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你在想什麽
瀾澈懶懶靠在欄邊, 眉眼低垂,手中捏着一把魚糧,漫不經心地往池子裏扔, 他在晨光中的側顏像是白玉雕琢而成,仿佛帶着一層薄薄的微光。此刻這張臉上的表情雖是淡淡的,可若要細看,不難發現他眉宇之間隐隐帶着一股焦躁懊惱的神色。
昨夜刺殺霜靖河的行動簡直沖動得稱得上愚蠢。瀾澈抛出一把魚糧,眼看一群色彩豔麗的錦鯉争先恐後游上前來, 心中暗恨不已:刺殺霜靖河一擊沒有得手,聆淵必定會加強對霜靖河的保護, 再來恐怕就沒有下手的機會了……
“你太沖動了。”一個不緊不慢悠然溫雅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窸窸窣窣的衣袍摩擦聲響起, 有人在他身邊站定。“半點修為也沒有, 卻敢在君聆淵眼皮下行兇,不愧是王族血脈, 膽識過人, 可惜一次沒有成功,你絕對不會有第二次機會。”
瀾澈把掌心最後一點魚食頭入池子裏, 頭也沒回便知來人是誰,淡淡道:“看起來我落下的把柄不少, 國師大人是來捉拿我的嗎?”
“怎會,我是來給你指一條明路。被你刺傷的梅疏影看見了刺客所使的武器,君聆淵恐怕很快就會查到你,你竟還有心思坐在這裏喂魚。”來人向前邁出一步, 談司雨一揚衣袖在瀾澈對面坐下, 目光探究似地在他身上游移。
瀾澈比前一陣子更加削瘦了, 皮膚蒼白得近乎透明, 幼時秀麗柔美的側顏線條如今看起來精致而鋒利,隐隐竟帶着幾分冷峻淩厲的意味,低垂着視線的時候,鴉羽似的長睫掩去了他的大半眸光,仿佛也将無數心事深深藏在長睫投下的陰影之中。
瀾澈察覺到他的目光卻渾不在意,慢悠悠開口道:“原來國師非是為了問罪而來啊。”
“我問什麽罪?”
瀾澈扭過頭來看着他:“我以為你會責問我怎麽沒能殺死霜靖河。”
談司雨的表情一瞬間變得有些不自然:“我為什麽希望你殺死王太後?”
瀾澈的眼睛澄澈透明,湛若秋水,仿佛帶着時光也洗不去的悠遠清輝,看着人的時候很容易讓人移不開目光。他漫不經心地掃了司雨一眼,目光有些冷淡:“如若不然,你又何必巴巴跑來告訴我鲛珠之事?應龍城中,鲛人勢力越發強大,霜靖河是瀛洲鲛族王妃的親妹,談千秋更是瀛洲國相,二人同為鲛族的精神領袖。霜靖河如今雖然神智不清,卻因平定城中地脈之亂有功,頗得城民敬重,若她身死,談氏可借機向城主君聆淵發難,指責他無能保護王太後,進而指責他無力護持城中數萬鲛族,屆時初建不久的王城必将大亂,而你們談氏一族大權在手,又得民心,便可輕易架空君聆淵把持朝政甚至自立為王。”
談司雨笑了起來,毫不掩飾道:“我竟不知,原來我在阿澈心中如此野心勃勃。不過我也不瞞你,鲛族屈居人下已經太久,燭龍可以稱王、應龍可以稱王,何以鲛人就不能稱王?何況九幽城的地脈本就是從瀛洲掠奪而去,我想拿回屬于鲛人的東西,并沒有錯。”
瀾澈深深看了他一眼,嗤笑一聲:“瀛洲的地脈在九幽城,你不去找宸玄搶地脈,卻在暗中算計年輕不知事的君聆淵,這是什麽道理?”
談司雨被他一噎,皺眉看着瀾澈半晌,過了許久才道:“确實,我承認我暫時無法在君宸玄身上讨到便宜,但那是因為九幽城稱霸魔域已久,千萬年的力量累積讓我無從下手罷了,但是若單論智謀、心計我未必不是君宸玄的對手。更何況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先得到應龍城的勢力,再養精蓄銳若幹年,徐徐圖之,定能徹底奪回瀛洲地脈。”
瀾澈靜靜聽完談司雨一襲話,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來:“說這麽多不就是欺軟怕硬?你走吧,想向君聆淵告發我也好,想找其他人配合你的春秋大夢也好,都別再來找我了,此地只有你我二人,若還像上次一樣被君聆淵發現,你這國師恐怕就當到頭了。”
談司雨先是一僵,随即笑了一下:“先別急着拒絕,君聆淵此刻正在滿城尋找刺客的蹤跡,恐怕無暇來此。何況霜靖河雖未受傷,卻受到了極大的驚吓,久久沒有醒過來,君聆淵正陪在她身邊,你有很充足的時間慢慢考慮,好好想一想願不願意與我一起,讓鲛族真正成為這座城的主人,作為回報,我會在事成之後把霜靖河交給你,任由你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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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靖河的寝殿中,聆淵臉色嚴肅得有些可怕,一字一句問道:“骨刃,具體什麽模樣?”
“很薄的一片,有一點藍光,十分鋒利,還劃傷了那兇徒的手指——王上,您怎麽了,可是想到了什麽線索?”
“不,沒有。”聆淵閉了閉眼,沉默許久才道:“那把兇器的模樣你還記得清嗎?畫出來給本王看看。”
梅疏影點頭:“沒有問題,而且那人曾發出聲音,再讓我聽到,我也能辨認得出……”
說話間已有侍女捧上筆墨,公主長袖一揚,執筆勾勒出兇器的模樣。
弧度自然彎曲的鋒利刀刃,纖薄細巧卻能削金斷鐵。
鋒刃和刀柄加在一起只比掌心略長,可以傷人于無形。
刃茫幽藍,恰似冰雪寒氣,人間難見。
……
梅疏影畫工精湛,每畫一筆,聆淵的面色便沉了幾分,畫稿終成時,紙上兇器形貌已躍然紙上,仿佛跨越過百年光陰,和他記憶中匆匆一瞥的骨刃漸漸疊合。
聆淵接過畫紙問:“就是它了嗎?”
他的語氣和聲調都有些古怪,梅疏影身為女子,有着天生敏銳的直覺型,捕捉到他聲音中一閃而過的震顫。她再三檢查了自己的畫,終于認真地點了點頭:“就是它……唔,方才沒覺得怎樣,如今這麽看它,我覺得這武器有些像一樣東西,可是不應該啊……”
“什麽東西?”
梅疏影想了想,款款道來:“鲛族的肋骨。”
聆淵的眉心緊緊擰在一起:“詳細說說。”
“鲛人肋骨極薄,不需打磨便可為刃,且可以随心所欲融入骨血之中,即便沒有功體也可以使用自如……”
“如此說來,兇手果真是鲛人?只是城中鲛人何其衆多……”
“不,”梅疏影一搖頭,沒有察覺到聆淵話語中的怪異之處:“并非每個鲛人的肋骨都可以為刀為刃,只有瀛洲仙島嫡脈嫡支的王族之後才能如此,可是當年的王族,除了如今的王太後娘娘早就死絕了……”
“好。本王知道了。”聆淵卷起畫紙收入懷中,在霜靖河床邊坐了下來,擺擺手示意梅疏影退下。
殿外熹光漸起,晨間的風緩緩吹來,聆淵獨自坐着,覺得心底有些寒涼。
聆淵回到寝殿的時候,已是深夜,瀾澈沒有就寝而是坐在桌前,一手支着頭,一手撫在心口,雙眼緊閉着,呼吸深長而沉重。他比少年時瘦了許多,雪白的寝衣松松垮垮穿在身上,衣襟從肩上滑落了一大半,雪白的肩膀像一塊無瑕的美玉暴露在夜明珠灑落的幽光下。
聆淵走了上去,蹲在他面前,靜默地看着他,他們的距離那麽近,近得聆淵可以看清他層層疊疊、根根分明的長睫。
“澈兒醒醒,怎麽在這裏睡着了。”過了許久,聆淵才輕輕拉起他滑落下來的衣襟,動作輕柔小心至極。
瀾澈在聆淵伸手的瞬間就睜了眼,他的眼睛很好看,仿佛月下的清泉,澄澈得近乎透明。
“我沒有睡着。”他說。
“那你在想什麽呢?如此入神。”
瀾澈眨了眨眼,道:“我在在想你什麽時候回來。”
聆淵愣了很久,半晌才在他身邊坐下,頗感意外地望着他:“你最近聽話得讓我害怕,是又在打什麽壞主意還是已經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嗯?”
瀾澈不願讓他這麽直勾勾地看着,撇過頭去:“那我以後不想了。”
聆淵哈哈笑了起來,扳過他的腦袋親昵道:“別啊,我只是覺得有些受寵若驚。如果知道家裏有個乖乖聽話的小王妃在苦等我回家,我也不至于處理公務到這個時辰。”
“處理公務?”瀾澈眸光一閃:“你天不亮就出門,忙到現在才回來,都在處理公務?”
“還沒有大婚,你就開始查崗了嗎?”聆淵臉上笑意更深,忍不住湊過去想要親吻瀾澈微微濕潤的唇,“你若不放心,從明天開始,本王上哪都帶着你……”
瀾澈偏過頭躲開他,猶豫道:“你就沒有什麽想要問我的嗎?”
聆淵搖搖頭。
“沒有。”
瀾澈怔了一下,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忽然站起身來就往裏間走:“随便你吧。既然沒有,那我就去睡覺。”
“澈兒,等等我啊。”聆淵見瀾澈起身,剛想追去,忽然想到什麽似的,原地停了一下從懷中抽出梅疏影的卷軸,手腕一揚,赤金色的火焰無聲燃起,須臾便将那卷軸燒作灰燼。
作者有話要說:
王上好像有點慘,國師想造反,将軍是卧底,王妃更過分,想砍他親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