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無力回天
“你瘋了不成!”聆淵拂袖而退, 迅速收起手中長劍:
“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如今是何模樣,動辄吐血心痛,如何承受得了刺心取血之痛!”
瀾澈倒是不懼疼痛, 只是經他一說這才猛地想起自己心裏孕有一子,貿然取血恐怕會傷及胎兒性命。
聆淵趁瀾澈愣神,伸出手去,長而有力的五指從對方指縫間穿過,把他微涼的手緊扣在掌心。
他說:“你如此不聽話, 我可不敢放你一人在此。來,與我同去破壞水中通道吧。”
聆淵的動作溫和卻不容拒絕, 瀾澈被他拉着手根本沒有尋不到機會奪劍取血。可聆淵終究是為了救他傷了眼睛, 讓他眼睜睜看着對方傷重而不顧他又做不到。
“……”瀾澈不甘地跟着聆淵往前走, 聲音猶帶着輕顫:“可是你的眼睛傷勢頗重, 必須盡快處理,鲛人心血雖然有逆轉生死的奇效, 但也只有受傷後的片刻管用, 若你的傷勢再拖延下去,即便是鲛人之血也無力回天了。聆淵, 我小心一點,不傷到……不傷到自己便是。”
“傻澈兒, 不傷到自己如何取血?”聆淵擔心自己臉上的傷口吓到瀾澈,始終不願回頭,就這麽背對着他拉着他的手一路來到水池邊上。
殿中魔物已被聆淵斬殺一空,然而水中陣法未除, 洶湧濁氣仍至陣心散溢而出, 清澈池水早已變得黑沉一片, 令人不安的魔氣潛藏池底, 蠢蠢欲動。
聆淵雙目緊閉,他已經什麽都看不見了,眼前被一團可怖的紅光籠罩着,額頭沁出層層冷汗,眼眶裏傳來撕心碎骨般的疼痛。即便如此他也沒有痛叫出一聲,強作鎮定緩緩感受陣心的存在。
“君宸玄那厮,何時變得如此陰毒?趁我不在偷襲後宮,當真可惡至極!”聆淵屏息凝神,終于捕捉到陣心,随即低喝一聲,揚手召出長劍破空劈下,眨眼間就幹脆利落地摧毀了整個空間通道。
瀾澈身為鲛族,喜清惡濁,剛一靠近池水便覺得胃裏翻江倒海惡心欲嘔,弓着身子無聲地幹嘔了起來,此刻聽着聆淵怒罵,忍耐再三,還是忍不住開口道:
“不可能是宸玄做的。”
聆淵怒極氣極,一時顧不上眼上鑽心剜骨般的疼痛、忘記滿面猙獰可怖的傷痕猝然回過,睜着血肉模糊的破裂眼瞳怒瞪瀾澈:“事到如今你還如此維護他?流霞泉水是他君宸玄所贈,必定是他提前在泉眼上動了手腳以便他開啓通道,再說如今出了他還有誰能無視我的禁咒在這宮中肆意使用術法?”
他說話的聲音越來越高,情緒也越發激動,眼框裏的血水和額頭的冷汗一并流淌下來,看上去頗為駭人。
“可是……”瀾澈心知宸玄為人光風霁月堂堂正正,最是不屑這些陰毒手段,本還欲張口為他辯解幾句,一擡首便看到聆淵臉上鮮血淋漓的傷口,當即心中一痛,已到了嘴邊的話又被自己咽了回去,心中暗嘆一聲,無奈地搖了搖頭,放緩語氣道:“是我言錯,你別動怒,仔細傷口惡化,還是讓我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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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聆淵哪能任由他傷害自己,利落地一揮手收起手中長劍。他最是吃軟不吃硬的人,若是剛才瀾澈鐵了心與他辯解宸玄之事,他必定會勃然大怒,此時瀾澈非但主動認錯還溫聲軟語勸撫自己,只覺心中一軟,滿足極了,在聽見瀾澈想刺心取血為他臉上時更是心花怒放至極,甚至覺得能得瀾澈如此對待,即便是真的瞎了眼都也值得了。
“你……”瀾澈久勸無用,只好退而求其次:“你不願我治,但這傷總得找人處理。如今魔物已除,陣法已破,你還不打開殿外禁制,傳喚醫者前來為你療傷嗎?”
“對對對,你說得對!”聆淵回過神來,大手一拂,殿中金光閃過,傳召術法接連送出。聆淵笑着拍了拍自己的頭,卻不小心牽引到了眼部的傷口,疼得龇牙咧嘴:
“你看我,一見愛妃如此關心為夫,心中便歡喜得什麽都不知道了……”
這個時候的聆淵還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畢竟他眼睛受傷,看不見自己的傷勢,而他身為皇子領兵作戰百來年,皮糙肉厚摔打慣了,雖然眼睛疼得鑽心刺骨,但依然盲目樂觀地以為只是皮肉小傷,敷幾天藥、挨幾個療愈法術就能藥到病除。他唯一擔心的就是杏林君外出,城中醫者術法不精,不能在半個月內醫好他的傷,不能趕在與瀾澈大婚前讓他痊愈。
他的瀾澈那般貌美可愛,大婚之日蓋頭一掀,大紅喜燭映照出瓊玉一樣的面容,雙頰染上紅暈,微垂着雙眸,略帶羞澀和驚慌的模樣光是想想就讓人血氣上湧,心動至極,如果因為眼上之傷看不見瀾澈身穿喜服的樣子,他做鬼都不會放過罪魁禍首君宸玄!
“王上……”杏林君遠游在外,為聆淵治療的是杏林君首徒墨雲。墨雲深得杏林君真傳,年紀輕輕便名滿九州四海,人送醫號回春妙手墨雲君。
而今這位回春妙手卻在威壓赫赫的應龍城之主面前沉重地嘆了一口氣:“王上,您這雙眼傷勢過重,那魔物的利爪伴有劇毒,恐怕……”
聆淵雖然眼睛看不見,但是一聽墨雲的語氣躊躇不安,不禁心下一沉,如淋冰霜,腦海中閃過無數亂七八糟的思緒。
他的眼睛會看不見嗎?
如果真的看不見了,是不是意味着他再也看不到瀾澈了。
再也看不見他清澈的眸子微微彎起輕笑的模樣,再也看不見他羞赧時故作惱怒別過頭去,臉上一點一點泛起的紅暈,再也看不見他被自己欺負時緊咬着下唇,眼尾飛紅的樣子……
看不見瀾澈的日子,和墜入無間煉獄有何區別。
聆淵腦子裏一陣嗡鳴,受傷的雙眼越發刺痛,連帶着心髒也酸脹得難受。他不禁用手死死摳住桌角,默了許久才寒聲問道:“這是何意?本王會失明嗎?”
久居上位之人即便臉上不見怒氣,周身也會不經意釋出的威嚴和壓迫感。墨雲君雖然年少有為,但所見世面終究不如他的師尊,被聆淵這麽一質問,不禁有些驚懼,也不敢出聲,緩緩點了點頭以示肯定,點到一半又想起王上如今目不能視,自然是看不到他點頭的,随張了張口剛想說是,忽然看見立于聆淵身後的瀾澈微微阖起雙目,沖自己輕輕搖了搖頭。
城中無人不知瀾澈就是王上珍愛無比的準王妃,加上他生得美麗無害,讓人很難拒絕他的請求。墨雲見他望向自己,更是思緒一滞,想也沒想改口道:“這……臣并非這個意思,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王上傷了更為要緊脆弱的眼睛,自然要好好養一段時間才能恢複。至于具體治療方案,為求穩妥,還需待臣回去查閱醫書方能給予明确答複。”
“能養得好就好,只是速度務必要快,本王馬上就要大婚了。”聆淵長舒了一口氣,又道:“說起來怎麽又是查閱醫書,你們師徒二人真是一脈相承的嚴謹。”聆淵受了傷的雙眼被白色紗不厚厚地包裹起來,小半張俊臉掩在白紗之下,可聽到墨雲說話時,還是能明顯察覺到他松了一口氣。
他是真的很害怕會從此失明。
瀾澈将他臉上的表情盡收眼底,無聲地沖墨雲點了點頭,溫聲道:“醫道之人,治病救人,嚴謹一些并沒有什麽不好。你今日元氣大傷,先休息一會兒吧,我送送墨雲君。”
聆淵确實困乏得厲害了,點了點頭剛想阖目睡去,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麽似地,低聲說:“你就送他到殿門口,可不許一去不回!”
“……”瀾澈眼底驀地閃過一絲不悅,不動聲色地退後一步,道:“你是因我而傷,在你傷好之前,我會寸步不離守着你的。”
“什麽叫只在我傷好之前啊……傷好了你也得待在我身邊。”聆淵傷痛交加,心神耗盡,所服之藥又用安神鎮痛之效,強撐着精神說了幾句話就覺得眼皮沉重,沒多久便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瀾澈見他熟睡,這才起身将墨雲送到殿門口,沒有急着讓他走而是直勾勾地盯着墨雲:
“墨雲君且等一等,我有話想要問你。”
他生得昳麗貌美,墨雲不敢和他對視,雙眼不安得朝內殿打量,壓低聲音小心翼翼道:“殿下,實不相瞞,王上一對目珠已被異魔利爪搗碎,再無恢複可能了,即便是臣的師尊杏林君在此,恐怕也……”
“我明白,”瀾澈點了點頭,問:“我乃純血鲛人,心頭血有接筋續脈、重塑肌骨之效,不知可否用來醫治他的眼睛。”
墨雲先是一愣,随即大驚,疊聲勸道:“還請殿下萬萬不可動刺心取血的念頭!鲛人心血雖然珍貴,但心髒更為脆弱,如何經得起利刃錐心之痛?殿下身份尊貴,身體虛弱,怕是更經受不住。再者說來,鲛人之血雖然有用,但王上傷勢嚴重,受傷之初就用心頭血療傷方能起效,如今已過去數個時辰,再取鲛人之血也是無力回天了。”
“如此,我明白了。”瀾澈請嘆一聲,沖墨雲君點了點頭:“今日辛苦墨雲君了,我自會再尋他法救治王上。另外,還請墨雲君暫時不要對王上或是其他任何人言明傷勢。”
“這……”墨雲猶豫片刻,終究無法拒絕瀾澈的請求,點點頭算是答應下來。
瀾澈目送墨雲走遠,忽然寒了臉色,咬破舌尖,強行逼出一縷靈力。拂袖送出一個傳聲術法,低聲怒喝道:
“談司雨,你給我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