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次日清晨, 林筝吃完早餐便收到韓霁山已經到小區的消息。
他換了身清爽的白色運動服,一路慢跑着出去,在熟悉的車前停下, 迅速上車。
開車的不是韓霁山, 是位挺面生的的中年司機,回頭跟他打了聲招呼後專心開車, 幾乎沒什麽話。
林筝聽韓霁山叫他鄭叔, 下車的時候,也跟着叫了聲“鄭叔”,頓了下又笑道:“辛苦您。”
對方一愣,笑着搖頭,對韓霁山道:“那我下午再過來。”
“嗯。”
車窗升起, 司機又看了林筝一眼。
“……”他總覺得那司機瞧自己的眼神不像是第一次見他,但畢竟只是他的主觀猜測, 自然不會說出來。
跟着韓霁山走進電梯,左右張望後, 他忍不住道:“上次來還是高三呢。”
韓霁山抿唇,突然牽住他垂在身側的手。
公寓裏最大的陽臺果然重種了玫瑰,目前開得很不錯, 應該是定期有人來打理修剪。
林筝對着那些花拍了幾張,扭身坐在陽臺上的搖椅上翻看照片。
不多時,咖啡的香氣飄來, 接着,一杯可可拿鐵送入他手裏。
林筝喝了口放下杯子, 男人站在他身側, 微俯着身, 雙手抓着椅子, 像是公園裏給孩子搖秋千的大人那樣輕輕給他晃着。
上午沒什麽風,陽光也不是特別大,林筝莫名感受到了一種令人滿足的寧靜,他坐在搖椅上和韓霁山說話,說到陽臺的陰影越來越小,說到自己精神越來越好,半晌低頭一看時間,才說:“哎呀,要吃午飯了。”
韓霁山去廚房做飯,林筝連忙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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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圍裙的時候,韓霁山接了一通電話。
兩人離得近,手機裏的聲音林筝大多也聽到了。
是開車的那位鄭叔,在詢問他老爺子大壽的禮物是現在趁現在壽宴送過去還是晚上一起。
韓霁山:“晚上我帶過去。”
挂了電話,韓霁山将圍裙系好,準備洗菜。
林筝問:“誰今天大壽?”
韓霁山平靜地開了水龍頭:“爺爺。”
林筝哦了聲,旋即驚道:“你爺爺今天生日?壽宴要開始了?你怎麽不提前告訴我呢?我要知道你有事就換一天來了。”
韓霁山側首親了下他臉頰:“沒事,這幾年我都是晚上去。”
林筝撓撓手背,看韓霁山拿出肉要處理,忙道:“現在去吧,還來得及。”
韓霁山望着他,放下那些東西開始擦手:“你不喜歡我的廚藝,出去吃也可以,你想吃什麽?”
“那個,韓大哥……”林筝以前聽韓洺說過家裏老爺子的年紀,現在應該有八十了,而記憶中的那年暑假,他記得韓霁山特意回國陪着老人家住了一段時間,這樣的祖孫關系,絕對說不上差,他絞盡腦汁,“我、我有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你還是去壽宴吧,我跟着蹭頓飯……诶不對,你爺爺壽宴肯定都是家人,那我……”
“不全是,”韓霁山突然搖頭,似乎怕他改主意,第一時間把圍裙脫了,“今年辦得很大,除了家人親戚,還有以前的合作商……人很多。”
“……”哦,怪不得要晚上去,“那我這一身去參加壽宴豈不是太随便了?”
韓霁山垂眸看他。
林筝一米八出頭,身材比例又格外好,簡簡單單的純白運動服在他身上合适得猶如定制,不多不少、不胖不瘦,上身挺拔,下面一雙筆直的腿被襯得格外修長,哪怕靠着牆,體态也自帶優美之感,動起來如少年意氣風發……而眼睛一笑,上挑的黑睫就被渲染了一層墨似的。
像是一副山水畫。
美得不可方物。
“不,很好。”韓霁山回神,忍不住擡手在對方眼尾碰觸一下。
林筝笑:“癢。”
韓霁山吻了吻他眼皮,接着給鄭叔打了電話。
上了車,林筝才覺得自己那會兒有點兒沖動了,可一想這種壽宴其實和婚宴、周歲宴那種大規模宴席沒太大區別,又稍稍安了心,他以韓霁山朋友身份過去,能說得過去。
韓霁山準備了兩份一模一樣的禮物,下車時阻止要去商場買禮品的林筝,帶他直接走進辦壽宴的酒店。
客人幾乎都來全了,大廳裏很熱鬧,韓霁山沒和那些湧過來套近乎的老板們多說,先領着人去了裏面老人家休息的房間。
室內僅僅三人,略有些面熟的老人家、林筝只在商業新聞上看過的韓延書,還有一位照顧老人的保姆阿姨。
韓延書在看到韓霁山那一刻,已經非常震驚,發現他身邊的青年後,嘴巴一張,卻說不出話來的複雜神色。
相比之下,白發蒼蒼的老人家倒是平靜得多,笑着對韓霁山招手:“過來我看看……你這小子,我還以為你今年又要晚上來呢!你身邊那位……”
“他就是林筝,”韓霁山把禮物交給阿姨,帶着林筝上前,“這是我爺爺。”
林筝毫不在乎地忽視某位中年男人的目光,笑道:“爺爺好,我是韓大哥的朋友,祝你生日快樂,健康無病,天天好心情。”
老爺子眼睛眯了起來:“朋友啊……快五年了,還是原來的樣子。謝謝你。”
林筝眼睛微瞪:“您……您還記得我啊?”
“我只是年紀大了,腦子可好得很,你不就是當年在隔壁愛喊人踢球的小孩嗎?”
“哈哈……那時候也不是小孩,”林筝解釋,“那時候都十七了。”
“是嗎?我以為你那時候至少有十八九了呢!”老爺子笑得更歡,“我還記得我孫子說你那時候在上大學,原來十七歲就上大學了?”
“……”
是當年船上的謊言……
林筝沒想到那時候韓霁山會跟老先生說起自己。
老爺子繼續和林筝笑呵呵地聊天,韓延書去沙發上坐下,臉上陰晴不定,正醞釀着說什麽,老爺子瞥到,忽地橫他一眼:“你要是沒事幹就出去,今天我生日,可別甩臉色給我看。”
“這說的什麽話?”韓延書連忙起身,“就是最近公司事情多,我一想到就發愁……”說話間,剜韓霁山一眼,“算了,今天不說這些,等會兒您小孫子也來了。爸爸今天八十大壽,一切以您為主,我先去外面招待客人,不煩您。”
人走後,林筝被老爺子摁着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韓霁山哪兒也沒去,站在他身後。
“一直杵這兒幹嘛?你爺爺什麽人你還不清楚,又不是老虎,做你的事去,我和小朋友聊聊天。”
林筝被“小朋友”三個字說得頭皮一麻,欲要開口,就聽韓霁山淡淡道:“我沒事做。”
“……”老爺子一怔,随即努力憋笑,沒憋住,仰頭哈哈大笑,“想不到,真是想不到……我都想把你現在這樣子錄下來!都成什麽樣子了!”
韓霁山不置可否。
林筝聽着老爺子魔性的笑聲,忍不住也翹起嘴角,這時,有人推門進來。
“不是我要遲到,是路上太堵,爺爺生日快——”
“樂”字還沒出來,整個房間都寂靜起來。
雖然和韓洺同在一個大學,可自從分手,尤其年前在橙駿縣那一腳後,林筝幾乎就和韓洺沒有正面相遇過,畢竟在不同學院,只要不想見一個人,其實不難。
看到韓洺那張臉,林筝的內心毫無波動,那些最開始積攢的恨意與厭惡變成了沉澱在水底的泥,不攪則什麽都沒有,攪起來也只剩平平無奇的渾濁。
林筝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他甚至還能跟着老人家一同微笑,仿佛看到一個陌生客人出現後的本能應對。
得體,得體到讓韓洺幾度以為眼前這人是一尊蠟像,否則怎麽會用那樣的眼神看他?
楚虹注意到林筝,也露出驚駭神色,不過還是以最快的速度調整好表情,滿臉笑容地推着韓洺往前:“你這孩子,哪有說話說一半呢?快給你爺爺祝壽!”
韓洺不動,傻了一樣。
韓霁山邁開步子,面無表情過去,韓洺猝然被他的靠近吓到,後退一步,看韓霁山只是倒水,咬咬牙移開視線,跑去跟老爺子祝壽。
老人微笑着擺擺手,門外又響起動靜,是韓延書推門進來了,說宴席馬上開始,讓他出去說句話。
不消多時,老爺子在衆人擁護中站在大廳的臺子上,感謝大家到來。
他說話間隙,林筝已經和韓霁山在宴上找了座位坐下。
韓洺坐在隔壁桌上,視線卻始終往那道白色背影瞟。
楚虹提醒他:“今天是你爺爺八十大壽,別給我丢人。”
林筝這邊,桌上除了幾個不認識的人,還有一同來的鄭叔,他要開車,只悶頭吃菜。
林筝喝了點兒紅酒,時不時跟韓霁山小聲說話。
他一開口,男人便傾身湊近,專心聽他說什麽。
桌上幾人都是圈裏少爺小姐,和韓霁山不算熟,僅保持着禮貌的社交,但也從沒見過韓霁山對人這個樣子,其中幾個好奇的,已經交頭接耳地猜測起來。
林筝很快注意到桌上暧昧的氣氛,尤其是對面幾位陌生人愈加友好的眼神,他摸摸鼻子努力回想,可全程和韓霁山也僅僅是聊天,不至于被發現什麽吧……
于是認定自己想多了,這會兒醉意漸漸上來,有點兒頭暈,更加不願花精力分析。
韓霁山注意到他的不對勁,扶住他的肩膀:“你喝多了,我帶你去休息。”
林筝點頭,又不想失态,撐着椅靠起身,要自己走,卻被男人直接摟住腰身。韓霁山俯身将他微架着,那只大手死死扣着林筝緊窄的腰,他低聲說:“筝筝,小心地上滑。”
“哦……沒事,我抓緊你了。”
壽宴上喝多了被扶着離開或休息的客人大有人在,他們自然沒因此成為焦點,上了樓,韓霁山直接帶他進了空置的套房。
韓霁山本想把人安置在床上,可一進去,林筝非要去露臺上的吹風。
韓霁山帶着他過去。
靠近欄杆,林筝整個人都挂在上面閉眼吹風,他說:“天氣真好。”
韓霁山恍然看向他。
林筝睜開眼睛,偏長的幾蔟睫毛被濕噠噠地黏在一起,眼睫下的眸子多了一層醉後的霧氣:“狗狗,你怎麽不喝酒啊?”他好像很少見韓霁山在外喝酒,說來奇怪,這種經常需要參加酒局的人,不可能不沾酒的。
韓霁山只道:“你喝了。”
公主喝醉了,他要時刻保持清醒。
林筝說:“啊?不會吧?我一個人把酒喝完了?”他什麽時候這麽海量了?
空氣裏有着淡淡的花香,韓霁山在他嘴邊“啪嗒”親了下:“笨公主。”
林筝搖頭:“你亂講,我不是公主。”
韓霁山說:“是。”
林筝暈乎乎說:“好,那我是公主,公主提什麽要求都可以嗎?”
韓霁山輕笑:“是的,公主。”
林筝鄭重舉起雙手,摸了摸自己頭頂并不存在的皇冠,滿意地點點頭,又摸摸自己褲子,驚道:“哎呀,沒有裙子,我是假公主,男扮女裝被發現了!救救我……”
韓霁山呼吸一窒,實在沒忍住,他趁人之危,猛地低頭,把那微微嘟起的雙唇完全咬住了。
怎麽可以這樣軟……
恨不得把人揉進心裏,韓霁山吻得微微喘息,林筝卻像是一灘水那樣癱軟按在他懷裏,唇齒分開時,還惦記着自己的角色扮演,喃喃地說:“我裝公主騙到了一個笨蛋,嘻嘻嘻。”
“笨公主。”男人揉着他的後頸,吻他眉心,吻得愛意憐惜,“還有吩咐嗎?”
一聽這話,林筝就來勁了,想叉腰繼續演演,可才站直,便是一陣無力:“頭暈……”
韓霁山及時抱住他,林筝沒骨頭似地慢慢往下滑,最後被韓霁山抱木偶娃娃一樣雙手抱起,腳完全離地,很快被抱進了房間。
“好好睡一覺,”隐約中,唇邊落了一個灼熱的吻,很黏糊,語氣克制,聲音極啞,“天黑前送你回去。”
林筝閉上眼睛,哼着說:“好。”
這一覺睡得并不長,林筝做了個被怪物追着跑的噩夢,一個驚顫便醒了過來。
時間已經過去四十分鐘,室內除了他,再沒別人。
他不知道韓霁山去了哪兒,就是覺得胸悶,想透透氣,赤着腳下床,走到露臺上呼吸新鮮空氣。
露臺上種了很多花,他看了會兒,輕輕地坐在被花朵綠植擁簇的藤椅上,他想,這椅子可真像是公主坐的啊。公主……後知後覺回憶起睡前扮演公主的可笑行為,歪着腦袋使勁兒蜷縮腳趾。
回過神,想起要給韓霁山打電話,掏出手機,會客室那邊已經傳來開門聲……
同一時間的隔壁房間。
韓洺望着眼前的阮雲雨,眉頭緊皺:“不是說了這邊結束後我會直接去找你們嗎?”
阮雲雨很不滿:“你說是兩點半準時過去,我都和朋友說好了,結果一直在那邊幹等……你知道他們都在怎麽說我嗎?說你在吊着我!害得我還要在那邊給你扯謊!過來還不是擔心你?你一直不接我電話,我只能來找你了!”
韓洺:“你先回去。”
阮雲雨:“除非你跟我一起。”
韓洺煩躁地薅了下頭發,正要開口,突然聽阮雲雨說:“韓洺,你不會在你爺爺的壽宴上又看上什麽人了吧?”
韓洺怔住,冷笑:“你把我當什麽人了?”
阮雲雨讪笑:“我跟你一起長大,比你媽還了解你,韓洺,就算我喜歡你,你也不能這麽對我,要不是因為你,我至于在R大像個過街老鼠嗎?我做那麽多是因為誰?和我試試是不是你自己說的?你就這麽試的?”
韓洺的忍耐到了極限,他一腳踢開茶幾,上面的杯子花瓶被震得落地全碎。
阮雲雨吓得起身後退:“你要幹嘛?還想動手,你瘋了?”
“到底誰瘋了?”韓洺黑着臉起身,上前攥住他的肩膀,“你怪我?我怪誰?當初要不是你,我會和林筝分手?別說分手,只要我沒做錯,他這輩子都不可能會離開我!說不定……說不定現在把他帶到壽宴的就是我!”
“什麽?!林筝來了?怎麽會……”阮雲雨瞬間忘了和他争論誰才是那一晚的罪魁禍首,白着臉用力搖頭,“不可能!誰會帶他來這兒……”
韓洺被問得神色陰沉,用力将人推開,往沙發上一坐,周圍的東西全部被他狠狠踢開。然後,竟捂着臉咬牙哽咽:“我那晚一定是鬼迷心竅了,我怎麽可能對你做那種事……我喜歡了他那麽多年,我好不容易追到了,我他媽就是個傻逼!”
阮雲雨一直很會控制自己,控制自己無論何種情況都要在韓洺面前體貼熱心,甚至保持可憐的姿态,可在這一刻,他看着眼前像孩子一樣哭的韓洺,只覺得荒唐,他嗤笑:“韓洺,我賤還是你賤?我看還是沒人比你賤!”
韓洺并不理他,像是完全陷進了自己的回憶裏:“我今天看到他了,你知道嗎?我當時其實有些害怕,害怕他用那種帶着恨或厭棄的眼神看我……”
“可是沒有,他沒有回避我,甚至還沖我笑了一下。”
“按理說這是好事,可我那時候突然覺得完了。”
“他不是不恨我,也不是原諒我……他是把關于我的一切,全都翻篇了。”
“完了……”
“完了完了……”
“不重要到恨都不值得。”他突然從手腕上摘下那條被林筝退回來的腕表,用力摩挲着,聲音卻慌張起來,“你說他怎麽能?我們明明認識了那麽多年……我只是,只是一時昏了頭而已……”
阮雲雨再也聽不下去了,他近乎扭曲地笑了聲,随後瘋了一樣奪走那只腕表,沖到露臺就要扔掉,冷風撲面,這時餘光一晃,他身體驟然定住了。追過來的韓洺也不動了。
隔壁露臺上,坐在花裏的美麗青年,赫然就是林筝。
而屈身蹲在青年面前為他穿鞋的男人,不是韓洺那位可怕的大哥,還能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