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逃婚(一)
瀾澈捉住聆淵不安分的手, 毫不留情地丢了出來,眼眸接連閃爍了幾下,輕聲道:“你想太多了, 我如果取了心頭血,此刻哪還有餘力照顧你?”
“沒有就好,沒有就好……”聆淵松了一口氣,雙手扶着瀾澈的雙肩,低着頭溫和地望進他的眼底:“我一直在做噩夢,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既然是夢,說破就好了。”瀾澈的聲音不大, 卻溫柔清澈, 令人很是安心, “你夢見了什麽?”
“我在夢中一睜開眼睛看見你背對着我, 我叫了你一聲,你轉過身來, 雙眼、雙眼不斷留下鮮血。你說我的眼睛治不好了, 你就把自己的挖了給我……我、然後我就吓醒了……”那個夢境太過真實,真實到即便如今已經清醒, 聆淵的心口還像是被一塊大石頭填着、壓着、緊緊箍着,只要一閉上眼回憶起夢中場景心裏就窒息一樣的難受。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 到了後來已近乎耳語,摁在瀾澈肩上的雙手也越發用力,手背上青筋爆出,仿佛要将瀾澈緊緊握在手中、擁進懷裏, 再不松手。
瀾澈明亮的眼眸微微彎了彎, 長而密的羽睫蓋了下來。他輕笑了一下。
聆淵一恍神, 茫然問道:“你笑什麽?”
瀾澈挑了挑眉, 語氣中竟帶着些森冷的意味:“我笑你曾經身為九幽城的皇子殿下,卻對九幽魔族所作的惡事一無所知啊。
當年瀛洲覆滅後,鲛族被九幽魔族所擄,囚為禁脔。大魔們禁锢鲛族自由猶覺不夠,還利用鲛人的身體想出許多窮奢極欲的享樂手段。其中鲛人眼珠價值連城,城中位高權重的大魔很早就開始以生剜鲛人目珠取樂,不久就在城中蔚然成風。然而魔族又不忍損毀鲛人妍麗的容顏,便自創了術法,在剜目取珠的的同時在鲛人眼眶留下一個不能視物的眼珠空殼,如此一來便不會破壞鲛人美麗動人的面容,此術時至今日,仍在延用。
所以若有誰真想剜了自己的雙眼救你,也不至于把自己弄得鮮血淋漓狼狽不堪。”
“你什麽意思——”聆淵大駭,松開瀾澈的肩,擡手在他面前一揮,試探道:“你現在的眼睛該不會是假的吧?你真的把自己的眼睛換給我了吧?你還能看得到嗎?”
瀾澈利落而精準地捉住他的手,無奈道:“如果你連親近之人是否能看得見都分辨不出來,那你才是真的眼盲心瞎。”
“你說得很對。”聆淵終于釋懷一笑,把人擁進懷裏,半眯着眼睛在他額頭落下一個吻。
時間仿佛被忽然拉得很長,這是他們在一起短得可憐的日子裏難得平靜溫馨的一小段時光。
聆淵總覺得這段時光裏,瀾澈對他好得過分,千依百順幾乎沒有任何脾氣,不禁反複問他是不是背着自己又在做什麽壞事。每到這個時候,瀾澈總會收斂起臉上多餘的表情,換上一副從容卻疏遠的模樣,故作訝異道:“王上竟不喜歡溫柔乖巧之人,原是我用錯了方法,難怪沒能讨王上歡心——”
聆淵哭笑不得地把人拉了過來,唇辦貼了上去,堵住了瀾澈接下來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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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用特意讨好我。
你怎樣我都很喜歡,喜歡得不得了……
再後來又過了很久,聆淵終于厘清過往所有事件的始末,這才明白瀾澈并非是在刻意讨好他。
瀾澈只是打定了主意要離開,但也是真的喜歡上了他,真心實意地想對他好罷了。
可是那個時候他非但沒有珍惜,不久後還在怒極恨極的狀态下不顧對方的感受,發瘋似地做下了許多連他自己都無法原諒的事……
如果能夠,他只盼能夠回到這段難得平靜安寧的時光中,好好珍惜和瀾澈在一起的每一天,把和他相處的分分秒秒都牢牢記在心裏,刻進魂魄之中,即便是神魂散盡化為煙塵也不願忘記……
聆淵的眼睛好了,大婚的日子也将近。
大婚前一天夜裏,梅疏影依約前來。
彼時瀾澈正獨自站在窗邊往巍峨雄偉的宮殿山下望去。
晚夜浮雲層層疊疊漂浮在殿宇回廊之間。天河繁星點點,月華燦爛,山下的街市張燈結彩,人聲鼎沸,整個王城裝點一新,紅紗幔帳,華彩遍地,以賀城主大婚。
按照魔域的規矩,新人大婚前三日就已不得相見,所以聆淵此刻不在寝殿之內,而是早已避居宮城正殿。瀾澈一人立于窗前,身後是一個做工精細但此時還空無一物的衣架。
梅疏影手捧喜服走了進來,一言不發展開手中繁複華麗的層層衣袍,再把它們一件一件挂上了瀾澈身後的架子上。
“殿下,我送了明日大婚的喜服來,您需要試一試嗎?”
瀾澈轉過身來,眸光在梅疏影躬身行禮的倩影上一閃而過,随即落到了架子上展開的喜服上。
流霞一樣的袍琚繡着細密的金色紋樣,精致的鲛绡紅紗在晚風中拂蕩,衣襟袖口嵌了極品玉石寶珠,恍如星墜長河,美麗不可方物。
“殿下,”梅疏影加重了語氣,再一次催促道:“您想試一下嗎?”
“沒有那個必要了。”瀾澈從華服柔軟的袖擺上收回了手,漫不經心道:“左右明日不是我穿,你覺得合适便好。”
梅疏影神色漸緩,抿着唇笑了笑,說:“方才見殿下依依不舍、雙目含情的模樣,還以為殿下後悔了,不願随我離去。”
“怎麽會呢。”瀾澈從大紅喜服上收回目光,漆黑深邃的瞳孔看起來沒有半分猶豫:“我如果不想走,當初就不可能答應你。我們是現在出發嗎?”
梅疏影看了看天色,點頭道:“不錯,魔域大婚習俗不及凡間繁瑣,再加上時間倉促,很多流程都準備得很是匆忙。但即便如此,準備大婚還是需要大量人力,此刻王城中的大半值守都被抽調準備明日的大婚典禮了,正是王城守備薄弱,離開的大好時機。
殿下穿上我的衣服便可化作我的模樣,再帶着我的公主魔令,只需說是奉王上的命令到城外迎接前來赴宴的魔域貴客即可安然出城。而我則在此地代殿下穿上喜服、蓋上蓋頭掩人耳目。”
魔域的大婚習俗和凡界無太大差異,新娘出嫁前不能與夫君見面,且需紅紗掩面,獨坐房中待嫁。這确實給了瀾澈創造了難得的出逃時機。
但他等了這麽久,做了這麽多,所求遠遠不止離開此地而已。
計劃已經啓動,每一分每一秒都珍貴無比,瀾澈沒有半分猶豫,從梅疏影手中拿了公主令,朝她點了點頭,随後果斷批上梅疏影的外衣走出寝殿,朝一個方向急急奔去。
或許因為他這些時日确實安分守己,聆淵對他的看管放松了許多,再加上聆淵自己沉湎在即将大婚的喜悅之中,根本沒有料到瀾澈會在大婚前夜離開,因此瀾澈這一路逃得十分順利,根本沒有遇見任何阻礙。
可他并沒有朝城外逃去,而是轉頭來到了另一處熟悉的宮殿之前。
煙波浩渺殿。
瀾澈攏了攏身上的金色披風,那是出門前他匆匆披上的,梅疏影的衣服。
“披風上有我親自設下的法術,只要你穿着它,旁人看到的就是我的模樣。”梅疏影目光幽深而淩厲,“走了就別再回來了,也別讓王上找到你。我不想殺你,可我更不能讓王太後娘娘陷入危險的境地。”
傻姑娘。
瀾澈搖了搖頭,在心裏嘆了一口氣:騙子的話怎麽能相信呢。下一刻,他趁着月色踏入了煙波浩渺殿。
華麗宏偉的內殿之中,金尊玉貴的應龍城王太後霜靖河一手支着頭,斜斜倚靠在塌上,姿态娴雅美麗,表情寧靜溫柔。
自上次刺殺霜靖河失敗後,聆淵就加強了煙波浩渺殿的守衛。瀾澈一路走進來時遇上了無數侍女随從,但因梅疏影的術法之故,此刻他們眼中的瀾澈就是梅疏影的樣子,從頭到尾都沒有人加以阻攔,讓瀾澈徑直進入了內殿。
瀾澈轉眼間就已站到了霜靖河的床前。
霜靖河的五官其實和他的母親很相像,明豔美麗,令人很難移開目光。瀾澈居高臨下細細打量着霜靖河的睡臉,想從她的眉宇間尋到些許記憶中母親的模樣。
可她和慕雲柯雖然五官相像,眉眼間的氣質卻天差地別毫無相似之處,慕雲柯美麗大氣,霜靖河溫婉柔和,冷眼看去,竟絲毫喚不起瀾澈的任何記憶。
瀾澈本就不是什麽優柔寡斷感情豐富之人,對霜靖河更是恨之入骨,有了上次刺殺失敗的教訓,他片刻也也不願耽擱,倏然抽出夜绮羅的骨刃,想了想又拉開頸間的抽繩,脫下身上披風,露出自己本來的面目。
“可惜你什麽都不記得了,否則我真的很想問一問你,這些年來對母親、對瀛洲是否有過半分後悔愧疚之意!”瀾澈淡漠地開口,掌中泛着幽光地骨刃毫不猶豫地抵在霜靖河的胸口:“百年前就該殺了你,延宕至今,我很後悔。今日,就讓這一切都結束吧!”
說話間,手起刀落,骨刃淩空劃下一道奪命弧度,直插霜靖河心口!
倏然!骨刃刀尖在一個外表圓潤的物體上猛地打滑,只堪堪劃破了霜靖河寝衣上的一片布帛。
“叮琅——”一聲脆響,一粒拳頭大小的明珠從霜靖河胸前寝衣的豁口處掉出,滾落在地。
絲絲縷縷銀藍色的靈光從珠子裏溢散而出,像被某種力量吸引一樣,盡數朝瀾澈這裏湧來。
是鲛珠!
瀾澈幾乎立刻明白了是怎麽一回事,垂首一看,果然看見自己掌心方才被骨刃劃破一個小口子,點點鮮血從豁口處流出,引動這些藍色靈光的紛至湧來。
鲛珠可以存儲鲛人的記憶,霜靖河尚未身死,卻強行将自己的記憶封入鲛珠,記憶不全,怪不得長久以來會受瘋病折磨。
血脈同源之人可以打開鲛珠中的記憶幻城,霜靖河的記憶之中必然有母親的影子……
即便只是在幻境之中,他也想再見母親一面。可是如果在此耽擱太久,怕是來不及在天亮前離開王城,到時候如果被聆淵發現,他又該怎麽辦呢……
瀾澈猶豫一瞬,最終還是沒能抑制住對母親的思念,鬼使神差般地伸手觸上了面前蛛網般絲絲縷縷糾纏在一起藍光,記憶幻城剎時在他眼前鋪展開來。
作者有話要說:
沒逃掉就等着小黑屋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