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欲言又止
夜風徐徐, 聆淵緩緩展開手中密信,密信中只有簡簡單單一句話——九幽城君宸玄欲開逆轉大陣,引濁氣入城, 現境況難明,成敗未知。
逆轉大陣?
聆淵有些錯愕,他對這個陣法了解不多,僅僅知道這個陣法能夠激發自身潛能,使陣中之人得到強大的力量, 反而動用這個陣法的代價也極大。魔族多為上古獸族進化修煉而來,靠濁氣修煉, 但是過量的濁氣卻會造成魔族異變。逆轉大陣起陣後, 在為魔族灌入強大魔力的同時也會帶來巨量濁氣, 若是過多濁氣入體, 恐怕會不可避免地染上獸性,甚至還會喪失自我, 性情大變。
君宸玄為何铤而走險動用這個陣法?難道九幽城的地脈已經難以支撐?起陣的過程很短暫, 無論成敗,此刻都該有個結果了, 他那光風霁月的兄長如今會變成什麽樣呢?他覺醒力量後,會做什麽呢?回來奪回應龍城、從他身邊帶走瀾澈嗎?聆淵心緒複雜, 雙眉擰成一團死死盯着手中密信,極力想從中看出君宸玄的意圖。
正想着,忽然聽見一道微弱而痛苦的申|吟從內殿傳來。
那道聲音比針尖落地還小,像是經過了深深的壓抑最後還是忍不住流瀉出來的聲音, 若在平日, 這種細微的聲響聆淵或許根本不會注意到, 但是此時夜深人靜, 比蟲鳴還要輕微的響聲都顯得清晰突兀,更何況這個聲音他熟悉極了。
這是瀾澈的聲音。
聆淵又驚又駭,随手把密信往懷中一揣,大步走入殿中。
瀾澈是被心口一陣忽如其來的疼痛驚醒的。
剛開始的時候,只是胸口下方隐隐傳來牛毛細針輕輕剮蹭皮膚般的微弱痛覺,并不強烈,還算不難忍受,到了後來,痛感漸漸加深,銳利的刺痛從他的心髒處逐漸蔓延到了全身,仿佛有人手持剔骨利刃,一下一下鑿穿他的心髒。
瀾澈不是習慣忍受疼痛的人,除了前陣子被瀾澈用龍血控制,他自出生起就沒有體會過這樣酷烈的疼痛。直到整個人幾乎都要被痛覺麻痹之前,他還是強忍着保持閉眼的動作一動不動躺在床上——他不想驚醒身邊的聆淵。
聆淵一向比他更關心自己的身體,如果發現他半夜心口絞痛定會召醫者前來為他看診。杏林君等人都是城中經驗豐富醫術精湛的醫者,極有可能被他們發現自己身體上的異樣——
他用自己的心髒孕育了一個小小的生命。
聆淵之前給他看的“鲛人無論男女都可受孕”的記載雖不屬實,卻也不是毫無根據的空穴來風。
尋常鲛族男子絕無受孕生子的可能,但是瀾澈這樣的鲛族王室嫡脈嫡支出身的鲛人,身體構造稍稍異于尋常鲛人,無論男女體內靠近尾椎的位置都有一個特殊的部位,和愛人親密的時候觸碰到那裏,即便身為男子也能懷孕生子。
與女子懷孕的的方式略微不同,用這種方式産生的小生命雖然誕生在受孕鲛人的肚子裏,卻不會在母體腹中長留,而是會循着血液在母體內向上游走,最終本能地鑽進母體力量充盈而強大的心髒裏,在那裏被孕育成拳頭大小的小鲛人後又會本能地鑽出母體心髒,自行破體而出。因此用這種法子生子,其中痛苦遠勝正常生子方式千萬倍,若是生産途中稍有不慎,鲛人母體更會生命垂危,甚至受孕鲛人心情不佳、生病受傷,都會造成不可預估的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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鲛人天性驕傲,向往自由,王族嫡脈更是如此,雖然親密接觸的時候極易受孕,但是卻可以随心所欲決定孩子的去留,在小鲛人還未游走至心髒的時候可以随時發動血脈之力令他消失于無形——若非他們願意,誰也無法強迫鲛人生子。
可是如今,胸口傳來的陣陣劇痛召示着孩子已經通過血液進入心髒,再想讓他消失已經是不可能了。
瀾澈額頭冷汗淋漓,咬着牙暗恨自己鬼迷心竅:他只知道生子不易,卻沒想到竟是如此痛苦,早知如此,打死他也不會自讨苦吃!如今木已成舟,再想拿掉孩子已經來不及了……
痛苦來得越發劇烈,一波又一波急襲瀾澈的心髒,那種痛苦比他此生若經歷過的任何傷痛都來得猛烈。瀾澈終于再也忍受不住,松開牙關發出微弱的呻/吟,随之揪着衣襟猛地睜開眼睛坐起身來。這一動才發現身邊空無一人,睡前與他連呼吸都交纏在一起的聆淵已不知所蹤。
瀾澈目光一滞,一種莫名的委屈和不安毫無由來地從他心底蹿起,令他自己都覺得有些意外。
原來不知不覺間,自己早已習慣聆淵陪伴在身邊、無論何時醒來總能第一時間看見他俊美深邃的面容的日子了嗎……
胡思亂想間,聆淵急步跨入寝殿。他的動作太過急迫,以至于進門的時候卷起了一陣微涼的夜風都沒有察覺。
“澈兒,你怎麽了!”聆淵一把掀開朦胧隐秘的鲛绡床帷,一眼就看到瀾澈捂着胸口坐起身來,臉上半分血色也沒有,蒼白得近乎透明,寬大的睡袍松松披在肩上,衣襟開得大大的,形狀好看的鎖骨在散亂的發絲覆蓋下半掩半露。
雖然春色撩人,但是聆淵此時根本無心欣賞,在床沿上坐下,伸手就去拉瀾澈捂着心口的手:“哪裏不舒服,讓我看看。”
瀾澈遭到劇痛折磨,心情自然不會好,又想到這一切都因聆淵而起,而他一時沖動竟用這種方法孕育了一個生命,最痛苦的時候聆淵這個始作俑者偏偏不知去向……瀾澈心中頓時生出一股邪火,忍不住揮開聆淵的手,口不擇言道:“還不是都怪你……你看有什麽用?走開,讓我一個人待會就好……”
聆淵哪能同意,反手捉住他的手腕,不顧瀾澈掙紮幹脆利落地扒開他的衣襟——瀾澈的肩頸線條柔和優美,胸膛上的皮肉緊致光滑,看不出一絲異樣。
難道是內傷?
聆淵看不出所以然,長眉皺起,不敢大意,當即傳令召杏林君前來為瀾澈診病,誰知傳令術法剛剛脫口瀾澈就擡起頭來。他被冷汗浸濕的臉龐精致卻蒼白,一雙秋水似的眼眸緊緊盯着聆淵,隐隐帶着一絲瀾澈自己都沒能察覺到的懇求的意味。
“別叫人。”他艱難地開口,“沒有大礙,挺過去就好……”
聆淵完全沒有理會他的要求,堅持傳令召來杏林君,剛施完法又探過身去,更加有力地摟住了瀾澈,溫聲安撫道:“我不是大夫,你不讓我看也就罷了,不讓醫者前來診脈又是什麽道理?別怕,杏林君醫術高明,你乖乖的,很快就不難受了……”
瀾澈整個人被聆淵禁锢在懷中,動彈不得也無力掙紮,被迫與對方肌膚相親呼吸相聞,誰知這種感覺雖然并不陌生此刻卻讓他莫名安心放松。血脈的力量很是強大,應龍燭龍這一類上古仙神後裔的血脈更是霸道無比,身體裏尚未成型的小生命像是感受到父親的血脈之力靠近,不知是受到了威懾還是覺得親近安心,頓時安靜了下來不再鬧騰,瀾澈也終于得到了片刻的安寧。
寝殿裏熏着清悠微暖的安神香,夜明珠灑落淡淡的銀光,瀾澈靠在聆淵懷中,心口的劇痛像潮水一樣緩緩退去後,困意逐漸湧了上來,聆淵的懷抱寬厚而溫暖,沒一會兒,瀾澈便覺眼皮沉重,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瀾澈心中裝着事,睡得并不安穩,半夢半醒中隐約聽見窸窸窣窣的衣袍摩擦聲,有人輕手輕腳踏入殿內。
“深夜勞煩杏林君走一趟,本王甚是愧疚。”聆淵刻意壓低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他睡到半夜,忽然心口絞痛,可經本王查看并無外傷內傷,不知是何病因,還請杏林君受累一看。”
杏林君供職王城多年,自當初聆淵搶了昏迷不醒的瀾澈回到王城起就為瀾澈看診,對他的情況早已了然于胸,聽了聆淵的話,疑道:“心口絞痛?不應該啊,老夫為殿下看診近百年,殿下身子雖弱,靈脈空虛,但心脈健康,并無痼疾舊傷,怎會忽生心痛之症?且讓老夫一診……”
話音剛落,杏林君兩指一彈,淺綠色的靈力仿若一道懸絲射出,靈蛇一樣纏上聆淵的右腕。
杏林君進殿的瞬間瀾澈就被驚醒了,此刻卻緊緊閉着眼睛,心中矛盾至極——他既害怕杏林君看出什麽蹊跷來,又怕杏林君什麽也看不出來、他既不知道如何跟聆淵開口說這件事,又好奇聆淵知道他們有了孩子後會露出怎樣的表情……
“王上……”不出片刻,杏林君收回靈力,斟酌再三,張口又閉口,如此循環數次,臉上一副驚愕莫測的神色,始終不知如何開口。
聆淵被他駭得心神劇顫,還道瀾澈狀況不好,跌聲問道:“到底是怎麽回事,杏林君還請直言!”
“這、我……”杏林君發白的長眉古怪地擰成一個滑稽的角度,雙唇半張着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