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他只是躲起來了
應龍城的禁城宮闕起于百年之前, 琉璃碧瓦的重重宮闕殿宇懸浮于宮殿山頂百尺之上,數百級魔靈石鑄成的浮臺堆疊而上,每一級浮臺上都留下了城主強大靈力加持過的禁咒, 就連一只飛鳥都難以從中脫逃。
聆淵站在巍峨宮殿之前,沉默數息,長袖一拂推開沉重殿門。
二十四根盤龍巨柱拔地而起撐起高闊穹頂,層層龍骨門扉随着他的腳步漸次打開,飄渺鲛绡紛揚缭亂, 無風自動。殿中遍灑明珠,珠光更比天光耀眼, 待聆淵繞過一面影壁, 明亮的珠光才稍顯黯淡下來。
殿中極靜, 只能聽見聆淵一步一步踏在白玉地磚上發出铿然聲響。他在鲛绡幔帳拂動的床塌前停下了腳步, 阖目沉默片刻後忽然擡手捧出兩團靈光。
那兩縷靈光懸于聆淵掌心之上半寸,似已十分熟悉他的氣息, 在虛空中微微顫動, 宛如兩只靈動可愛的小小精靈。
聆淵的目光落在那兩汪靈光上,他看了許久, 目光溫柔悠遠得仿佛隔着千山萬水和遠方的愛人對視。
最終,他長長嘆了口氣, 望着掌心的靈光輕問:“傻澈兒,這樣漂亮的一雙眼,你怎舍得給了那溟煌?”
不過沒有關系,我早就替你拿回來了。
“一百多年了, 你還不願意回來嗎?”
……
兩汪眸光仿若兩潭清泉, 漾開層層漣漪, 如水般散開。
百年前的一個雨夜。
魔域深處的小城之外, 人跡罕至,森然詭異。
大雨滂沱而下,聆淵獨立雨幕之中,環顧四周只見層巒疊嶂、盡是歧路,山影林障間,似伏重重鬼影,邪氛擾人清明。
聆淵完全不受此地邪氛影響,無聲而立,長劍貫地,雙手交疊覆在劍柄上,面沉似水,神情冷肅。
須臾一道一道腥風襲過,夾雜令人不快的濁惡之氣。
聆淵嘴唇微微一勾,浮起一個嘲諷似的笑意。只聽他厲斥一聲,磅礴浩瀚的靈力自掌心迸射而出,流水一樣經由插入地面的劍鋒沒入地底,以劍尖和地面的交點為中心迅速向外散溢開來,眨眼便在天地間鑄下無形的巨網,将獵物網羅其中。
空氣中邪異的氣息倏然一滞,緊接着以更快的速度在山影叢林中窸窣逃竄。
聆淵霍然抽劍而起,倒提長劍緩步向前走去。他的步履悠閑,每走一步便拂袖破去密林樹影中一處無形的陣眼,雨幕中的濃濃霧氣便在他閑庭信步般的悠然步伐中漸漸散去。
淅淅瀝瀝的雨聲中猝不及防傳來一聲尖銳的厲吼,藏身迷霧中的詭魅妖物化為黑色煙塵四處逃竄:“應龍王!溟煌與你從無龃龉,為何苦追至此!”
聆淵手中利劍一揚,劍光破空而出,又毀去一處陣眼,雨幕中的幽暗森林深處再現一條歧路。
“我來拿回他的眼睛,順便取你性命。”聆淵踏上林間小道,不見起伏卻極有穿透力的聲音在密密匝匝的樹林深處回蕩。
溟煌氣急敗壞的吼聲忽左忽右,宛如捉迷藏般四處打轉,讓人無法辨其方位:“都說了,這是聆淵心甘情願與我交換,血契生效,銀貨兩訖,再無反悔餘地!王上如今的行為又算什麽!”
聆淵英挺的側影在樹影之中若隐若現,不疾不徐地在林間穿行。他聽見此話,身形忽然一頓,随之很輕地笑了一下,他的面容被黑夜掩蓋,無人可以看清他眼底難以言明的複雜情緒。
“心甘情願又怎麽樣?我沒答應。”他的聲音輕得猶如閑話家常,音量低沉,一字一句卻十分清晰,帶着不容辯駁的專橫:
“他是我的。他整個人都屬于我,那怕一根頭發、一寸皮膚都只能由我支配。任何人都無法從他身上拿走任何東西,就連他自己也不能。”
“……”雨夜中的溟煌沉默數息,像是在極力穩定自己的情緒,良久,他像是忽然想到了脫身的辦法,瞬間改換了态度和聲調,用一種柔軟緩慢、卻又蠱惑人心的聲音慢慢道:
“可是他已經死了。你要回了這一雙眼睛又有什麽用呢?王上,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為你尋找其他的鲛人。比他妍麗貌美的……或是與他有九分相似之人。”
“或許你還有其他的願望我都能滿足,譬如說尋找到隐入魔域深處的九幽城……”
“王上,留下我,我可以為您做許多事。溟煌縱橫魔域千萬年,有許多您不知道的秘密,我都能——”
聆淵臉上挂着嘲諷似的笑意,對溟煌所說之話聽而不聞,劍尖在地面劃過,一路毀去陣眼無數。
“啪!”一聲尖銳的厲響,山林大陣中的最後一個陣眼被聆淵毫不留情地毀去。雨霧漸漸散開,地面上威壓赫赫的應龍血陣倏然化為羅網收起,把一道黑色霧影緊緊網羅其中。
“溟煌魔主。”聆淵走上前去,每一步都裹攜着勢如千鈞的壓迫感。
“好久不見了。”他來到那道恍若被無形繩索捆綁得不能動彈的黑影面前,指尖淩空一點,迫使對方現出人身。
“砰”地一聲響,黑色霧氣消散,溟煌人身倒落在地,四肢頭顱徒勞無功地死死掙紮。
聆淵垂下眼眸,無聲地看了他片刻,忽然冷哼一聲,問:“是心魔吧。”
地面上不安扭動着的溟煌像是忽然碰到鹽水的水蛭一樣驀地停下了動作,許久之後才微擡起頭,從牙縫中吐出兩個字:“什麽?”
聆淵用劍劍挑起他的下巴,冷聲問道:“你方才說你有許多我不知道的東西,指的是心魔吧。那時,異變魔族入侵宮闕,我忽然被一股詭異的力量影響,神志恍惚,嗜血殘暴不可理喻,是因為你趁亂放出了豢養已久的心魔影響我的神志。”他說得平靜而肯定,分明已不是質問和懷疑。
溟煌心中一沉,自知辯無可辯,索性就不再說話了。
聆淵靜默一瞬,忽然笑了起來。彼時恰好一道閃電劃裂天穹,刺目的電光清晰照見他臉上狠厲殘忍的笑。
那只是很輕的一個笑容,卻讓他本就冷峻淩厲的面容更加凜冽迫人,殘忍至極。
“溟煌魔主,趁亂釋放心魔,你可真是包藏禍心啊。”
聆淵已釋出周身暴烈殘酷的靈力,逼人至極。溟煌四肢蜷縮倒落在地,心下駭然,大腦裏有個尖利的聲音疊聲叫嚣讓他快逃,可是聆淵完全釋放出的靈力卻像是一座直插雲霄的巨大山峰,死死壓在他身上,讓他連喘息都覺得費勁,更遑論逃跑。
今日要交出去的恐怕不再是一對眼珠了。
果然,下一刻聆淵冷漠得聽不出喜怒的聲音再度響起,無情地宣判了他的結局。
“溟煌,這雙眼睛你用了百年,是該物歸原主了。若無心魔之事,我可能會考慮留你一條性命,可惜——”話音未完,只見聆淵厲掌帶風,倏然襲向溟煌雙目,迫至眼前雙指迅速勾起,毫不猶豫地剜入溟煌眼底!
“啊———”地面上四肢被縛的溟煌劇烈而徒勞地掙紮,生剜雙目的痛苦讓他全身不由自主地筋攣起來,口中接連發出凄厲的嘶吼。
聆淵輕柔而小心地從溟煌目珠中抽出瀾澈眼瞳的靈光,随即厭惡地把手中殘珠一甩,略帶好奇地看着溟煌劇顫不止的身體,問:“怎麽叫成這樣,看起來剜目取珠确實痛苦。”
他說着,聲音忽然冷沉了下來,森然開口繼續道:“我的瀾澈,當時也像你一樣痛苦嗎?”
溟煌身體不住地筋攣,再想開口說什麽卻也無能為力,眼前被猩紅的血色填充,劇痛讓他近乎癫狂。
“不,你還是不用說了。”聆淵霍然起身,召出長劍毫不留情地刺進溟煌心口:
“我會親自去問他。你們總是說他死了,可我一個字也不相信。”
瑟風卷起滿地塵埃,聆淵伸手召回佩劍,把掌心熠熠生輝的眸光小心翼翼貼近心口,默聲念道:“他只是躲起來了。他總是這樣,一難過就藏起來,一生氣就做讓我傷心的事……不過沒有關系,我會找到他的,我總會找到他的……”
遠方隐隐傳來傳音術法的聲音,把險些陷入過往回憶的聆淵驀然拉回現實。
百年匆匆而過,他曾信誓旦旦很快就會尋到的人如今還未見半片身影。聆淵拂袖召來一方巴掌大的白玉錦盒,動作輕而緩慢地把瀾澈的靈眸放入其中,扣上精致的玉鎖深深藏于床頭暗格之中。
“說,什麽事。”應龍王的近侍屬下皆知,宮殿山頂之上的雲海深處有一處巍峨禁宮,一旦他們的王上進入禁城宮闕之中,輕易不得打擾,否則便會被視為不敬,禁宮起殿百來年,更是無一人膽敢靠近。
此刻,王上的魔侍首領帶着四名重铠加身手持利刃的魔兵将一名黑袍少年圍在中間。
魔侍首領屈懷遠斟酌再三,終于放出傳音術法:
“王上,臣等發現有人意欲闖入禁宮,請王上發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