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熟悉容蝶的人都知道她一向乖唇蜜舌,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容蝶對此也承認,可如今面對司懷衍,她才知道什麽叫時也命也,有些事人有些事,一旦遇上了,終歸會打破常規,由不得她做主。
簡而言之,面前的男人确實與衆不同,叫她心生許多雜念。
還是不要繼續留在這裏了,容蝶想,不然她會忍不住生出一些消極的想法,譬如會不自覺地擔心自己今天的穿着是否看起來還算可以或是皮膚狀态.....
這種念頭會叫她不寧靜,女為悅己者容,她甚至沒有這樣一個預警接收的緩沖點,男人是突然出現在眼前的。
等反應過來她內心之所以會有這樣的念頭是因為在意司懷衍對她的看法時,容蝶吃了一驚。
就在容蝶準備打個招呼趕緊逃離這片被掌控的範圍時,忽然聽得一旁的男人眉眼含笑地問:“來一局?”
不等容蝶表态,方格子棋盤就已經在她面前擺好。
這俨然是邀請她入局的姿态。
容蝶沒想到他會提出這樣的邀請,過于突然,以至于有些愣在原地,沒有及時作出反應。
她進來得匆忙,帽子都還沒來得及摘,帽檐下的臉被遮住了些,但遮不住這張臉的白皙绮麗,鼻梁小巧秀挺,唇瓣秾紅,那雙漆黑的眼睛此刻有些微撐。
司懷衍最初從身上流露出的分寸和距離感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悉數消失,容蝶以為他是在審度她,但其實他內心深處是盼望着她能記起他。
每每凝視她,不過是不認命的倔強,他不信容蝶真的已經把他給忘掉了。
可經過多回的試探和接觸,司懷衍似乎在這一時刻認命,她确實已經不記得他了。
雖然心裏有些失落,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接受。
邀請她對弈,司懷衍是笑着問出口的。
容蝶望着他,一瞬間心裏竟浮現出“立如芝蘭玉樹,笑如朗月入懷”這樣的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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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疏朗的眉眼恰似詩中之意,甚至比起詩中想要表達的俊秀不凡還要有過之而無不及。
可棋逢對手又怎麽能露怯。
容蝶一掃剛才的忸怩和自輕自賤,大大方方地同意,她說:“好。”
和剛才的模樣相比瞬間判若兩人。
司懷衍的眸色又深邃了幾分。
中式象棋的棋盤是方形格狀,紅黑二色各有16個棋子,分別擺放和活動在交叉點上,博弈雙方交替行棋,誰先把對方的将或帥“将死”即是獲勝。
關老爺子坐在一旁的藤椅上,俨然一副觀棋不語的姿态。
容蝶摘下帽子,坐在司懷衍對岸。
少女膚色冷凝如雪,眉眼清秀,般般入畫。
司懷衍喜歡這樣的容蝶,但似乎又有些舍不得這樣的容蝶。他內心深處想給她鍛造無憂無慮的金絲籠網,永遠守着她,護着她,一輩子都留在他身邊,不用再經歷任何風霜。
這是司懷衍最終想要的。
可容蝶目前一無所察。
她想要的,和司懷衍想要的,完全不是一個頻道。
開局二人都表現得很平穩,少有厮殺,可是到了中局,司懷衍竟出其不意地棄子,用車強殺中心之士,毫不留情地摧毀掉了容蝶這邊的防線,很突然的一招,以至于叫容蝶猝不及防。
這種殺法速戰速決,是棄子攻殺的經典戰術。
“穿心殺士。”容蝶輕聲說。
對岸的男人眉眼斐然奕奕,微微颔首,凝視着她的面容,接着點了點頭。
這招兇險,但是一旦成功,便是破釜沉舟。
容蝶的眉心起皺,節奏明顯已經全亂。
到了殘局,容蝶知道要是再這樣下去的話敗局已定,忽然就有些破罐子破摔。
于是她也改變戰術,想死磕到底,但——
司懷衍招招有謀出,将她的進攻一一化解。
有光透過窗戶灑落進病房,落在二人的身畔,是迷人的軟金色。
容蝶的手心已經悶出了薄汗。
他們相對而坐對弈的場面精致曼妙得像是一幅細膩的工筆畫。
見容蝶久久不動。
“喲——這是欠行了。”一旁的關老爺子低頭瞧着,這局棋的結果已經出來了。
面臨無子可動或一動就被殺死的局面,就叫“欠行”。
下一秒,“我輸了。”容蝶起身,坦然道。
語氣裏沒什麽不堪,甘拜下風而已。
這種特質,外表冷似霜雪,內裏卻是滾燙,很撩人,很叫人着迷。
輸歸輸,可司懷衍心裏知道,其實她在中局的時候本來是有想過兵行險着,點炮起火的,但就是少了那麽一絲絲的勇氣,所以沒有那樣做。要不然,這會兒說輸的人,估計就是他了。
畢竟還稚嫩,面對一個充滿壓迫感的對手,她能對弈成這樣已經很是難得。
關老爺子連連拍手叫了好幾聲精彩,又怪司不懂事,哪有欺負人小丫頭的。
容蝶站在一旁,眸光不經意間和男人相撞。
倏然間是她先挪開,不過司懷衍倒是一反常态。
“需不需要幫忙?”他忽然問道。
這是第一次捶打,容蝶心中百轉千回,最後緊握的拳頭還是放下,她對男人搖了搖頭,後又對關老爺子說:“謝謝您,打擾了。”
王女士睡醒後望見女兒在和他人對弈,時光絕情湍急,對着這幅畫面,一時間她竟癡呆呆凝視了許久。
“您這是...在瞧什麽?”
容蝶回到她媽那側,望見王女士一直盯着窗戶,坐姿一動不動,不禁感覺疑惑。
好半晌,王女士驀然間喃喃絮語道:“容容啊,我想他了。”
他....容蝶的心忽而縮緊。
從醫院出來,容蝶站在路口等待5路公交,打算去做家教。
糖吃多了會壞牙,她這段時間已經收斂很多,剛才在洗手間用自帶的漱口水漱了好幾遍。
她每天都計劃得很滿,精确到時刻,只是一直工作的便利店最近面臨裝修,店主臨時暫停了她們的工作,容蝶只能一會兒補完課再去找其他兼職工作補上這段缺口,她不能停——一停她媽的藥水就要也跟着停,更別提不久後就要提上日程的手術。
不久之前同司懷衍對弈的畫面還在腦海中時不時浮現,容蝶默默複盤了幾遍,得出結論:勇氣這種東西實在難得,要是她最初能放手一搏的話,或許結果就會改變。
不要因為對手是誰,自己如何就放棄最後的機會。
想通後,她呼出一口氣,不再繼續盯着鞋尖而是昂起頭,靜靜注視着很遠處的宮牆還有寺廟的沖天瓦。
相京城果然還是如年幼時一樣繁華秀麗,有過之而無不及,只是物是人非,有太多的人和事像是昙花一現,還未等完全看清楚,就從生命裏匆匆逝去了,容蝶于心頭冷靜唏噓。
就在她站在路邊站臺等待的時候,忽然迎面而來一輛車。
黑乎乎的車身大氣沉穩,宛若月下城堡一般透着無形的壓迫感,飛天神像的立标在日光下皴擦出漂亮的光影,那是頂級名車的獨有标識。
——熟悉的車牌號京A4.
因為之前在學校裏見過,她不由得多看了幾眼,天底下真就有這樣巧的事情。
可車卻在她眼前停下,容蝶有些不明所以。
不待她多看,“容小姐,又見面了。”
忽然身後落地一道男聲。
沉冽溫潤。
容蝶:“.....”
這聲音很是耳熟,叫她心室微震。
是司懷衍。
剛才還在回想的男人忽然出現在眼前,一如白天對弈時棄子強殺時的叫她猝不及防,容蝶側身看去,只見男人身穿鴉黑色的風衣,行止間俊然生風,她始料未及,驚得朝旁邊挪動了半個身位。
那輛車似乎是沖着他來。
果不其然,前排開車的左周降下車窗,他先是沖男人點點頭,後又發現男人身旁的容蝶,一開始有些驚訝,之後又很有眼力見兒的沖容蝶笑着揮手,敬了個禮貌的小禮。
容蝶已經明白,這輛車的主人是誰。
她似乎已經不知不覺間走入了他布的局而恍若未察。
司懷衍一反常态,突然問她:“容小姐,打算去哪兒?”
容蝶本就有些不自在,心跳也有些加速。
這樣一來心裏邊就更加沒譜。
天色青白,沒有風卷。
過了會兒,“城央公館。”她說,眸底深黑。
不知道為什麽,容蝶無法在男人面前撒謊,也無法回避他的問話。
這種感覺是她同以往任何一個人接觸時,都絲毫沒有過的。
——她只能将這歸結于或許這就是眼前之人獨有的魅力。
許是已經完全确定容蝶早已将他忘得一幹二淨,司懷衍幹脆也不端着了,就如同白天博弈時那樣,反客為主,開始強攻。
本以為說完目的地,司懷衍會就此離開,誰料他卻溫和一笑,又朝她靠近些許,語氣透着一絲松散和熟稔:“這麽巧。”
他的眼眸深邃篤定,一瞬間似乎是要陷了進去。
“我也剛好要去那裏。”
城央公館是昌海一帶最富庶的地域,裏面居住的都非富即貴。
容蝶做家教的學生家就在裏面。
容蝶已經忘了當時她為什麽會選擇上那輛車。
是好奇嗎?還是不認輸。
後來容蝶仔細地回憶過,應該是因為那盤走投無路的棋局教會她的,期望和勇氣缺一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