,小小的院落空蕩蕩的,其實沒了那個紅衣女子,走到人流湍急的大街上,他也會覺得心裏空蕩蕩的。
他走到書桌旁,拿起那一摞摞的畫紙,上面無一不畫滿了一個紅衣女子,或喜或怒,栩栩如生。
元啓銘曾對這個紅衣女子說過,閉上眼都是她的怒容,其實不然,他一直沒告訴她,她的嬉笑怒罵都深深刻在了腦子裏,想忘也忘不掉。這十年,想她了,便提筆畫一幅肖像,現在這些畫像塞滿了小小的書房,原本擱書的書架也被用來放畫像,地上,桌上,目之所及,便是畫像。
元啓銘攤開畫紙,畫下了最後一副畫,畫完後等墨水幹,他凝望着那個女子的笑容,輕輕道:“再等我幾個時辰。”
天黑了,元啓銘趴在畫像上悄無聲息的斷了呼吸。
綿綿蹦蹦跳跳的來喊他吃飯時,左喊右喊不答應,便哇的哭起來,綠衣聞聲趕來,見他面容安詳,像睡着做了一個極美的夢。
金渝從府裏趕來,在他身旁伫立良久,喃喃道:“去了就要找到青青。”
宮裏元懿昭也拟了遺诏,安靜等待死神到來。
當他聽說元啓銘去世的消息時,有淚從腮旁滑落,他不可置信的擦去淚水,獨自站在九層臺階之上,晨風拂面,望着白亮起來的東方,“元啓銘,還是讓你早了一步。”
一個月後,瑞正皇帝薨逝,臨死前留下遺旨,把從元啓銘手中搶過的那塊玉,還有楊青青生前做的畫冊放入皇陵棺椁中。
皇陵修在山南一座小墳墓旁,遠遠望去,如同一位嬌羞女子倚在丈夫身旁。
像是做了一個長長的夢,楊青青再次睜眼重見陽光時,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位戴着黑框眼鏡的儒雅男子,他渾身濕透,白色體恤緊緊貼在身上,頭發上的水滴不停的滴在她臉上。
楊青青越看越覺得眼熟,這丹鳳眼,這小巧的瓜子臉,這高聳的鼻梁,不是元啓銘還能是哪個?
所以下一刻,她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勢投入他的懷抱,哭道:“元啓銘,你終于找來了!”
剛剛醒來的金渝趴在七步遠處抱不平道:“楊青青,要點臉!”
兩人完全沒有搭理他的意圖,繼續剛才的對話。
“姑娘怎知我的姓名?”那個男子皺眉道:“我與姑娘見過面?”
楊青青掬了把辛酸淚,道:“咱們當然見過!不僅見過,還曾在一起過!”見他一臉茫然,情緒不自覺蕩了下來,“怎麽,你忘了我了?我就是楊青青啊!”
元啓銘把手放在她額頭上,推開這個占他便宜的女人,挑眉道:“雖然我長得很好看,但你這樣倒貼,讓我很不好意思的!”
說完,拿着剛才因救人扔到一旁的書冊就要走,楊青青才不管圍觀的同學怎麽看她,忙起身趕上,道:“元啓銘,你大幾了?”
“大四。”
“哦,我大二,材料工程的!你是哪個專業的?”
“機械。”
“元啓銘,你板着臉的樣子一點都不好看,還是笑起來好看,你能不能笑一笑啊?”
“不能。”
“那我現在跟你去上課?”
“随便你。”
“元啓銘,你真的想不起來我嗎?”
“長得太醜,若是再遇見肯定會記得了。”
“我長得醜沒關系,只要你好看就行。”
走在前面的元啓銘突然駐了腳步,轉身望着低頭絮絮叨叨走路的楊青青。
楊青青一味走路,一不小心又再次入了某個人的懷抱。
學校裏通向南北的柏油路旁栽滿法桐樹,正值盛夏,茂盛而繁多的樹葉在微風的吹拂下嘩嘩作響,夏日陽光透過樹葉落在地上,斑駁而寧靜。
旁邊有人行過,但沒有一人留下。
稍稍擡眸,便能看見遠處假山上盛開的六月雪,白茫茫一片。
元啓銘低頭望着她,從頭到腳,渾身水濕,紅色裙擺被風吹起,露出潔白細長的小腿,風再大些,她就有些冷了,上牙下牙亂打架。
他扶了扶黑色眼鏡框細長眸子裏藏着旁人看不懂的情緒,“我回宿舍換衣服,你也去?”
“去的!”她毫不猶豫的答道。
元啓銘轉身回了宿舍,等他再下樓時看見楊青青還在驕陽下等着,頭發裙子已經半幹。
同班同學元懿昭執着遮陽傘要與她方便,被她嚴肅拒絕。
元啓銘緩緩走下樓梯,來到她身邊,道:“今天下午我滿課,你要不要去?”瞥見旁邊尴尬的元懿昭,薄薄的唇微微張開說出那句積壓心頭的臺詞,“楊青青,你腦子是不是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