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際之騎士皇

第35章 榮耀（六）

卡洛斯和克裏被關在位置面對面的監牢裏，隔着透明的監獄門，卡洛斯靠在牆上，随意一瞥就能看見對面的克裏仇恨的目光。剛關進來克裏還跟野獸似的朝他咆哮，龇牙咧嘴，甚至把嘴嚎出了血，可見情緒失控的恐怖。

現在沒力氣了，就改為瞪。

“卡洛斯！”

“三天了，”卡洛斯淡淡道：“你還這麽有精神。”

三天了，不知道利希特怎樣了。其實他很理解克裏的心情，因為當他的殿下渾身是血躺在那兒，他也瘋了。

瘋子是聽不進人言的，尤其是暴怒失控的瘋子，他只會遵照他的情緒作出本能行為。克裏身上挨了卡洛斯兩槍，當然克裏恨的不是這個，他的殿下死在了對面囚牢中人的手上，卡洛斯是殺死艾維的兇手。

對這件事卡洛斯其實是有後怕的，他後怕的是萬一自己沒趕上，萬一沒來得及，利希特他……卡洛斯這兩天腦子裏時不時會出現這樣的畫面，他不敢再想，意識混沌的時候往往會被驚醒，實際上他精神狀态很糟糕，清醒時得反應一會兒，然後才掩面慶幸——幸好，幸好他趕上了。

利希特被醫療隊帶走了，他們的确說利希特是有救的，跟死在他手上的某個皇子不一樣，利希特可以活下去。

對于自己暴怒失控時候殺了艾維這一件事，他倒是一點不後悔，反正後悔也沒用。就是……挺遺憾的，皇帝肯定不會放過自己，以後就不能陪着利希特了。自己剛跨進那位狡猾的殿下編制的牢籠裏，就不得不退場了，不知道他的殿下會不會同樣遺憾？

利希特……卡洛斯握緊了騎士徽章。因為這次情況實在太特殊，他們就這麽把自己丢了進來，衣服也沒有換成囚服，除了武器光腦等，其他東西也沒有收走。他的手指滑過金屬羽翼，這樣的動作換來了克裏再度暴起。

“啊啊啊！你這個罪人！暴徒！殿下！艾維殿下！”

卡洛斯握着徽章想他家殿下，稍微來了點心情理理對面的人，“別叫了，我是罪人，你也是。”

克裏看起來恨不得砸爛擋在他面前的門，卡洛斯看到他的拳頭上血肉模糊，不過肉體可打不開牢門，何況還是兩道。

“你竟然殺害艾維殿下，你這條狂犬！啊啊，殿下，殿下……”

“诶，同樣是狗，我是不是該表達一下對你的同情？”卡洛斯咧開嘴笑，露出一口白牙，“我的主子還活着，你的主子卻沒了。”

輕飄飄的一句話成功再度點燃克裏的怒火，看着他瘋狂咆哮，無意義的、血淋淋的拳頭砸在牢門上，卡洛斯突然覺得，心情還不錯。

他們想殺死自己的殿下，沒成功，只要意識到利希特還活着，卡洛斯的心情就能好起來，而克裏能讓他一再認清現實，這個獄友還挺能娛樂自己。

“你會下地獄的！”

“我不介意在地獄裏，當着你的面再把你主子撕一回。”卡洛斯藍色的雙眸此刻像染了墨，昏暗的光線下沒有晴空的色彩，像是快要降臨的夜，藍得幽深可怕。

“別忘了你們想殺了我的殿下，哈哈哈，可惜死的是艾維，你在這兒跟個瘋狗似的又能怎麽辦呢？相信我，你沒機會給你家主子親手報仇的，沒準你的死刑還會在我前頭。”

同樣入獄，卡洛斯甚至還笑得出來，克裏可笑不出來，因為他知道卡洛斯說的都沒錯，他再悲痛再憤怒，艾維也沒法起死回生，而他甚至不能給艾維親手報仇。

“你覺得你是一個優秀的騎士？”想起當日闖進教堂後所見的情景，卡洛斯還是止不住情緒。“你主子犯蠢，你也跟着犯蠢，這是一條絕路，你還真以為你們能神不知鬼不覺瞞天過海？腦子是個好東西，可惜你倆都沒有，你們的安排根本不是天衣無縫，漏洞百出，就這樣居然還敢動手。自己活膩了，怪不得別人。”

克裏的喉頭裏傳來嗚咽的一聲：“只要是殿下的心願、只要是他的心願……”

雖然想罵一句愚忠，但這種心情卡洛斯也不是不懂，只要是殿下的心願，就算拼上性命也想替他實現——這點上，他們沒什麽不同。

卡洛斯實在很疲倦，其實監獄環境本不能對他造成什麽影響，但三天前利希特染血的畫面對他刺激太大，他現在想起來，手都忍不住顫抖。睡不着，精神又很疲倦，實在是折磨人，看來心是最不會欺騙人的，時至今日他無法否認，利希特對他來說真的很重要，哪怕自己曾刻意保持距離，裝模作樣演戲，都掩蓋不了那家夥在自己靈魂深處打下的烙印。

再怎麽逃避，他都是你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了，不然為什麽會那麽痛呢？

監獄裏無事可做，對精神狀态不好的人，閉目養神也很容易睡過去，卡洛斯在迷迷糊糊中不知做了多少夢，甚至有點分不清現實跟夢境。好像有人來過，對面牢籠裏一直鎖在自己身上充滿惡意的眼神不見了，可他懶得睜眼去瞧個仔細，就這樣吧，就這樣吧……直到審判的時刻來臨……

“……斯……”

“卡洛斯！”

一個聲音如驚雷一般将卡洛斯混沌的意識劈開，他猛然睜開眼，眼前還是單調乏味的牢籠，牢籠的對面已經空了，克裏被帶走了？卡洛斯揉了揉眉心，确認這是現實，自己醒了。那剛才的聲音是在做夢？牢籠外沒有人，可自己卻聽到了利希特叫自己的聲音……人？等等！

卡洛斯倏然睜大眼，外面的地上有一道影子，根據光線判斷，那人應該站在門邊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卡洛斯握緊了手心，試探道：“殿下？”

良久後，久到卡洛斯以為自己真出現幻覺，那個影子動了動，似乎想靠過來，但最終又挪回了原地，卡洛斯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嗯。”

“殿下……”卡洛斯急忙起身，因為腿麻，甚至踉跄了一下，他來到門邊，朝着看不見的那人道：“殿下。”

“叫我利希特。”

卡洛斯頓了頓，“利希特。”

只有利希特會說這樣的話。可惜看不到他的臉，不過也好，這樣還能勉強心平氣和的說話。

“你身體沒事了？”

“沒什麽大礙。”

實際上雖然有醫療倉的治療，不過利希特現在久站會覺得累，傷口沒有完全複原，而且丢失的血液給身體造成的虧損，還得慢慢補，他現在臉色不太好，并不想讓卡洛斯看見。

現在該說點什麽呢，道別的話嗎？還真說不出口，但現在不說，上了刑場就聽不到了，卡洛斯穩住自己的聲音，盡力讓它平穩，“殿下，今後——”

“閉嘴！”

利希特幾乎是氣急敗壞打斷了他。

卡洛斯愣住，無奈道：“你好歹讓我說兩句，不然……”

“不然什麽？”利希特伸出手臂一拳砸在門上，“我的話都不聽了？”

“……不敢。”

“你還有什麽不敢的？殺死皇子你都敢，不知道因為你貝爾曼的姓有多少麻煩嗎？現在居然敢真的殺死諸星的皇族，你是生怕自己身上髒水不夠！你阻止他，朝他手上腿上開槍都可以，為什麽偏偏打死他，還是你打死他！”

卡洛斯沉默的看着利希特砸在門上的拳頭、手臂在顫抖，衣物與手套包裹着他的肢體，總覺得手臂看上去瘦了，當然有可能是錯覺。

卡洛斯将手貼在門上——利希特拳頭貼着的位置。隔着冰冷的牢門，什麽也感覺不到，他倆的手明明靠的這麽近，卻觸摸不到。

卡洛斯輕聲道：“我很抱歉。”

利希特怒罵的聲音停下了。

因為看不到卡洛斯的臉，所以他可以撒氣，可以質問，可以将快要崩潰的情緒洩露出來，可不是的，比起生氣，更多的是什麽他很清楚，非常清楚。

“你總是這樣，我能拿你怎麽辦啊，我該拿你怎麽辦啊，騎士，卡洛斯。”

卡洛斯還是第一次聽到利希特這樣的聲音，他心髒被狠狠揪緊，道別的話說不出來了，他腦子裏滾動的話此刻對利希特和他來說，無疑都是殘忍的折磨。

“你別說話，算我求你你別說話。”利希特拳頭松開成掌，掌心向內貼在門上往下滑了滑，“讓我這樣待會兒。”

卡洛斯下意識點頭，他想起利希特看不見，無奈的勾勾嘴角，将自己的手也朝下滑，追着利希特的手貼在一起，似乎這樣的舉動就能讓兩人安心似的。

利希特站在門邊，他斜眼過去，看到了緊跟上來的手心，卡洛斯的衣物沒有換，他的手上還沾着血，利希特定定的瞧了一會兒，他動了動手指，除了堅硬的門板什麽也碰不到，他突然觸電般收回手，猛的用另一只手握住了。

卡洛斯盯着空掉的地方愣了愣，但沒有收回手。

“我會去向陛下求情，”利希特抓緊手腕，說給兩個人聽，“這絕對不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

明明都沒見上，你躲着我。求情……誰都知道，希望不大，但卡洛斯還是說，“好，我等你。”

利希特轉身離開，剛到門口，眼淚就下來了。

門開了，利希特依舊是那張淡漠的臉，歐文上前微微扶住他，裝作沒看見利希特泛紅的眼角，任他把自己裹在殼子裏。

“你在裏面時間太長了，對傷勢恢複不利，再不出來我都得進去逮人了。”

利希特輕輕掙開了他的手臂，自己站住了，“我要去面見陛下。”

歐文張張嘴，“你明知道……”

皇子內鬥的醜聞當然不可能傳出去，艾維真正的死因早就被牢牢封鎖，當日窺見真相的士兵們，其中一部分人大概已經被殘忍的永遠封口——這是帝國的黑暗面。剩下的人，比如歐文等，也只能将真相永遠埋在心裏，可沒人想去找死。

艾維對外死因是死于星盜之手，死了還能落個好名聲，卡洛斯入獄的理由是保護不利，人們紛紛猜測利希特殿下傷勢是有多嚴重，不過帝國方面也不曾透露消息。而被秘密處死的克裏，對外宣稱是與艾維一起被星盜殺害，為了掩蓋艾維想殺死利希特的真相。

“還有機會。”利希特喃喃道。

反正歐文是想不出還能有什麽機會，即使對外掩埋真相，但殺害皇族的重罪，普通死刑已經算輕，怎麽可能還有轉機。

歐文勸道：“你在這時候去頂撞陛下很不理智。”

“他的命是我的。”利希特對他這樣說，“我要得到的，就一定要讓他留下來！”

查理皇帝知道利希特一定會來，他揮退了所有人，萊伊皇後離開之前看着跪在中間的利希特欲言又止，最後嘆息一聲，将空間留給父子倆。

先開口的竟然是皇帝：“你為了卡洛斯·貝爾曼而來。”

肯定句。

“是的，陛下。”利希特深吸一口氣。

“陛下，我國法律通用于我國任何公民，根據帝國安全法第九十三條……”

“利希特，”皇帝淡淡的打斷他，“王宮裏，我就是法律。”

無法反駁。他面前的男人坐在高座上，坐在權力的頂端，俯瞰着所有人，包括他，即使身體裏留着皇帝的血，他們卻不是平等的，從來不是。

利希特感到自己微微顫抖，他單膝跪地，明白在皇帝面前談法律沒有任何意義。“陛下，”他準備的說辭不止一套，“艾維皇兄只差一步就能殺了我，如果卡洛斯沒有趕到我肯定無緣再見您，倘若我真的死了，艾維皇兄會被處死麽？”

“會。”皇帝告訴他，“你要相信我的公正，我的孩子。”

“那麽如果卡洛斯沒有趕到，艾維跟我都會死；卡洛斯趕到了，我活了下來。既然無論如何艾維難逃一死的命運，為何不看在救了我的份上，寬恕卡洛斯，因為有他，所以我活了，而即使沒有他，艾維也會死。”

皇帝沉默片刻，緩緩道：“你說的有道理。但是皇族的人只能我來決定他們生死，其他任何人都不可以，任何人。”皇帝冰冷的強調，在利希特胸口不停錘擊，勢必要将他擊碎，可利希特固執地擡起頭，他手已經控制不了、掩蓋不住顫抖，但他的聲音響亮，絕不肯就此罷休。

“但是他救了我，”他的聲音裏帶着希望又帶着絕望，喘着粗氣，仿佛下一秒就會因為過于激動而跪立不住。“他救了我，陛下！”

皇帝看着他這個兒子，漂亮的兒子、聰明的兒子、能幹的兒子，他和安娜的兒子，他身上有自己和安娜的影子，此刻皇子像一只受傷的小獸，傷痛無法擊垮他，固執得如天鵝般高傲的昂着脖頸，美麗又絕望，以最後的尊嚴祈求他放過他的騎士。

“你非常想救他。”皇帝說。

利希特：“是。”

“那麽你能付出什麽？付出與回報，應該不用我再教你。”

皇帝的聲音如同悶雷般在大殿響起，撞擊到利希特心裏，他感到耳朵發疼，眼前飄過黑影，他知道，他知道想要回報必須有付出，來之前他已經準備了相應籌碼，可他還保留着那麽一丁點的奢望，希望皇帝陛下不會要求，可奢望終于只是奢望，他從一開始就不該有這樣的想法。

但盡管如此、盡管如此……利希特疲憊的閉了閉眼，那是母親逝世後，他十多年來支撐着自己的支柱啊。

利希特放下另一只膝蓋，雙膝跪地緩緩俯下身，将額頭貼在地板上，他的聲音顫抖得更厲害了，但皇帝覺得這是他聽過今晚利希特嘴裏出來最清晰堅定的話語。

“我願用我繼承人身份與所有權力，求得卡洛斯·貝爾曼無罪釋放。”

這下輪到皇帝驚訝了，他微微睜大眼，似乎覺得不可置信，但利希特确實說了，他也清楚聽到了，不是幻想、不是謊言。

“擡起頭來利希特。”

利希特依言擡頭，皇帝注意到他臉上光彩盡失，紫鳶花被抽去了色彩，正在逐漸黯淡枯萎，他的生命力在流失，因為他放棄了十多年來的堅持，刻在骨子靈魂力的東西，被抛棄必然要承受撕裂靈魂的傷害。

“你知道你放棄了什麽嗎？”

“知道。”利希特不願再重複，他抱着自己的胳膊，整個人抖若篩糠，下意識将臉埋了下去，他知道自己現在肯定不好看，狼狽極了，不願意讓如此醜态盡數被皇帝陛下瞧去。

“你在追求權力的道路上已經獻上了靈魂，失去權力，你要如何活下去？”

查理知道利希特是怎樣的人，因為這是他的孩子。在安娜死後，這孩子對權力的野心與欲望不僅是執念，已經成為了他生命中的火焰，現在他要親手熄滅燃燒了十多年的火焰。

會死的，不是誇張，他會活不下去的。

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利希特終于崩潰了。

他想躲，想藏，想自欺欺人，可在看着他長大的皇帝面前根本無處可逃。“我不知道，”他大聲嘶叫、嗓音沙啞，死死揪住頭發按住眼睛，用力将身子挺起，勾勒出一個絕望的弧度，眼淚瘋狂流出，聲音嘶吼不住。“我不知道啊陛下！父皇！我十多年的偏執與瘋狂，沒了它我會變成什麽樣完全不敢想，我不敢想也想不到啊！”

“但是、但是！”利希特死死揪住頭發，彎下脊背幅度誇張地喘息，如同溺水的人下一秒就會丢掉所有空氣。“但是啊……”他用同樣沙啞但再不高昂的聲音訴說，一只手揪住了胸口，将衣物不菲的面料抓作一團，褶皺不堪，一如衣料下的心髒，被抓得鮮血淋漓。

“但是啊，我能想象到失去他的樣子。”利希特哽咽道：“失去權力，我不知道會成什麽樣；失去他，我知道這裏會死。”利希特更加用力抓緊了胸口，“這裏一定會死！”

利希特說完很長一段時間，空曠的大廳裏只能聽見他一個人粗重的喘息與哭腔，那哭腔極其難聽，至少利希特這麽認為，從來沒有聽過這麽難聽的聲音，而它是自己發出來的。哭腔變得抽抽噎噎，最後低沉下去，利希特開始恍惚，他覺得身體虛浮，忘了自己站着還是跪着，五官和四肢在失去感覺，他的意識快要被抽離了。

因此他也沒能看見皇帝長年冰冷僵硬的臉上一絲松動，如冰山融化一角，流出一絲柔和的水流。

“果真是我和安娜的孩子啊……”恍惚中，飄來一句皇帝陛下遙遠又近在咫尺的嘆息……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把這一幕寫出來了想寫很久了！！所以利希特是真心的你們造不！還有要相信我是撒糖黨，一切的調味劑都是為了撒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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