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顯然孟遲風是氣壞了,看見沒出什麽大事,段庭臻站在一邊,垂着手,靜靜看着,并沒有偏幫誰的意思。
見叔叔過來,小皇帝不禁打了個哆嗦,雖然孟遲風平時溺愛他,可他就是害怕,說不出來為什麽。還想再掙紮一會,卻見着他的師傅沒什麽反應,強撐着嘴犟道:“我……我不!”
孟遲風黑了臉,聲音不似段才暴怒,卻更添威懾力。他重新說了一遍:“下來!”
小皇帝噘着嘴,挪動了一下,結果一個重心不穩,就掉了下去。
“王爺!”
“皇上!”
孟遲風撲上前給他做了人肉墊子,好在小皇帝人小,力氣不夠,爬的不是很高,大概是兩米多快三米。摔下來多半不會有什麽大事,但對于一個五歲小孩來說,夠他喝一壺的了。
不顧自己受傷的肩膀,孟遲風把小皇帝拎了起了,朝殿內走去。而段庭臻此時心知小皇帝必定讨不了好,不願幹涉叔叔教育侄子,就沒跟進去,留在樹下看着金保,問:“怎麽回事?”
金保并不多辯解,撲通一聲跪下。回答道:“是老奴疏忽了。”
“你是宮中的人,歸不得我管,但是……”段庭臻臉上沒甚表情,略整了整段才因跑動弄得淩亂的衣裳,道:“有些事我不想再看見第二次,懂嗎。”
“老奴明白。”金保感覺在這三月天裏,冷汗都打濕了後背,連骨頭都顫了一顫,深深叩首。
屋子裏隐隐聽見小孩的哭聲,段庭臻沉了臉色,卻并沒動彈,只在樹下站着。他身為世家子,年幼時師長固然對他有期待,可當他被軀殼影響,頑皮搗蛋之時,父親大多不過笑笑,未有諸多苛責。
但對于小皇帝來說不同,他與孟遲風雖然有意教他活的輕松點,可身為一國之主,哪裏是能肆意妄為的。
段庭臻雙手攏在袖裏,估量了一下時間,又聽了房中發出的響動,略一思索,到底是不太忍心,嘆了口氣,慢慢踱步進去。
他敲了門,沒聽見有人回聲,動手一推,發現門沒鎖,就走了進去。見着孟遲風不知道從哪找了根戒尺出來,沉着臉道:“你知不知錯?”
小皇帝吓得都不敢哭出聲,小聲回答:“知……知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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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遲風道:“手伸出來。”
這次小皇帝終于忍不住了,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段庭臻三步并作兩步上前,按住了孟遲風的手道:“孩子不過是調皮些,打他做什麽。”
孟遲風默默看着他。
段庭臻平時做慣了壞人,這會兒當了救人于水火的那個,不覺有些新奇。而孟遲風看他突然沖上來摘了個果子,成了好人,一時間啼笑皆非,氣也消了。
他大抵與段庭臻還是有些默契,看小孩态度誠懇,便順坡下驢,虎着臉道:“以後還淘不淘氣了?”
“不了。”小孩抽噎着說。
段庭臻順勢嘆:“你只當是自己淘氣沒什麽,可你知不知道,要是你出了事,有多少人會遭殃?師傅與你叔父都不能幸免。”
“你要是今天摔下來受了傷,伺候你的那些宮人,一個都活不了。”孟遲風冷笑:“他們當然不敢拿叔父怎麽樣,不過是寫進史書罵上幾百年,可你的金保和翠兒就不一定了。”
小皇帝和他未曾謀面的父親相似,都是寬厚仁慈的性格,聽到這時真有點後悔了。呆呆的站在那,也不說話,卻叫兩人有點心疼。
孟遲風既怕着剛才打他是不是打得狠了,又擔憂剛才說話太過誇張吓着孩子,想安慰,還愁着剛才的一番懲戒做了白功,使得小孩一轉頭就忘了。
大抵做家長的都有點這種心思,在朝堂上戰場上,面對千軍萬馬亦沒有這許多糾結,對着孩子就忍不住千想萬想,唯恐哪裏稍不留意就做錯一點。
段庭臻道:“皇上既然真的知錯了,就要真的改過。嘴上說說不往心裏去,這讓的事誰不會做?”
小皇帝咬着唇遲疑了一會兒,道:“循兒真的知錯了,循兒不該淘氣,今後保證不會再犯。”
孟遲風聲音冷硬的道:“皇上知道就好。”說完,就吩咐宮人把他帶下去了。
小皇帝看看兩位養父沒有安撫他的意思,不覺有點委屈,跟着宮人離開的時候還一步三回頭。孟遲風突然有點後悔,想找個臺階下,結果一看段庭臻,正看他一個踉跄,好懸沒摔在地上,慌忙把他扶住了。
段庭臻素來體弱,不吃飯就容易頭暈,還有點胃病。早上議事的時候就覺得不太舒服,還強撐着,這會兒就不太忍不住了。
這房間裏有張軟塌,孟遲風扶他坐下,見他臉色不對,不禁關切道:“段相可是身體有恙?”
“沒事。”段庭臻語氣裏含着點虛弱,說道:“沒甚大事,我坐着歇會就好。”
孟遲風皺着眉頭看他,想了一想,起身出去了。對一個小太監道:“段相身體不适,叫個太醫過來一趟。”
常永勝正在門外不遠處,聽見孟遲風說找太醫,各種線索在腦中稍微一轉,就大概知道是怎麽回事了。他是個乖覺的,便趕忙支使小太監沖了一盞糖分極高的紅棗茶,自己端了湊過來。
孟遲風見他過來,皺了皺眉頭,茶留下,把人趕了出去。而後想把茶遞給段庭臻,可見對段手上實在虛弱無力,幹脆自己上手喂他。
這人性格豪爽慣了,幫忙不過舉手之勞,這動作做得自然極了。可段庭臻被一個不久前還很看不慣的人這樣溫柔照顧着,不禁生出種頗為尴尬的感覺,但并不厭煩。有心想說找個太監來就好,可話在嘴邊上轉了一圈,還是沒說出口,只得就着尴尬喝了起來。
孟遲風卻沒他這麽多的心思,瞧着段庭臻的側臉,忽的想起了段才扶着他的那一下。這個人平時瞧着清瘦又纖細,真碰着了,才發現他并不十分瘦弱,腰上肌肉柔韌有力,碰着了覺得很是舒服。
他有點出神。午後的陽光暖暖的照進來,叫他忽的想起了詩經中的一句話。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初讀時并不知這是何意思,反而覺得這樣形容一個男子太過矯情。在此刻,居然隐約品到了其中意味。
看他喝的差不多了,孟遲風拿出自己的手帕遞給他,見段庭臻看他的眼神中帶着點訝異,猛然發覺自己的作為有點失禮,只好讪讪地把手收回來。
“多謝王爺了。”段庭臻道。
他慌忙點了點頭,二人相顧無言。
“王爺,太醫過來了。”門外一個小太監道。
來者是兩人的熟人,太醫院的院判王太醫,平日裏小皇帝有什麽小毛病都是他在看的。他進來給段庭臻把了脈,神色逐漸冷凝,還帶了許多嚴厲。
“上次下官給段相把脈大概是在三月前,當時相爺的胃疾還并沒有這般嚴重,這會變成這樣,想來相爺是把下官的醫囑當耳旁風了。”
王太醫醫德高尚,年紀又大,段庭臻對他很是敬畏,偶爾教訓他他也不好說什麽,只好低頭聽着。
孟遲風沒忍住笑出了聲,被段庭臻略帶惱怒的瞪了一眼,趕緊止住了。
“溫補藥品要吃着,三餐要規律,不許吃過冷過熱的食物。”王太醫低頭寫着藥段,把不知重複了多少次的話又說了一遍,也是又聽了一次段庭臻說知道了,不禁嘆道:“要相爺是真的知道了才好。”
“太醫放心,段相是國之棟梁,本王必不能叫他糟蹋自己身體。”孟遲風道。
段庭臻只得應了,心道不知孟遲風賣的什麽藥,突然抽起風來。又想起他剛才挨得那一下不輕,于是道:“段才王爺叫重物給砸了一下,順便給看看吧。”
于是王太醫又看了看另一個病號。
孟遲風覺得自己沒什麽大礙,這點小傷放在戰場上,連藥都不必敷。可他這會不知想着什麽,配合着王太醫,把那一塊露了出來,果然是一片黑紫。
“王爺這傷沒什麽大礙,敷點藥即可。太醫院有現成的,一會叫個宮人過去拿上即可。”
兩人應了是,道謝之後常永勝送了王太醫出門。孟遲風這會兒才慢條斯理的把衣裳穿了起來。他的肌肉線條極是漂亮,雖僅僅露了一個肩膀,可半遮半掩間的風情又是另一種滋味。
叫旁人看,他這種露肌肉的露法,有點像是孔雀開屏了。
這會兒托那盞茶的福,段庭臻總算恢複了些許力氣,起身坐到桌邊,捧起新上的一杯熱飲慢慢喝了起來。這飲品中也多加了些糖,他其實不甚喜歡甜味,可這時候也沒甚辦法,只好吃藥一樣的吃下去。
孟遲風問了太監,知道段庭臻沒吃早飯,就吩咐人做點東西送過來,再看他時忍不住帶了點心疼。
他确實是喜歡男人的,且對女子沒半點興趣,先皇在時沒争過他,等先皇走了就更沒人約束。這些年一直沒娶妻,也沒碰見合意的人,就一直單着,沒成想突然對這樣一個人動了心。
他心不在焉的想着,聽到門外一片嘈雜,終于回過神來。
“師傅!”門外傳來一陣幼童的跑動聲,原來是小皇帝瞧見太醫出入,又聽宮人多了幾句嘴,差點吓哭出來,誰勸都不頂用,一定要過來看看段庭臻。
段庭臻這時坐着,小皇帝恰好能撲倒他懷裏。于是小孩抱着他的腰,怎麽都不撒手。他摸了摸小孩毛茸茸的發頂,柔聲道:“師傅沒什麽大礙。”
“朕以後再也不淘氣了。”小皇帝擡起頭,眼淚汪汪的保證着。
這叫真因他受了傷的孟遲風不禁辛酸起來,這小孩怎麽就不知道讨好讨好他呢。
然而看着青年溫和的安慰着孩子,這場面格外溫馨,他也忍不住微笑起來。
小皇帝偷偷瞧了他一眼,目光中帶着點讨好。于是他走上前,如往常般親昵揉亂了小孩的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