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而行——重建智人

第15章

Dan平躺在地上，閉着眼睛，在心目中想象着披風的樣子，兩只手在身側的地面上摸索着，捏起一角，宛如捏起了空氣。隐形披風，只不過是Allen随口說出的一個詞，自己卻當真了起來，不由得冷笑一下。

身為人類卻總是被機器愚弄！Dan舒展一下身子，在青苔上滾了幾圈才坐起來。

他低頭看着大腿，被隔絕噴霧包裹着的傷口，确實好了許多。目光再往腳趾的方向輕輕一瞥，吓得Dan立刻彈了起來——他看不到自己的雙腳了！

原來！

“呼～”Dan深深地呼出一口憋了許久的氣，重新坐了下來，自言自語，“那家夥沒有騙我，這果然是件可以隐形的披風！”

據說自己生活在科技巨發達的時代，看來是真的。

Dan重新躺下，再次合上眼睛，雙手在青苔上摸索，良久，他蜷起身子，把自己包裹在一片誰也看不到的“空氣之中”！

被披風遮住的手臂，連自己都看不到。Dan樂得和自己玩這種躲貓貓的游戲，将那塊他自己都看不到的披風，一會兒纏在腰上，一會兒頂在頭上。

生态屋的門被打開，Allen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Dan頂着隐形披風，知道在對方眼裏，自己已成了透明體。

Allen轉動着仿生眼環視四周——不見Dan的身影。他瞬間料到，這家夥和當初的小丸號一樣，玩起了“躲貓貓”的游戲。都怪自己疏忽大意，這麽重要的東西，居然就忘了收起來。Allen保持着均勻的步速，不慌不忙地等對方先出聲，緩緩地向自己的窗臺靠近。

Dan跟在他後面，僅一身的距離。Allen的後背堅實有力，雙手自然搖擺，Dan幻想着他能突然停下來，對自己說——我是和你一樣的人呢！你并不孤單！

不由得，Dan覺得自己鼻子微微發酸，眼睛也變得濕潤了起來，非要壓抑着起伏的心跳，才能控制住勻速地呼吸。

Allen聽到身後有微妙地氣流變化，卻并不急着轉身逮他，而是繼續往前走，跳坐上似乎已經屬于自己的窗臺。

窗外的景色，如第一眼看去那般，秩序井然、無懈可擊。

“我今晚離開！”Allen感覺到Dan頂多離自己一臂之遠，聲音并不算大。

Dan躲在披風裏，肆無忌憚地看着Allen的臉龐，聽說，人類在做人化機器人手術之前都盡可能地保留着原來的模樣，那麽Allen20多歲的時候，就如眼前這般了。不知為何Dan竟然有了要去摸摸Allen臉龐的沖動！

“把我的披風還給我～”Allen感受到了自己的臉龐被清風拂過，卻也不急着逮住Dan，只是冰冷地，機械地命令着。

Dan放下手臂，坐上窗臺，與Allen并肩，目光投向了窗外——一片朦朦胧胧！

“喂～”Allen憑感覺，側頭，差不多對着Dan的耳朵說，“聽到了就照做吧！我沒有功夫和你捉迷藏！”

“呼～”Dan從窗臺上跳下來，雙手在胸前捏緊自以為是的披風邊緣，對着坐在窗臺上，高高在上的Allen發起了求助，“Allen，請幫幫我！”

Allen系統裏從來沒有人類下達命令的的接受窗口，只是呆呆地盯着眼前的地面：“什麽？”

“帶我離開這裏？！”Dan被Allen直勾勾的眼光看得渾身發毛，不由得再次向後退了幾步。

“開什麽玩笑！”Allen的口氣不緊不慢，從窗臺上跳下來，手心向上，“把披風給我！”

“Allen！”Dan的聲音變得哽咽，已經有400多年了，Allen沒有聽到過人類哭泣的聲音，“求你！”

Allen機械地左右轉頭。

“Allen！”那個聲音變得破碎不堪。

“不行！”Allen的聲音，連同他的面龐都像一塊巨大的冰，“外面的空氣不适合你，你會死的！”

這是官方給Dan給出的解釋——因為外面沒有适合人類生活的空氣！

而他們兩比誰都清楚，這只不過是将Dan圈養起來的借口罷了。

“沒關系，就算死了也沒關系！”Dan躲在隐形披風裏，不由得将雙手合十，放在胸口。披風瞬間從肩頭滑落。

Allen猜得沒錯，方向正确，機械手臂對面指着的正是Dan。他藍色的瞳仁周圍，是一圈赤色的火焰一樣的紅血絲——Allen整整400年不曾見過哭紅的雙眼。

“你哭了？”Allen的聲音毫無關切的感覺。

“呼～”Dan狠狠地閉上雙眼，蹲在原地，雙手插進金色的發絲，緊鎖着眉頭，整個五官都扭成一團。明明是個沒有痛覺的人類，此刻卻飽受着比痛還要痛的感覺！不僅僅是簡單的孤獨，還有身而為人的自尊和自由。這些錯綜複雜的感情，讓他“痛”地擡不起頭，仿佛就要原地爆炸！

“啊啊！”終于，Dan忍不住一直壓抑在胸口的火焰，大聲地吼了出來。那聲音宛如爆發的火山，持久有力，波及到生态屋裏的每一個生物。

Allen的仿生耳膜持久地鳴響着——這個孩子怕是瘋了！

“怕我死了？！哈哈！那我現在就死給你看！”Dan半蹲着，躬起身子向對面的Allen沖了過去。他是整間屋子裏最堅硬的家夥！

Allen早就調整好力度，順勢把Dan甩到一邊。冷冰冰地機器而已，不需要廢話一句，他徑直走去撿起披風，甩了幾下，讓銀色的帶子纏上手臂。

“自殺的方法有成千上萬種，往機器上撞是最蠢的一個，”Allen整理一下緊貼着肌肉曲線的衣服，左右活動下身體。回頭，那個可憐的智人，硬生生地趴在地上，嘴角滲出血來，眼角有淚，卻在冷笑着。

“哈哈哈！”Dan繼續瘋了似地大笑着——果然沒錯，Allen是一個與衆不同的機器人！

任憑時間一分分地流逝，Allen目不轉睛地盯着窗外，一派繁華盛世對于機器來說毫無意義，倒是身後的那個任性又暴躁的智人，引得他不由得消耗內存回顧過去。那些碎片記憶中，似乎也有一個少年，哭紅了眼，乞求着什麽，那種總是被拒絕，被拒絕，被禁锢着的拒絕叫什麽來着——對！大概是“絕望”！

亞修之前問過Allen，還記不記得小時候的事情，此刻，這些碎片仿佛在漸漸自動拼接——那個記憶中的少年，哭泣着乞求着什麽的少年，映出了自己的樣貌！

“呼～”不知不覺中，Allen也學會了用語氣詞。

光線漸漸暗了下來，生态屋裏蟲鳴鳥叫一如往日。Allen久久地矗立之後，回過頭，目光搜尋着Dan的身影。不料，那家夥藍色的眸子，在黑色的屋裏，泛着光，正望向自己。

Allen抱緊雙臂，走向Dan。

這個時刻終于要來了——自打出生起，就窩在這個屋子裏的Dan看着Allen高大的身影一點點地逼向自己——Allen是來告別了吧！終究，他還是要走，不帶走自己，逃離這個連機器都厭倦的地方！

Allen走近Dan，松開環抱着的手臂，從手腕上取下銀色的帶子，在空中甩了兩下。那件Dan看不到的披風，被重新披上，從頭到腳。

“跟着我，不要說話！我只管帶你出去，要死要活與我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