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林黛玉的憂郁

第14章 （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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頒獎典禮的落幕如期而至，就像瑞典的國歌和進行曲都會有播放完畢的那一刻一樣。鬼知道這時候她是多麽想再見到徐倫！她原本以為，在賈府這堪稱醉生夢死的幾年裏，自己早就不會思念了！

此時，寶石藍色的頒獎臺降落了，來自莫雷爾的黃花和白花溶化了，應邀而至的觀衆們散席了，重新占據了她的夢境的，是她和徐倫曾散步走過的有蝴蝶翩舞的海岸，是曾經在她和徐倫貼在一起說悄悄話時将她們圍繞起來的沒有刺兒的繁花林，是月亮的形狀和微風吹拂的方向，是綠顏色。

從睡夢中醒來的林黛玉，難得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心裏只重複着一個念頭：這次，我要主動去找她。

第二天，在給紫鵑寫了告別信之後，她便以父母托夢為由，以林家還有親戚為托，在那兒堪稱悲痛欲絕地哭了一整天，終于得以乘上了回姑蘇一趟的船。

姑蘇的水還是純潔的，柔情的。每年冬天，門前的河水中都會蕩漾着一絲又一絲長長的晶瑩明亮的冰淩。當年空條徐倫還在的時候，她最期待的就是看到這條冰淩潺潺的河，因為她知道，河是海的前身，是海的前提，是海的前兆，在河之後就是海，這個道理就像出生之後就是死亡一樣權威且簡單。可以說，只要走到了這條河，接下來就是她和徐倫約會的時間了……在約會中，她感覺不到任何病苦，只能感到那永無止境的屬于兩位年輕女性的活力與熱情，同樣的，她也看不到任何因為吹了風而造成的昏花景象，她只能看到天空、白鳥、波浪——這些讓她心生向往的老友們……

她回到了當年與徐倫初遇的地方。有人已恭候多時了。

一個看上去十歲左右的男孩正站在那裏，他的衣着過于奇怪，黛玉完全找不到合适的詞句來描述，所以幹脆放棄了。男孩的手中拿着一顆同樣很奇怪的球。看樣子，他正在玩那顆球消遣。球忽然從他手中掉下，滾落在黛玉的腳邊。男孩跑過來撿球，然後在蹲下身時，忽然擡起臉來，用不符合他年紀的成熟聲音問道：“請問，你姓林嗎？”

黛玉聽不懂他在說什麽。思考了一會兒後，他召喚出了替身，将黛玉引進一個布局怪異的幽靈似的房間內。這樣，她就聽得懂他的語言了。

“看來就是你了。徐倫姐姐說過，你雖然是普通人，卻能和替身使者交流。不過，雖說是普通人……”說到這裏，他猶豫了，似乎在考慮要不要說下去，“我也不知道該不該說出真相……”

“真相？你是指什麽？你是誰？你認識徐倫？”

“是的。看來我們彼此都有許多問題要問。”他的眼睛向上瞄了一下。在看到黛玉的臉後，他馬上跟觸電似的把眼神挪開了，耳根都紅了個徹底，“請原諒……我好像不夠有禮貌？”林黛玉美得超出了他這個小男孩的認知範圍，突破了他的審美巅峰，他覺得，自己哪怕是多看一眼都會亵渎面前這位仙子似的姑娘，所以連說話都支支吾吾了。

黛玉看出了他的想法：“你不必害怕。你們那兒的人，一般會怎麽稱呼初次見面的人呢？”

“正式一點的話，男的叫先生，女的叫女士或者小姐。稍微親切點的可能會叫小夥兒和姑娘。”

“其他稱呼我不太理解是什麽文化，不過姑娘一詞我可太熟了,就叫我林姑娘吧。放輕松些，徐倫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還是叫林小姐吧，可能我有點緊張……我叫安波裏歐，是徐倫姐姐的朋友，受她之托來見你。”

“為什麽還要做這些……主動選擇離開的人分明是她。”

“因為她必須這麽做。她之所以會和你見面，只不過是因為戰鬥中受到了替身攻擊。她只是來這裏路過一遭而已，外面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完成，有必須面對的命運在等待她，她絕不可能留在這裏等你回心轉意，所以在你拒絕後，她就直接離開了。”

聽到這番解釋，黛玉無話可說。她抿起雙唇，眼神逐漸飄忽起來：“你是專程來為我說明她的苦衷的嗎？”

“可以這麽說吧，因為徐倫姐姐強調過，平生最後的願望就是能再見你一面。”

“你說什麽？”

“徐倫姐姐說過，如果你願意，就讓我把你帶去我們那邊。”

“請等一等！剛才你是說……”

“雖然我們那個世界比較危險，到處都有窮兇極惡的人，遠超你的想象，替身使者也是善惡各半……”

“我剛才好像聽錯了，我聽到你說平生最後的什麽……”

“不過，我會盡力幫助你，因為這是徐倫姐姐的遺願。”他在此停頓片刻，“是的，你沒有聽錯，徐倫姐姐已經永遠不會回來了。我會告訴你發生了什麽。”

安波利歐說了很多事情。等她聽完并理解完這一切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

她獨自一人回去。

夜晚。是夜晚救了她。夜晚讓她逃避業已欽定的事實，夜晚讓她躲入美好且綿長的夢鄉。黛玉渴望只有愛情的夜晚，渴望沒有任何傷亡的夜晚。今夜，她不想死亡，也不想全人類，她只想徐倫。

黛玉在睡夢中見到了徐倫，也見到了徐倫的父親和朋友們。這時，他們還是活的。一瞬之間，他們被敵人撕裂了。徐倫變成了碎片。碎片散落，雨點似的，打在她身上。碎片如雨點般密集，卻沒有雨點的溫柔。

那碎片打在人身上的嗒嗒聲很響亮，混合着大西洋的海風，十分震耳。但徐倫的神情依舊那般冷靜，釋然。海風帶走了除心跳外的一切聲音，這讓黛玉只能聽見隐約的擊打聲，也聽得見一些海水的晃動。徐倫說過，海水是鏡子，你是什麽樣的人，你感到的海水就是什麽樣子。于是，她明白了。眼淚從她的眼角處流出，經過太陽穴，慢慢地垂落。她終于明白了這句話。海水一直在叫着空條徐倫的名字。除了空條徐倫外，她什麽也聽不見了。

她擔心徐倫的身體被雪花般的無邊浪潮所埋住，永遠沉入海底，再沒人挖出來，她害怕這深沉的大西洋徹底湮沒了徐倫，就像曾經對徐倫的先輩們做的那樣……她不要徐倫死！她的奇怪的女人，她的髒兮兮的女人，她的濕漉漉的女人，她的兩只手臂的肌肉露出來時恍如戰士的女人，她的有着罕見的綠眼睛和綠嘴唇的女人，她的綠顏色般的女人！

林黛玉哭着爬着過去了：“綠眼睛，我的綠眼睛……”然而，她的綠眼睛早已經停止了呼吸。

現在她明白了，海水是鏡子，照出了她的真實模樣，而她只覺得海水不停在呼喊徐倫的名字，并且越喊越嘹亮，越喊越遙遠，直到擴展到無窮大的空間裏，因為徐倫不是徐倫，而是宇宙……這就是大海！人會死，而海會留下，生命會永存。

這時，海上響起了汽笛聲。

徐倫消失了，碎片消失了，死亡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海上勇士們的歡聲笑語，是徐倫對她的呼喚……她擡頭一看，望向大海。徐倫在朝她招手，在邀請她！

從海上歸來的徐倫，雙唇似火，在世界中央燃燒。是的，有火。真真正正的火。生命的火，勇者的火，戰士的火，海中的火！你們——飓風，殘月，烈日，黑夜——你們這些膽小鬼，你們花招百出，但誰又能夠阻止火焰燃燒在它想燃燒的地方呢？

空條徐倫就站在那兒。空條徐倫擁有礁石般堅韌的身軀，同時，她那雙綠瑩瑩的眼睛燦爛得就像生命本身一樣……她簡直就是生命的化身！在賈府裏永遠也接觸不到的那些東西，現在伴随着徐倫的到來全部湧向林黛玉了。此時此刻，她多麽想朝徐倫的方向奔跑啊！或許是因為在夢中吧，奔跑中，她竟感覺不到任何疲憊和病乏。她想一直奔跑下去，直到世界的盡頭。

忽然，這個世界主動地朝她奔來了。

在此時的林黛玉眼裏，空條徐倫真就仿佛一只準備要縱躍大海的蝴蝶一般。她對黛玉伸出了那只肌肉結實的手臂：“跟我走吧！”

海洋的蓋世遼闊，湧動着的充滿了生命之美的金色海波，緩慢而又磅礴的玫瑰色晚霞，盡數落進了空條徐倫那一雙向着黛玉望過來的綠顏色的眼睛裏。群山在這個叛逆的女人眼裏威武聳峙，大地在她流着喬斯達之血的體內激情地歌唱，波濤在她溫暖有力的胸膛中奔騰不息，而林黛玉的靈魂也将随着這種奔騰一同彙入其間，正如她一直夢想的那樣。

她想和她的綠眼睛一起，盡情地飛往想要去的地方。

黛玉上船了。但她卻躲了起來。她像是玩躲迷藏似的，很想調皮一把。

于是，她逃到了船身牽着的一條小舟上。徐倫一直跟着她。

“你別過來！”黛玉倚在桅杆上，用手指着對面，示意徐倫就待在那兒。

“為什麽？”徐倫問。

“因為……再過來，船就要翻了。”

“那怎麽辦呢？”

黛玉一面咬着手絹，一面低下了頭，眼睛躲躲閃閃地眨着，然後笑了：“那就讓它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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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