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永無歸期
瀾澈穿着輕薄的白衣, 外面松松垮垮披着一件外袍,腰間随意系着一條鮮紅的腰帶,整個人看上去比紙片還要瘦削蒼白。
“你如今沒有修為護身, 穿成這樣會生病的。”聆淵握着他的手腕,只覺得掌心下一片微涼,忍不住用指腹輕輕摩挲着對方手腕內側細嫩的皮膚。
瀾澈下意識閃避了一下,卻被聆淵得眼神牢牢釘在原地,忍不住偏過頭問道:“你什麽時候有了個妹妹。”
“……”聆淵頓了頓, 伸手攬着他往王座上帶,一邊走一邊忍不住抿着嘴輕笑。
瀾澈介于少年和青年間的削瘦身體被聆淵強壯有力的手臂摟在懷裏, 僅僅一臂便能圈住他整個腰際, 不用刻意垂頭鼻尖就能嗅到他身上冰雪一樣冷冽的香氣, 聆淵一揚眉毛, 心中滿意極了。
“你笑什麽?”瀾澈皺了一下眉,狀似不經意地撇了一眼同樣好奇地看着他的梅疏影, 像是強忍着什麽情緒, 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沒有忍住, 陰陽怪氣道:“你那貴妃母親真是老當益壯,離了前九幽王便無縫開啓第二春。孩子如今都這麽大了, 委實令人傾佩。”
“你編排我也就罷了,我的母妃哪裏招惹你了,不可對她不敬!”聆淵板着臉拍了拍瀾澈的臉,“何況你我大婚後, 你也需喚她一聲母妃。”
瀾澈在心中翻了個白眼:喊霜靖河母妃, 倒不如直接殺了他。
悄悄對梅疏影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出去, 聆淵這才緩緩開口:“梅疏影原是照顧母妃的貼身女官, 母妃剛離開九幽城的時候,身體狀況很不好,瘋病也越發嚴重,過往許多事都不記得了,有的時候甚至連我都不出來。梅兒做事細心周到,很得母妃歡心,母妃有時甚至會将她認作自己的孩子,我便索性封了她當公主,和母妃母女相稱罷了。”
“病情越發嚴重了嗎?”瀾澈在聆淵懷中微微垂下頭,額前細碎的頭發擋住了他眸中一閃而過的厲光。
那真是太好了。他想。
霜靖河的下場和瀾澈一開始所預想的不太一樣。九幽城先王君震鱗畢生所願便是一統魔域七十二城,為此不惜将城中地脈之力逼上極限,甚至不惜引外域勢力入侵。然而他的宏圖大願卻被他和霜靖河的親生骨肉摧毀。若非君聆淵篡權奪位,九幽城各魔域間的矛盾也不會因此爆發,最終導致九幽城一分為二,更不會加速九幽城地脈衰竭,逼使君震鱗不得不身殉地脈,一代魔域霸主,從此回歸虛無。
君聆淵試圖篡權奪位後,君震鱗震怒非常,幾度意欲誅殺君聆淵母子二人。可惜這個時候,他平日裏最不被重視的幼子早已羽翼漸豐,再不是昔日可以被他随意打殺的幼童了。
彼時恰逢九幽地脈衰竭,君震鱗不得不燃燒自身修為填補地脈,更是再也沒有機會顧及君聆淵,可他對霜靖河母子的怨恨卻到死也沒能平息。
瀾澈永遠記得九幽地脈枯竭、整個九幽城瀕臨崩塌的那一日。
忽如其來的強烈震感從地底深處竄出,就像是一陣無形的巨浪襲卷而過,毫不留情地吞噬城中萬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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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驟然無光,往日平靜的地底忽然傳來巨獸嘶吼般的巨大響聲,鋪天蓋地的巨力掀翻城中建築,奢華美麗的燭龍王宮分立南北大道兩側,在摧天毀地般的災厄中搖搖欲墜。
許多弱小的魔族根本來不及反應,上一秒剛露出懵然無知的驚愕神情,下一刻便被鋪天蓋地的黑暗蒙住了雙眼,和九幽城的斷壁殘垣一起永埋城地,化為齑粉。
君震鱗攜着君宸玄,表情肅殺沉冷,一步一步跨過整個九幽王宮,登上千餘級魔靈石長階,無言地站在四海靖平殿前。
城中一片漆黑,時不時有璀璨的金光升騰而起,在半空中由明轉暗,如同被暗夜吞噬的星辰最終消散在二人眼前——那是城中數以萬計隕落的魔族生靈。
魔族不生不滅,力量散盡後會化為煙塵四散,每一點煙塵都承載了原主的一片靈魂、一縷記憶,千萬年後若有機緣則可再聚成魔。但是又有誰能熬得過千萬年的時光,又有誰有那個耐心,一點一點拼湊起過往的記憶直到重返人間呢?
君震鱗一動不動地看着那些金色的煙塵,瞳孔比往常任何時候都要漆黑。月影西墜,正在在崩塌的九幽城下,他的身影顯得格外孤獨冷寂。
“父王莫要憂心,會有辦法阻止地脈進一步衰竭下去……”君宸玄站在他身側,口中說着連自己都不相信的話。
“不會有其他辦法了。”君震鱗搖頭,乍起的長風吹起他半束的長發,魔域七十二城中最為強悍的霸主容顏分明維持再壯年時期的頂峰狀态,宸玄卻在他成熟英俊的面容上看見了疲憊和蒼老。
片刻後,君震鱗平靜地閉上眼:“宸玄,我要把這座城交給你了。”
“父王,這是何意啊?”
“要讓地脈穩定下來,說簡單也簡單,除了掠奪他處的力量外,上古仙魔時代一路傳承至今的燭龍血脈之力也能夠做到。”
宛如晴天霹靂在耳邊炸響,君宸玄愕然回頭,驚駭得幾乎說不出話來。父子二人緘默無聲對視良久,君宸玄才恍然回神,竭力勸阻道:“父王,還沒有到這種地步,再等等……再等一等或許事情會有所轉機。”
“你我心知肚明,如此情形絕無轉圜餘地了,外拖下去,只怕以本王一人力量都不足以挽回了。宸玄,本王不記得曾教過你行事拖泥帶水、瞻前顧後,你懂我的意思嗎?”
宸玄上前一步,目光哀戚,還想勸阻卻不知如何開口,他比誰都要清楚明白,父王一向說一不二,他一旦做了決定,便再無更改可能。他心系九幽,可以為了九幽城手染鮮血、犧牲他人,也可以毫不猶豫地為了九幽城的存亡犧牲自己的性命。
“看好了。”君震鱗一彈指,赤金色的靈力自指間逸散而出,剎那間化作一片火紅色的氣海席卷整個九幽城。
“用血脈之力催動這個法術會燃燒施術者的修為,本王撐不了許久,宸玄,你只要這一次機會,必定要看清楚,若地脈再次衰竭,唯有你能施展此法挽救九幽魔域。”君震鱗眉峰一顫,源源不斷的靈力被血脈之力逼出體外,在虛空中燃燒,化作紅色的氣海洶湧而去。
“本王此去,再無相見之日,宸玄九幽城就交給你了,代本王護好它……”
君震鱗的聲音洪亮,身體卻随着靈力的燃燒飛快變得模糊,眨眼間幾乎已成一道淺淺虛影。
君宸玄雙膝跪地,膝行着上前伸出手去,指尖卻無力地穿過君震鱗的虛影落在虛空之中。
“父王……我……”他無力地垂下眼睫,雙手交疊在面前的空地上,向着君震鱗重重扣了下去。
“兒臣遵父王令。”
君震鱗的虛影聞聲側目,深深看了他一眼,純黑的瞳孔中隐隐含着欣慰的笑意,他張了張口剛想說話,忽聞遠方傳來女子尖厲得近乎恐怖的叫聲。
“王上!”霜靖河披散着墨色長發,臉上的妝容被淚水洇開。不知是誰告訴了她君震鱗的打算,瘋癫已久的霜靖河神智難得清明,一路從煙波浩渺向四海靖平急奔,終究在君震鱗完全化為浮塵前趕到,凄厲地哭倒在地。
九幽王曾在寝宮前布下堅不可摧的結界,霜靖河哭喊着準備拾級而上時卻被酷烈的結界死死擋在長階之下。
“王上,不要……不要丢下不霜兒!”霜靖河無力地癱軟在結界外,烏黑的長發和湛藍的裙擺同時委頓在地,仿佛被魔氣侵染了的海面,不再澄澈美麗。
“霜兒……”君震鱗的目光看了下來,他很輕地笑了一下,平靜道:“我還以為你已經随他離開了王宮。”
“王上在哪裏,霜兒就在哪裏!”霜靖河朝前爬了兩步,水蔥似的十指緊握成拳,發瘋似地往面前看不見的屏障上猛砸。
“讓我和你一起去吧王上……我什麽也不想要了,只求王上不要丢下我……”
“可是本王如今最厭惡的人就是你。”君震鱗擡起眸再也不看她,洪亮的聲音被靈力加持傳遍九幽大地:
“本王在位千萬載,征戰九幽四方,毀譽滿身,功過自有後人評說,唯有一憾恨不吐不快。本王最悔恨之事莫過于與你霜靖河糾纏半生,累得九幽城遭此大劫。”
“霜靖河,本王此去再無歸期,你我來世不必相見、也再不可能相見了……”
赤金華光化作千萬道微塵散于天際,君震鱗的虛影須臾散去,天地間再不見魔域王者凜然強大的身影。
傾倒衆生的女子嚎哭着頹然倒地,淚水凝成粒粒鲛珠墜落。
瀾澈一拂袖,手中水鏡光華熄滅,女子纖細凄然的身影頓時消失。他眨了眨眼,眼睫在眼稍處合攏又打開,宛如蝴蝶輕顫着的翅膀,深邃秀美的眼睛中閃動着餍足的眸光。
“萬年心血毀于一旦,所愛之人永不可得。”瀾澈很輕地勾了一下唇角,嘆道:“痛快啊。”
作者有話要說:
解決完不做人的老一輩,接下來終于可以讓澈兒為愛(不是)生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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