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輕舟一葦談大勢
在白衣大俠與刺客交手的過程中,楊青青讓金渝扶着自己到船艙琴臺上。
經過激烈的戰鬥,那些菜鳥刺客已全部陣亡,琴臺下各家公子還沒從剛才的驚恐中反應過來,鬧哄哄亂成一團。
琴臺上,三人都受了傷,最重的應屬紅袍狀元郎。
楊青青伸手試了試啞女鼻息,還活着。
活着,然後呢?楊青青愣了,接下來該怎麽辦?帶回睿王府?還是交給金渝處理?
金渝道:“咱們得趕緊回家找大夫!”
他的意思很明顯,不想沾染是非。
楊青青問道:“現在你手下還有多少人?”
金渝一臉苦笑:“除了我就剩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公子哥兒了。”
楊青青左右為難,不管吧,好像有些說不過去,管吧,自己都中毒變成泥菩薩了。
萬分焦慮時,啞女在地上用鮮血寫了兩個字:
冤枉!
琴師尚能說話,斷斷續續的說道:“冤……枉……”
看着兩個人神色,不像是尋常玩笑,若非其中有天大冤屈怎麽會讓他們豁出命?
楊青青不禁深深皺起眉頭,這可怎麽辦?
“王妃啊,辦事這樣拖拖拉拉,一點都不像本王府上的人,以後得改!”從衆位世家公子身後站出一位仆人穿着的男子,吊兒郎當沒個正形,但那些世家公子在聽到其聲音後就迅速跪了下去。
楊青青有些意外,嘴上道:“現在在外邊,你注意點兒,誰是你王妃!”
元啓銘難得沒與她針鋒相對,而是揮了揮衣袖,從船外跑進來三個同樣仆人打扮的男子,利落的背起琴臺上三人跳到緊挨大船的小船上,其餘人等也識眼色的退去。
偌大船艙內只剩楊青青三人,你看我我看你,元啓銘與金渝像是再商讨應怎麽處理她這個拖油瓶。
楊青青咬唇道:“本姑娘自己會走路!”她扶牆駝背好不容易走到船艙外,白衣大俠早已人去樓空,留下十數具屍體橫七豎八躺在甲板上。
夜風吹襲,楊青青不禁打了個寒戰。
金渝看了眼她身側的睿王殿下,擠眉弄眼道:“我先下去了,你們快點兒!”
楊青青狠狠道:“沒義氣!”
元啓銘望着強大精神的她,道:“現在就剩咱們兩了,要是疼你就喊出來,本王會替你保密。”
金渝跳到小船上往岸上劃去,楊青青才松下了口氣,滑坐甲板上俯身咳血。
元啓銘哀嘆道:“想想咱們拜完堂入洞房那會兒,你蒙着蓋頭拿把小銀剪揮來揮去多氣派,不說那件事,就說平時跟本王吵架活像只母老虎,現在怎麽跟病貓一樣了?”
楊青青終于一口鮮血噴在抱着的那張古琴上,若指尖彈琴,叮咚聲亂響一陣,最後道:“把古琴帶走!”
然後便心安理得的睡了過去。
元啓銘一改形象,神情嚴肅,一把抱她在懷,順勢搭上脈搏,原本就愁苦的眉毛此刻凝成了一個疙瘩。
他傍晚去雲松院時聽綠衣說起此事,便覺其中不大對,才帶着幾個手下扮作仆人,混在其中,所幸船上人員複雜,并沒有人注意到多出來的那幾個人。
元啓銘躲在往來人群中,遠遠望着那個被人當棋子使的傻女人。
船上突如其來的刺客,他料到了,茶壺裏的毒藥,他大意了。
望着懷中那張蒼白的面孔,元啓銘又氣又好笑,使勁點了點如雪的額頭,“還天降白衣大俠呢,你知不知道本王為了你給人當下人使喚!”說到這兒,他似乎感覺到了不對,“醒來後給本王當三天貼身侍婢!”
他抱着她躍到一尾小船上,古琴放在身旁,劃船的人不敢看向睿王殿下,只拿出一個小白瓷瓶雙手奉給這位臉色陰沉的睿王殿下。
元啓銘倒出一粒丸藥,喂了楊青青,臉色才稍稍好轉。
“那個白衣人是誰?”
劃船的回道:“他輕功太好了,跟到含春樓跟丢了。”
元啓銘點頭道:“那撥刺客可能查出底細?”
劃船的道:“是大殿下的人。”
“這就奇了怪了,既要刺殺琴師和那名啞女,還要順帶捎上本王王妃,這中間有什麽關聯?”
劃船的道:“王妃未出閣時,曾當衆人拒婚大殿下。
元啓銘嘴角翹了翹,可臉色更寒,右手不自覺纏上那縷散在膝上的黑發,無奈道:“是這樣,本王竟然不知。楊青青是鎮國大将軍楊遠的獨女,他想通過婚姻來結交楊遠,可父皇最痛恨皇子與大臣結交,所以才讓好色的本王撿了這麽一個大便宜。那麽他記恨楊青青也能說的過去了。”
劃船的思索道:“大殿下心思陰毒,手段可謂是無所不用其極;二殿下整日吃齋念佛,對政治沒什麽興趣;四殿下、五殿下雖有那般心思,但心思淺薄,沒什麽手段,倒是六殿下,奴才看不出來。”
“你是說本王最大的敵人不是心思外露的大皇兄,而是平時看起來什麽都不争的六皇弟?”
劃船的道:“奴才實話實說罷了,畢竟躲在暗影裏的敵人才是最可怕的。”
藥物似乎起了作用,懷中的人吐出幾口黑血之後睡的明顯安穩許多。
睿王殿下替她拭去臉上的黑血,道:“六皇弟性格孤僻,從不與人交往,本王委實看不出他也有奪嫡心思。”
“這恰恰說明六殿下城府極深,殿下不可不防啊!”
睿王殿下望着落在山頭的月亮,輕聲道:“試問天下男兒誰不愛大好江山?”
劃船的輕輕笑了一聲。
元啓銘瞪了他一眼,“你笑什麽?!”
劃船的如實道:“殿下這次因王妃不得不牽扯進這場奪嫡大戰,現在就算殿下想把自己摘出去也不大可能了。”
元啓銘卻道:“金渝與本王從小一塊長大,現在卻是越來越看不懂了。”
劃船的欲言又止。
元啓銘道:“有話直說。”
劃船的幹脆放下漿,坐在睿王殿下對面,道:“恕在下多嘴,自從王妃嫁到睿王府,金公子便常不顧他人眼光半夜出入雲松院,有的甚至還傳言他們……”
元啓銘道:“王妃與金渝自□□好,沒什麽可猜忌的,以後再聽到有人亂傳,就把他們舌頭割下來!”
劃船的望着躺在殿下懷中的王妃,沉聲道:“有些事殿下可以不信,但不得不防。”
元啓銘右手大拇指輕輕摩挲着她的下颌角,嘆道:“你可知這把焦尾琴的來歷?”
劃船的讪笑道:“在下不懂這些。”
元啓銘道:“這把焦尾琴本王小時曾見過兩眼,琴面上刻天下永安四個字。這天下只能是一個人的天下,永安卻是一位女子的名字。”
“您是說今上……”
元啓銘沒打算瞞他,道:“十五年前父皇曾寵幸一名宮女,那名宮女琴彈的甚好,被父皇賜名永安,後來,父皇上朝的次數越來越少,逐漸引起老臣不滿,天下十九州也在那一年天災人禍頻發。慢慢的,就有人傳言那名被賜名永安的女子是妲己轉世,來禍害我烏幽國來了。後來,各部大臣竟不去赈災濟貧,整天上奏折處死那名宮女。”
“民間傳聞那名宮女彈的一曲《永安調》,能迷人心竅,食人魂魄。”
“這等無稽之談你也信?所謂天災人禍頻發不過是下不作為,上不體察民情。父皇耽于美色,朝臣也有樣學樣,貪污赈災錢財,妄害人命,天下如何不亂?”
“殿下,這樣的話以後還是不要再說。”
“本王知道。那名宮女終于如前朝後宮願被陛下賜毒酒白绫,那時腹中孩子尚不滿三個月。”
劃船的像是突然想起什麽,道:“殿下,您說會不會當年那名宮女根本就沒死?”
“本王也是這樣想,否則,如何解釋這張古琴又重新面世?”他五指拂了一把琴弦,聲音清脆幹淨,是一張好琴,“又或者有人借那名女子之死要大做文章。”
“殿下覺得哪種可能多些?”
元啓銘看了眼懷中熟睡的人,笑道:“本王也不知。不過,幸好王妃救了那三人,是哪種情況咱們回去問問就是了。既然已經入了這個局,不露兩手總會讓人誤解本王無能。”
楊青青朦胧中聽到有人叫自己,便在睡夢中翻了個身,雙手緊緊環住元啓銘的腰,劃船的笑道:“殿下也不小了,是時候要個孩子了。”
元啓銘道:“這就是陳勢哥你的不對了,本王府上最近什麽樣您還不清楚?”
劃船的聽他喊了陳勢哥三個字,立馬忍住笑意,一本正經道:“樓心月那事在下聽說了……”
元啓銘惱怒道:“不許提樓心月!”
劃船的陳勢在殿下沒徹底惱之前說了聲告退,腳尖踏枯荷,落在離他們不遠的另一艘小船上,京城中出現這樣有規模有計劃的刺殺,委實不多見,因此他還要去官府報案,讓官府善後。
元啓銘右臂上傷口還沒好,此刻又抱着某人睡了半天,傷上加傷,但他終究沒放下,兩人就這麽一坐一卧,小船漸漸在枯枝殘荷中迷路,漫天星子随行。元啓銘擡頭望着天上銀河,自言自語道:“還是你好,沒心沒肺的。就算到了生死關頭,還有閑心跟人說笑,念着你的白衣大俠。”
就在離小船不遠的岸邊,有一白色身影背月光而立,衣袂袖邊浸滿鮮血,有一種壯烈的美感,目光落在那兩人身上,眼神冰冷決絕,喃喃道:“好戲就要開場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