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溫柔的夜
“…好。”
蘇南點頭，面朝着一堆文件，忍不住笑了起來。眼眶卻微微濕潤了。
這些年，她一直在教自己，不論遇到什麽事。再不開心，忍一忍就好。忍一忍就過去了。說出來也沒有什麽意義。
…從來沒有人像他這樣霸道的。
蘇南回頭看一眼辦公桌後面的人，他正低頭在看文件，從她這個角度能看見他挺拔的鼻梁和下面略嫌單薄的嘴唇。嘴角處形成一道尖銳的弧度。
他總是面無表情，即便笑的時候，弧度也很淡。看起來似乎是跟她一樣。并不習慣笑，可是為什麽？
他明明這麽有錢、有權，為什麽…總讓她覺得他過得很不開心呢？
蘇南閉了閉眼睛。抛開腦子裏亂七八糟的思緒。強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資料上。
他有沒有煩惱。你知道了又如何？
還能幫他解決嗎？
你連自己都需要他來照顧，又哪裏來的資格去探究他？
傅司衍合上最後一份文件。
轉頭看見一抹藍色趴在沙發上睡着了。半邊身子跪在毛毯上，腳邊還放着一摞文檔。
傅司衍看一眼時間。已經淩晨了。
他邁步走過去想叫醒她，卻意外地看見蘇南睡顏恬靜。
在家裏，她不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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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總是睡得很不安。每天清晨他醒來的時候，都能看見陷在睡夢中的她滿頭大汗，眉心緊縮，不知道夢見了什麽，日日如此。
她難得睡的如此安穩，傅司衍不打算吵醒她，只脫下外套蓋在她身上，自己拉開辦公室的門，再返身回來，動作輕柔地将她抱起往外走。
蘇南很輕，他抱起來輕飄飄的，甚至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傅司衍皺了皺眉。
這個女人平時到底吃了些什麽？瘦成這個樣子？
傅司衍一路将她抱上車，替她系好安全帶，開車回到家，又将她抱回二樓房間。
蘇南卻在頭沾上枕頭的瞬間醒了過來。
床頭燈亮着暖黃的光，傅司衍近在咫尺的臉在柔光下溫和的不可思議，她周身淨是他的氣息，蘇南覺得自己好像還在夢裏。
但她很确定自己已經醒過來，因為她伸手摸到了他的臉，捏了捏，那麽真實，以至于下一秒，她就觸電一樣收回了手，拉過被子蓋住頭，活像一只烏龜縮進殼裏。
“對不起傅先生，我以為是在做夢。”
…她剛剛在做什麽？
調戲傅司衍？！
蘇南真是想死的心都有。
傅司衍一把扯下她蒙住腦袋的被子，高大的身體擋住了床頭燈的光，他整個人現在陰暗裏，看起來更不好惹了。
“對不起…傅先生。”蘇南兩手抓着被子，可憐兮兮地道歉。
“你是只有在地上才能睡好嗎？”傅司衍淡聲問。
“什麽？”蘇南沒明白他的意思。
傅司衍進一步問：“你在床上睡覺每天都會做噩夢？”
蘇南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許久，她才輕笑着說：“是啊，沒有一天安穩的，可真煩。”
很久以前開始，她就會經常做一些噩夢，自從現在她每天都會做噩夢。
睡在越舒服的床上，夢境的內容就會越清晰真實。
過往交融這麽多年以來都是那一個毫無新意的夢。
夢的開頭是一片喜樂融融，新年佳節，鞭炮齊鳴，漫天煙火流光溢彩，爸爸、媽媽還有她跟蘇燦，一家四口圍坐在桌前，那是她記憶裏難得的溫馨場景。
可是下一秒，世界忽然變得很暗，一切與歡樂有關的聲音都消失了，她摟着弟弟蜷縮在牆角，拼命捂住他的眼睛，有溫熱的液體，猩紅又粘稠，飛濺到她的手上、臉上，她聽見媽媽歇斯底裏的尖叫哭喊聲
然後夢裏場景變成了黑白色，像一出默片，她站在樓下，看着父親的身影從樓頂跳下來，直直地墜落在眼前，‘砰’——肉體撞擊水泥地的鈍響，眼前是血肉模糊的一片媽媽搖搖晃晃地沖過來，卻被一輛車撞出很遠……
最後，夢裏那個世界，就只剩下滿目淋漓的鮮血。
這一晚，蘇南照舊做着這個噩夢。
大夢三生，越溫暖的被窩她越覺得寒冷，身體幾乎是本能地蜷縮成一團，下一秒，卻被擁進一個微涼的懷抱，淡淡的煙草味和傅司衍獨有的氣息包裹而來。
蘇南的意識在瞬間清醒過來。
但她沒有睜開眼睛。
黑暗和無助都給了她勇氣，她捉住傅司衍的手，滿是汗的掌心覆蓋在他手背上，帶了一種溫柔的黏膩。
“又做噩夢了？”
傅司衍低沉的嗓音自後傳來，帶了點鼻音，似乎是在半睡半醒間。
“嗯…”
傅司衍淡淡說：“以後應該讓你睡在地板上。”
蘇南在他懷裏翻了個身，緩緩将頭貼在他胸口，聽着他平穩有力的心跳。
傅司衍在黑暗中睜開眼睛。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靠近他。
“傅先生…”他懷裏的人輕輕開口，“謝謝你。”
謝謝你朝我伸出援手。
蘇南輕聲說：“我會好好成長。”
“我期待着…”傅司衍閉着眼睛将下巴輕輕抵在她頭頂，“睡吧。”
第二天的課只有下午一節，蘇南打算一整個上午都在醫院陪着燦燦。
沒曾想中途何珏卻過來了，送來許多東西，都是蘇燦這個年紀的男孩子愛玩的。
說起來也奇怪，何珏這個人不茍言笑，恭敬得有些死板，但蘇燦卻很喜歡他，抱着他胳膊一口一個何叔叔的叫。
何珏開始還繃着一張臉裝嚴肅，後來也笑起來，平日裏撲克一樣的臉，笑起來卻有幾分憨厚和藹。
開車送蘇南去學校的時候，何珏臉上都還帶着絲笑意。
蘇南忍不住打趣他：“何助理，你跟燦燦倒是很投緣。”
“是啊…”何珏注視着前方路況，許久，低低地嘆了口氣，開口，語氣是她從未聽過的悲涼，“我兒子如果還活着，也有燦燦這麽大了。”
蘇南被他輕聲這一句被驚住了，微微張開嘴，想說些什麽安慰，卻是個嘴笨的人，一時間有些無措。
“何助理……”
“沒關系，都幾年前的事了，”何珏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又恢複了一貫的撲克臉，語氣恭恭敬敬，“蘇小姐直接去學校嗎？”
“您把車停在路口，我走過去就好。”
何珏這輛車并不低調，學校大門口人流量有很大，她實在不太好意思在門口下車。
“蘇小姐，我冒昧說一句，有些東西，你要學會适應學會接受，這世上最沒用處的，最虛僞的就是別人的眼光，他們總是在變，沒有個定數，我說句不好聽的，你可能不太清楚傅總在A市的地位，你現在日日住的那棟淺灣別墅，就足夠無數所謂的名媛淑女搶破頭的了…”
何珏看她一眼，話鋒稍轉溫和。
“蘇小姐，我只是個助理，沒資格教你怎麽做，只是我看着傅總長大，清楚他對你與別的女人都不同，你現在可以因為不适應，畏首畏尾，但只有你跟傅司衍這個名字沾着邊，以後少不了富貴，也少不了風浪……”
何珏沒有再說下去，他知道蘇南是個聰明的女人，話裏的深意不需點破，她也能懂。
何珏如蘇南所願，将車遠遠停在路口。
蘇南卻坐在位置上沒有動。
她靜靜看着前方十字路口，車水馬龍人人行色匆匆，不知是追趕生活還是為生活所迫。
往事忽然鋪天蓋地的壓過來，讓她幾乎喘不過氣，她嘴角溢出一抹苦笑，轉頭看着何珏，極美麗一張臉，星目卻含着水光。
她說：“何助理，你知道嗎？如果一個女孩貧窮美貌，恰好自尊心還很強的話，日子會很難過，如果她還膽敢有那麽一丁點野心……如果她敢！”
蘇南用力吸了口氣，再說不下去了。
何珏給她遞了一張紙巾。
蘇南擦拭了一下眼角，歉意地道：“不好意思，我有點失态了。”
她一直都端得四平八穩，外表總是無欲無求，其實哪裏是無欲無求，只是不敢，她窮怕了，再多的*也抵不過茍且。
何珏遲疑了一下，低聲說：“蘇小姐，你該丢掉以前的東西了。”
“是的，”蘇南朝他展顏一笑，“現在，我身後貌似有個很厲害的人呢。”
何珏明白過來她話裏的意思，微笑了笑，重新發動車。
“送你去校門口？”
蘇南輕卻鄭重的點頭：“…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