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次日,晉王孟遲風上書,奏請嚴查其舅家仗勢欺人之事,舉國皆驚。
民間議論紛紛,拍手稱快者有,嗤之以鼻者也有。這半月間蕭家大門緊閉,明明是春風初起的時節,那宅院卻好似秋風拂過,門口的石獅子都透着頹喪。
京城中西坊邊上的一小面攤上,兩個牛販子到了點出來吃飯,點了兩碗陽春面,其中一人道:“你聽沒聽說蕭家的事?”
他的夥伴回答:“這都多久了,你才知道?”
“是新消息!真要抓人啦!”
聽見這話,旁邊一食客嗤笑:“那是晉王的親舅家,怎麽可能。自古不都是官官相護,哪有為了幾個小老百姓折騰自己親戚的。”
“就是就是。”另一桌的食客也這樣說。
“嗨。”一開始挑起話頭的牛販子道:“護就護呗,咱能把他們怎麽着?要我說晉王也不賴,擱十年以前,誰敢做這販大牲口的營生?根本賣不出去。”
他的同伴也說:“也是,二十年前,就先皇剛登基那會,都窮的要吃人了,哪能想到有現在的日子?現在能安生着坐在街上吃細糧白面,我就知足喽。”
“是極,我們這樣的百姓,不就圖個安穩太平嘛。”
離他們很遠處一個儒生打扮的青年聽見這話,不禁冷哼了一聲,顯然對這幫只顧自掃門前雪的愚民不屑至極。
今日被權貴欺壓的不是他家,所以只當與他們無關,殊不知風水輪流轉,指不定哪天就輪到他們了呢,到時候定沒有人為他們出頭就對了。
“蕭府被抄了!”不知哪來的生音鑽進書生耳朵,如一道驚雷,震得他直哆嗦。他随着人流朝西坊主街前去,果然看見平日不可一世的蕭府少爺并他們的奴婢如豬猡一般被繩子串了一串,在衙役催促下向前走着。有些要臉面的,将長袍下擺揭了起來,遮住臉,卻露了底褲,引得圍觀者一陣哄笑。
似乎想到了什麽一般,他趕忙擠出看熱鬧的人群,向西坊布告牌那裏去。布告牌乃是朝廷公告重大政令之地,每有大事出現,便會有小吏貼了告示。如去年科舉時間更改,就在京中的各大布告牌上出了告示。
那裏亦是一群人聚集,擠得厲害。他站在後排,聽前排好心人大聲念道:“蕭家之作為證據确鑿,苦主中有案卷者,可在三日內申報複議,若無案卷者,尋保人證人至少各三前去登記待查……”
“我的傳家寶啊!老天開眼啊!”一老者大呼過後,竟暈了過去。書生跟着衆人把他送進醫館,出來時還有些不真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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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真的,老天開眼了?
“民間對蕭家被抄一事正面評論居多,但王爺的口碑……”
大慶殿中幾人正在議事,說道此處,一位大臣嘆息着搖了搖頭。
另一人道:“要是王爺肯聽段相的,給諸位陣亡将士辦了公祭大禮,這事不就蓋過去了?”
活人與死人相比,當然是死人大。晉王要是擡出為國征戰的功績,再抖一抖他率領将士所作出的犧牲,自然就不會有人去糾結他舅家的那點事了。但孟遲風性格中一直頗是桀骜,不願動這腦筋,只一心做自己分內的事。
這樣雖然不能說是錯,可落到今天被動的局面,也是無可奈何。
段庭臻捧着熱茶,不動聲色。
“要說補救,也不是沒有辦法。”最先提起這事的那位大人眯着眼,思索道:“還是沿用原來的思路即可,教百姓知道,晉王在邊關究竟做了什麽,為國為民付出了多少,風向自然即可扭轉。只消編幾個小故事,讓說書人說上一說,不出三五天,保證沒人記得蕭家。”
“你這老小子在這說的天花亂墜,人家不領情,有什麽用?保不齊回頭參你一道,你哭都沒地段哭。”
被同僚調侃了,那位大人也不惱,笑而不語。
說是這麽說,在場之人并沒有會去找事的。多做多錯,少做少錯,不做不錯。世間之事大多不外如此。
“好了諸位。”段庭臻出聲道:“還是繼續——剛才說到哪了?”
“說到傷殘士兵的安置問題,還有蕭家吐了地出來,正說着怎麽用。”
“可以叫當地父母官分個一二畝田地地算是租給他們的,作物成熟後統一收購,價格可以放高些。”
“是個主意。”
衆位大臣紛紛表示贊許。
“相爺。”忽有一小太監過來,對段庭臻道:“晉王來了,說要見您,奴婢不敢耽擱,您看這……”
段庭臻點了點頭,看向衆人道:“那今天就談到這吧,趙大人的提議極好,先寫一份奏章呈上來,将條理梳理清楚,我等再繼續商量。”
“是。”衆人告退,段庭臻随着小太監進了旁邊的一間偏殿,看見孟遲風正坐着喝茶,便笑道:“可是有何要事?王爺怎麽這個時候過來了。”
孟遲風道:“是這樣的,這段時間本王想了想,原先的想法确實偏頗了,辦公祭禮之于将士來說不失為一件好事。我大楚被北蠻壓制許久,難得勝了一次,是該好好宣傳以安民心。”
段庭臻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捧起小太監剛添的新茶,并不喝,只是拿在手裏略想了想,道:“時間怕是晚了。”
“所以本王想着,并不是非要辦祭禮,立一塊英烈碑如何?”
他目光灼灼的看向段庭臻。
這件事孟遲風本來自己就能辦,找到段庭臻應是有別的原因。他思考了一陣,笑道:“段某沒有別的長處,唯獨字寫得還行,若是王爺不嫌棄,這碑文……”
孟遲風的來意本就在此,段庭臻如此善解人意,使他一陣驚喜。他本不是那種喜歡托人幫忙的人,來時還有些忐忑,見這事如此順利,實在有點喜不自勝的意思。于是笑道:“本王替将士們道一聲謝,那這事就拜托段相了。”
“王爺客氣了。”段庭臻道。
這會兒兩人的關系雖有緩和,但不過是從看不慣回到了點頭之交,這會兒話說完了,孟遲風就感覺有點不自在。
段庭臻可以說是個成精的人,怎麽看不出來。與這人閑聊他也沒什麽興趣,索性善解人意到底,先開了口,免得尴尬。
“這時候不早了,王爺別讓皇上等急了吧。”
出征回來孟遲風也沒什麽事,就常常出入宮中教小皇帝武藝。小皇帝不過一個五歲的孩童,本也學不到什麽,就跟着他跑跑跳跳的,還對段庭臻抱怨過辛苦。每當想起小皇帝那時嘴撅得可以挂油瓶的樣子,他就覺得一陣好笑。
說道這裏孟遲風也覺得有趣,想起那個小調皮鬼,他的神情都能柔和三分。他便打算接下話茬,順便告辭。可無意間瞧見窗外一個眼熟的人影從此走過,不禁咦了一聲,奇怪道:“常永勝跑過來幹什麽。”
這常永勝是金保的徒弟,金保就是小皇帝身邊的頭一號太監。他來這邊多半是為了找段庭臻,那是……小皇帝怎麽了?
他登時一陣緊張。
這說一句話的功夫,常永勝終于問着了段庭臻在哪,哆哆嗦嗦的跑過來,撲通一聲就跪下了,然後扇了自己一個嘴巴,這下把二人吓得夠嗆。
常永勝哭道:“奴婢,奴婢一時沒看住,叫皇上給爬樹上去了,奴婢跟師傅勸了半天,皇上怎麽都不下來,求段相爺和王爺過去看一眼吧。”
段庭臻和孟遲風心落回去,又驟然提起來,小皇帝那麽小一個人,說不定一不小心就掉下來了呢?顧不得對常永勝怎麽樣,趕忙就想過去。
好在段庭臻還記得問一句:“皇上現在在哪呢?”
“就……就在德陽殿裏那顆最大的桂花樹上!”
孟遲風氣急,看樣子很想踹常永勝一腳,不過到底是忍住了,只是惡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差點就把他吓得哭了出來。
小皇帝雖說是名義上的皇帝,可實際上不過是個五歲的小娃兒,監護權還是在孟遲風和段庭臻手上,要是皇帝出了什麽事,直接擔責任的也是這兩個人。就算小皇帝此時已經從樹上下來了,出了什麽事也斷不敢有人隐瞞。
反正出了這麽個事,有一大批人肯定要倒黴就對了。這個一大批人大概還包括小皇帝。無意中瞥見孟遲風漆黑的臉色,一群人心中隐隐都起了這個想法。
大慶殿離小皇帝的寝宮不算近,亦不算遠。一群人緊趕慢趕的跑過去的時候,小皇帝還在樹上,一副十分得意洋洋的樣子,看着樹底下一群苦着臉的宮女太監,優哉游哉的坐下最粗的一根枝杈上,嘴裏還說着:“你們都離朕遠點,小心把朕吓着了,掉下去啊,到時候都是你們的罪過。”
他這個時候還是挺機靈的,可是馬上,遠處出現了兩個人影的時候,他真的吓得差點就掉下去。
“孟珈循!你給我滾下來!”孟遲風連皇上都不叫了,語氣中的寒意驚得人在五月天裏打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