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休養(三)
華清渡正氣得跳腳的時候,瓊芥湊上來看了一眼,皺了皺眉,但仍沒什麽過多的表情,華清渡見他過來,揚了揚那張紙,問他:“你覺得怎麽樣?”
瓊芥想了想,“可以。”
他的聲音冷冷清,但說到底,還是平淡,一副無甚所謂的樣子。華清渡拿着那張紙,咬緊了字:“可以?”
瓊芥道:“這些個計策謀略,我又不懂,但既然是沈軍師給的,自然是妙計。”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沒看華清渡,只望屋內點的蠟燭上瞟。這裏的蠟燭與別處不同,燒起來的火焰是冷光,人臉映在下面,一副青青白白死人相,仿佛對面這人是死是活娶幾個媳婦都與自己無關一樣。華清渡一下子心頭火冒得更甚,指着瓊芥“你你你”幾聲說不出話,最後罵了一句“這時候又高高挂起了是不是”,一拂袖,大踏步地向裏屋走去了。
扔門的力氣頗大,連房頂都晃了一晃。
瓊芥被他突如其來的脾氣驚了一跳,立在屋子中央思量自己是那裏說的不對。嫌他高高挂起?但這件事哪裏能容他置喙,他除了高高挂起,乖乖聽命,還能做點兒什麽?
這世上,從蟲蟻鳥獸,再到人,都是有男有女,成雙成對的。就像平宥緋說過的,華清渡總要成親,不是和她,也是和別人,早晚的事。再親密的朋友,或許總是會走到“重色輕友”的那一步,就像沈軍師和屈将軍,曾經那麽要好,在屈将軍娶親之後,還是疏遠了,哪怕是之後屈鳳鳴成了鳏夫,兩人相處還是會拘束。
瓊芥是最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與華清渡之間怕也是一樣,絕不能免俗,畢竟朋友之間是暢談把酒,最親近不過唇齒相依、抵足而眠而已,而夫妻,是要作畫本子上那等事情的。
像榫卯一般鑲嵌進去,不分彼此,那麽親密……
但他是個男人,華清渡也是,生來不合契。
瓊芥心口忽然又疼痛起來,伴随着一種劇烈的無力感,疼痛慢慢放大,叫他眼前發暈,四肢發麻。
他靠在牆上好一會兒才緩過來,努力調息了幾次,等到臉色正常了,敲了敲門,老媽子般管教道:“華清渡你不洗漱了?”
下一秒,門就大開了,華清渡面色不善:“你真要我去勾引蠻蠻?”
他自然是不願意,但能說什麽?是蠻蠻總比是別人好些吧?瓊芥想了想,道:“祝馬到成功。”
馬到成功?成功個屁!華清渡臉黑得像在灰裏滾過,瓊芥突然垂了眼睛,小聲說了一句話。
他的聲音低啞,叫人聽不太分明。
“什麽?”華清渡問。
瓊芥去轉過身去,沒有再說話,心想道,如若是你,一卷羊皮都沒有,也是成的。
第二日,蠻蠻莫名其妙地收到了些示好,包括某位懶人親手斟的茶、親自燒的炭火,與一束帶晨露的花。她頗感奇怪,但是盡數全收,一言不發,暗地裏觀察這一位又在耍什麽鬼心眼。
過了三日,她心下了然,趁着華清渡落單,輕咳一聲,請道:“煩請華城主與我來。
華清渡表面鎮定地跟着蠻蠻走到無人之處,心裏是又尴又尬,想着戲耍友人實在有些不厚道,不料蠻蠻一笑:“華城主戲唱得不錯,若不是瀚沙地界兒不興這個,一定能紅火。”
她妙目彎彎,似一切盡在掌握,華清渡被抓住了尾巴,稍稍不好意思,支吾道:“這……”
蠻蠻搖了搖頭,無奈道:“你這示好的方式,我十二歲的時候就見識過了,你多大人了還在用,怪不得……”她神色一黯,将後半句吞了去,頓了一頓,又笑道:“而且啊,你送那花,我們都是拿來喂羊的。”
華清渡頗不好意思,他雖然曾有些與紅粉姑娘家要好的經歷,但那都是仗着錢多,他彎腰給蠻蠻賠了個不是,說了句“姑奶奶火眼金睛”,蠻蠻卻不吃這套,佯怒道:“你不把我當朋友。”
華清渡喊了聲“冤枉”,又道:“這又怎麽說?”
“若你把我當朋友,為何有事不直說,要繞這麽一個彎子,分明是不信我,”蠻蠻長嘆一聲,“費統領對我有救命之恩,救命之恩不可不報的,你們如需我的幫助,我又怎會坐視不理?”
她直來直去,毫不拐彎抹角,反倒顯得華清渡等人不夠磊落。華清渡一笑,只好姑且信她,将事情和盤托出,蠻蠻靜靜想了一會兒,“過些日子,我父王要設宴款待從樊都來往宣國去的使臣,屆時王宮裏會忙亂些,我想個辦法,把你的人偷進去,怎麽樣?”
華清渡拱手道:“多謝阿巴亥,不知是哪位貴客?”
蠻蠻道:“好啊,你無事之時就叫我蠻蠻,知道有事要求我,就又是送花又是倒酒,一口一個阿巴亥。當真是……”她将華清渡排揎了一通,面上卻不見生氣,又道:“具體是誰,我也不知道,到時候看看好了。”
風息城破之後,戎國與宣國都想咬住這塊兒肥肉,彼此之間征伐不休,戰役打了大小百場。如此勞民傷財,雙方自然都吃不消,于一月前訂下了休戰的盟約。
兩國停争修養,交換質子,如此,人質的人選便頗值得玩味。扮成侍衛的華清渡藏在輪值的隊伍之中,微微擡頭,看着車上下來的人,稍有驚訝,戎國的質子,竟是嫡出大皇子嗎?
去到敵國,一無法保證安全,二距離王權中心太遠,對于争權奪位來說,可不算是美差。
難道戎帝偏愛貴妃所生的幺子,寵妾滅妻之事,是真的?
“你們幾個,往那邊去。”
華清渡依照蠻蠻的安排,稍事僞裝,混在因為布防而打亂重排的侍衛之中,不算顯眼。沙谷種子算不得什麽一等機密,華清渡略施小計,玩了個金蟬脫殼,盜取的過程頗為順利。
只是之後出了些問題。
瀚沙人豪爽,又極愛飲酒,輪值結束後,華清渡被一群過分熱情的侍衛兄弟抓去拼酒,他怕露餡,入鄉随俗地幹了一大海碗,被拍着肩膀稱贊“海量”,随後手裏的碗又滿上了。
“真的喝不得了,”華清渡推脫道,“喝多了回家,我家那口子要罵的!這一碗下去,他一定拿掃帚趕我,不讓我睡屋裏,這一晚上都要跑去馬棚裏湊合。”
一群人捧腹,笑他“懼內”,其中一位年長侍衛推着他的碗催促,笑道:“快幹快幹!大丈夫喝個酒算什麽?”見他叫苦不疊,饒有興致地傳授經驗,“兄弟,哥哥教你一法。”
“真的不能再添了……”
侍衛大哥大笑:“你一會兒家去,媳婦再怎麽罵,也別搭腔,只管撒嬌賣乖,抱她親熱。她們女人家的心軟,見你投懷送抱,醉了也記挂着她,就一切都好了!”
華清渡臉上泛起兩團紅雲。
“你別以為哥哥哄你,有道是嘴上說比不上手裏做,身體力行最管用……”
“……”
“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