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圍着竈臺邊兒,幾個老媽子忙活事兒,嘴裏也沒閑停。
“昨個夜裏又叫了,小丫頭也不知道吓着沒……”
“哪能不害怕啊,沒準今天就哭着求着想跑了……”
“能讓她走麽,本來就是賣來給少爺過病的。”
“你們說,少爺這得的,到底什麽病吶?”
“誰知道啊……前頭兩個……一個吓傻了,一個呀……手指頭都咬下來一截……”
繡月兒打了個顫,拐進屋的腳又邁出來,把布衫的袖子扽下來,撰着藏起兩根被咬的血呼啦啦的手指,他不想叫人看見了誤會,真把渠錦堂說成是吃人的妖怪了。
“欸欸,快別說了,來人了……”
繡月兒怯生生地從門邊露出一雙穿了粗布鞋的小腳:“我來給少爺打點水……”
幾個媽子看西洋景似的看着他:“那邊。”
“丫頭,昨兒夜裏,沒什麽吧……”
大鍋裏蹿騰的氤氲擋了她的傷手,一點聽不出不對勁:“挺好的。”
她們溜溜地往她身上打量,臉、脖子、拿瓢的小手,沒看見想看的:“你可得盡着點心,大少爺是咱老太爺的長房長孫,把他伺候好了,有你好日子過的。”
“嗳……”小丫頭低眉順目的喏,“大娘,水壺和水杯在哪兒?”
她們哪會兒不清楚,故意刁難人:“不就在屋裏桌上麽,又給「卒瓦」啦?”
繡月兒知道她們想問什麽,輕着聲把罪過往自己身上攬:“沒拿穩,讓我給摔了。”
“一來就糟踐東西。”她們嘟哝着給取了套新的,宅子裏老人對新人的苛待,“可別再摔了,多少錢也不經這麽造的。”
要換個臉皮子淺點的閨女,一準酸鼻子,可繡月兒是院裏出來的,知道低着頭做人:“嗳,那我先回了。”
“去吧。”等繡月兒提着水壺抱着盆走得看不見影兒了,幾個老婆子咋咋呼呼嚷上,“快,快,快去告訴大管家!”
繡月兒回屋的時候,渠錦堂踹了被,身上披着他的襖子,虎視眈眈坐床上等着他:“你上哪兒去了!這麽久不回來?!”
渠錦堂發少爺脾氣,其實是害怕月兒跑了,見不着人急,見着了又怄氣,急赤白咧說反話:“說什麽陪我,都是騙人的!你們都一樣,巴不得我早點兒病死,好從這裏出去!”
他那是失望透了,對人不信了。
繡月兒想往他身邊湊,被渠錦堂一腳踹地上,新拿的茶碗又毀了一只。
“唔……”繡月兒趴在地上,好半天沒起來,渠錦堂開始慌了:“你……你別裝了,你……你快點起來……”
地上薄薄的一片小身板,挪着腿,吃力地撐起來。
添茶倒水,托着盤子端來床邊,繡月兒全程沒吭過一聲,渠錦堂委屈地縮着脖子,他以為他生氣了,所以不說話。
“就剩一個碗了,可不能再「卒瓦」了。”
許多年後,渠錦堂還時常想起繡月兒這個笑,那雙彎彎的柔眼睛,是月亮落進了秀水河,涓涓細流把他心裏漏的那口窟窿眼,都清清澈澈地填上了。
“少爺等急了吧。”仔細把熱茶吹涼了送到渠錦堂嘴邊,繡月兒那副柔心腸,一點不帶記恨,“府裏太大了,我記岔了道,下回,下回我就認得路了。”
渠錦堂愣愣看着他,聽話的小貓似的,乖乖把水喝了,他身上裹的還是昨晚自個兒扒給他的當丫頭穿的紅布襖子,繡月兒有點赧赧的:“少爺,我給你換一身衣服吧。”
渠錦堂一聽要動他的襖子,立馬不高興了,繡月兒把脫了的襖子疊好了放床邊,輕聲細氣的:“不動,不動,就放在這兒。”
櫃裏一水的好衣裳,綢的緞的,翻毛皮的,看得人眼花,渠錦堂這時拿出他做少爺的氣派:“要那件如意的短褂,不要黑的。”
他想穿得亮亮堂堂的,給繡月兒留個好。
他那點小心思風打柳的吹到繡月兒水杏兒似的眼裏,又是那抹甜絲絲的笑,軟得人心裏暖洋洋的:“少爺這麽穿可真好看。”
那天一直到深夜,渠錦堂都不肯脫下他這身新換的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