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蛇祖(三)
瓊芥醒來的時候,已經不知道是什麽日子。那老頭的椅子被打壞之後一直翹着身子坐,有點兒腰間盤突出。老頭見他起身,立刻坐正,半個屁股懸空,打量着眼前的人。
混沌神丹的藥效被解了大半,那小子正借着洞裏幽冷的光看着他,烏黑黑一雙細眼,銳得像狼,老頭明白,這是醒了。
下一秒,一只鐵爪如雷如電地向老頭面門處抓了過來,動作比之前快了好幾分。瓊芥感覺自己身上雖然還疼着,但是精神卻很好,體內的內力洶湧,仿佛一覺睡足了似的。
他胸膛裏一股氣還沒消,醒了就毫不客氣地,給了那老頭一掌。
……等等,掌?
瓊芥的手停在距離人臉一指遠的位置,明顯是吃了一驚,迅速跳到距離石座很遠的位置,低頭看着自己的手。
沒靠機械驅動,手指便靈活地活動了起來。
神啊。
瓊芥直接傻在了原地,半晌,才愣愣地看着那老頭。那老頭看向石洞盡頭,那裏擺着滴漏,是那個死東西擺在那裏,專門提醒他時間流逝的,老頭道:“我就知道你不會死。”
瓊芥舉起自己的手,看向他:“你做的?”
“我治的。”老頭糾正道。
瓊芥心情有些複雜,此刻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面前這一位先前打打殺殺的,還給他喂了顆要人命的東西,竟是為了給他治病嗎?他一邊狐疑,一邊沉聲道:“多謝前輩。”
“謝什麽,”老頭突然說,“也算是我造的孽。”
瓊芥不明白他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不過看這老頭也沒有要他命的意思,暫且盤膝坐下,靠着牆根打坐運功。
這一運不得了,他的內功竟然生生上了一階。
他又吓了一跳,再次睜開了眼,剛松泛了一陣兒的老頭又趕緊坐好,“感覺到了?”
老頭又道:“你之前被你師父那個笨蛋喂過東西,蠢笨遲頓,才長久沒有領悟。你吃了我的藥,易經洗髓,餘毒又解了大半,有所精進也是正常。”
“您……知道我師父?”
老頭一笑,“逍遙派沒了幾十年了,這內功與大荒刀,除了他,我再不認識一個會的。還有他給你吃的藥,是我配的。”
瓊芥又茫然:“師父給我吃了藥?”
他慢慢回想,确實記得費竹老爹曾經把一物放在飲食裏,他當時只當是佐料。但一加那東西,肉就會發苦,他還曾暗自抱怨過難吃。
“是了,”老頭說,“大概是因為你心思重,怕你走火入魔,他是為你好的。”
季如歸的理念,老頭一直不大認同,總覺得是因噎廢食,武都學了,還怕死嗎?不死是造化,死了是命數。
瓊芥卻一下子明白起來,道:“那我心疼吐血,也是因為這個藥嗎?”
老頭愣了一下,“你已經到了心疼吐血的地步了?”這麽心動啊,不知道是因為哪位姑娘。
“時常會有,但是症狀很快就消解了,沒什麽大礙,也不見得有多不舒服,”瓊芥道,“我也找大夫看過,大夫也看不出來什麽。”
那是自然,如果随随便便一個人就能看出來,那還配叫“神丹”?老頭冷哼了一聲,又說:“但是你這手疾不是它弄的,我給你吃的藥沖開了你的經脈,雖然你的手部活動有所改善,肯定不能和天生的好手比,幸虧有這副手骨,”老頭頓了頓,“這麽好的東西,哪得的?”
瓊芥看着自己的手:“這是好東西?”
老頭重嘆了口氣:“這是千機。”
當年天下第一名匠融了千百種材料,閉關十年,才得了一塊兒稀奇的金屬。此物非常柔韌,能像布一樣延展,卻極為強韌,名匠将此物命名為“千機”,打成一件軟甲,贈予愛妻。
後來名匠夫婦相繼離世,這件神品軟甲也不知所蹤。老頭看着瓊芥手上雞爪一樣,有礙觀瞻的手骨,幽幽道:“那小老兒看見了,怕是要氣得活過來,從墳裏扒拉出來給你撕了。在哪裏有了奇遇,竟得了這麽個東西?”
“……朋友送的。”
老頭“啧啧”兩聲,“姑娘手藝忒差勁了。”
瓊芥給他解釋,不是姑娘,是小夥子,但是是個比姑娘還俊的小夥子,盤靓條順,就是脾氣像只發了病的臭貓,當然最後一點兒說的很隐晦。老頭的嘴長得老大,半天合不上,心裏罵了一句,媽的,又是個斷袖。
這事是傳染嗎?逍遙派一脈相承?還挺光榮?
“不知前輩尊姓大名?”
老頭輕輕咳嗽了一聲,“我姓韓名巳,有些人也會叫我一聲巳爺,至于你嘛,叫我一聲爺爺就成。”
瓊芥從山底下爬出來的時候,已經脫了一層皮了。他說自己還有要事要處理,韓巳偏拖着他,教他武功,一副強買強賣的模樣,還說些怪話。
什麽“連千機都能大方送你,你還怕那小子跑了嗎”,什麽“別想你師父一樣找不着北,這個事比談情說愛重要”,見他不明白,又悻悻道“季如歸真是造孽,小孩本來就傻,還給吃糊塗藥”。
瓊芥一句話也沒聽懂,只好留下來陪韓巳過招。韓巳見他武藝大精,于是用了全力,在山洞裏布下天羅地網。
把他打得差點又去閻王面前報道。
韓巳停手的時候,陰界鬼差怕是已經來來往往數次。見對面的人确實沒了力氣,他說了聲“好了,滾吧”,就消失無蹤了。
連人帶椅子,都沒有了,像變戲法的一樣。
瓊芥在看地上,那沙匪還歪着,眼睛緊閉,不知道是流血死了還是餓暈了。一時之間,幾經生死,又有所頓悟。望着空曠的洞府,他忽然有種恍若隔世之感。
他順着山路回去,聽到了侍衛們的呼喚,嘶啞疲累,在叫他的名字。瓊芥有些愧疚,應了一聲,手抓着山石攀上去,一伸頭,恰好看到了不遠處的華清渡。
那人還穿着好幾天前的衣服,沾了滿身的塵土,眼下烏青,眼珠布滿血絲,胡子拉碴的,活像是跟着丐幫一路行乞過來的。
華清渡手裏撐着鋤頭,疲憊不堪地站在山尖之上,掃視着能看到的每一個角落,活活站成了一座……
望夫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