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爾撓了撓臉頰。
安德烈讓仆人把酒拿出來,他們就在二樓的陽臺那裏,在星光下,喝酒和聊天。
“我感覺這樣子就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了。”皮埃爾滿足的嘆了口氣,他往後仰着,讓自己的視線被群星占滿。
安德烈飲了一口酒水,他通常不是那個話多的人,但并不是說他不愛講話,只是比起皮埃爾的率直和熱忱,安德烈為人更加謹慎,這點在他參軍回來後,更加明顯了。
“還記得嗎,我們那會兒才八九歲,你沒這麽高,我也沒這麽胖。”
安德烈輕笑了一下,因為皮埃爾這句俏皮話。
“沒想到都過了這麽多年,你都是一個男孩兒的爸爸了,我還在打光棍。”皮埃爾搓了搓臉,讓自己清醒一點,因為酒精,這個胖胖的男人臉蛋都紅通通的。
“你會遇到一個好女人的。”
“也許吧。”皮埃爾嘆了口氣。
“你覺得庫拉金公爵小姐怎麽樣?”
“海倫·伊萬諾夫娜?”皮埃爾擡臉色有些漲紅,擺着手說:“不,安德烈,她是個好姑娘,我們聊天挺愉快的,不過她可不喜歡我。”
“那你呢?”安德烈将手指放在小圓桌上輕輕地敲打着。
“哦,我也沒有那個意向。”
安德烈帶着一絲嘲笑,“你不知道庫拉金公爵曾經想要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你嗎?”
皮埃爾愣了一下,誠實的搖了搖頭。
“在你從皮埃爾·別祖霍夫變成別祖霍夫伯爵後。”安德烈一針見血的指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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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埃爾有些尴尬地嗫嚅着,“可能吧,但那位公爵小姐,并不是這樣的人。”
“你似乎很了解她。”安德烈看着對方淡淡地問道。
“也不算很了解,不過,憑我的直覺,我認為,海倫·伊萬諾夫娜是一位值得尊重的姑娘,不僅僅是因為她是公爵小姐。”
安德烈似乎是故意忽視皮埃爾後面的那句稱贊,反而抓住“直覺”這個字眼,對好友進行了輕輕地嘲諷。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皮埃爾,你還說過那位布裏安小姐是一個不錯的姑娘。”
皮埃爾又臉紅了,因為以前,那位漂亮的法國女人對他的态度只能算是友好,但現在,她完全暴露了自己殷勤的面目。
“我總有幾次是準确的,而我相信庫拉金公爵小姐是這樣的,瑪利亞還說她幫了尼古連卡。”
“是的,她這樣做了。”
男人的聲音聽不出什麽情緒,坐在對面的皮埃爾突然擡頭看着對方,問:“你為什麽提起海倫·伊萬諾夫娜呢?”
“這位小姐和他的兄長對我說了些話。”安德烈輕輕地撫平着下擺的褶皺,淡淡地說着。
“她的兄長?恩,阿納托利?”
安德烈擡眼看着對方,“聽起來你和那位庫拉金公爵也很熟悉。”
皮埃爾憨厚的笑了一下,解釋道:“上一回,就是羅斯托夫伯爵宴請巴格拉季昂公爵的時候,我們相處得還不錯,他是個挺有意思的人,雖然沒有他兄長那麽穩重,但很有活力。”
“是啊,精力充沛,一腔熱血。”
“聽起來你并不是很喜歡他。”
安德烈将右手放在膝蓋上,擡眼瞧着自己的好友,勾起唇角笑了一下,“我的喜好又有什麽關系呢,如果任何人都與我的喜惡有關系,那麽我想在莫斯科就有一大批人該哭喪着臉了。”
皮埃爾被逗笑了,他有時候就是喜歡安德烈這種驕傲又直白的表達方式。
當他們喝到第二瓶酒的時候,皮埃爾開口了。
“安德烈,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黑發的男人已經喝到微醺了,聽到好友的話後,他笑了起來,沒有立即回答皮埃爾的問題,而是說:“你們為什麽都喜歡先征求我的同意呢?”
“什麽?”
“問吧,我的好友。”安德烈輕笑了一下,酒精讓這個男人放松了下來,但皮埃爾依舊可以瞧見,他那瘦削的面孔,和眉宇間多出來的紋路。
“你為什麽拒絕了加封?還有,為什麽不在軍隊裏服役了呢?”
安德烈臉上的笑意淡了不少,但并沒有變成冷漠的樣子。
“我希望不再服役,希望遠離這一切,但顯然,我依舊得服務,在我父親的手下做事。”
“那不算。”皮埃爾停頓了一下,他說。
“以你的天賦,你該到戰鬥部隊去,安德烈,那兒才能讓你變得更好。”
“變得更好?不,皮埃爾,我不會再那麽幹了。我曾經那麽做過,懷抱着天真理想和信念什麽的,結果我得到了什麽呢?我沒有成為一個英雄,我的妻子死去了,我的兒子一出生就沒有了母親……”
安德烈的嘴唇顫抖着,但他竭力克制着,右手捏了起來,不過很快又放松下來。
男人微微晃動着手裏的酒杯,琥珀色的液體在冰塊裏面輕輕地響動着,從燭光中,似乎可以穿透這玻璃,傾瀉在圓桌上,但也只是似乎而已。
“因為失去。”
安德烈平靜的說着,回答了皮埃爾那個問題。他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用一種冷漠的眼神看着皮埃爾,不,後者否決了這句話,安德烈并不是對着自己,而是另一種,和他此刻一樣的,好奇他為什麽這樣做的一種心情。
“抱歉。”皮埃爾愧疚地說着,他不應該提起的。
“不,這不是你的問題。”
安德烈不再碰那杯酒,而是雙手放在膝蓋上,眼神落在圓桌上的一個小小的紋路上。
“你只是遵循了自己好奇的本能,而我,我也只是遵循了自己的本能。”男人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是将幾個音節咽了下去,但皮埃爾能夠猜到,那可能是“厭惡。”
他更加羞愧了,但沒過多久,安德烈的神情又放軟了下來。
“我也得向你道歉,我的朋友,我明白你和別人是不一樣的,你關心我。”
“是的,是的。”皮埃爾嗫嚅着,在他看到好友的臉龐時,終于松了口氣。
“我太過笨拙了,安德烈,在你遭遇過那些事情以後,我無法真正的幫助到你,我很遺憾。”
“誰能完全幫到別人呢,我的朋友,別否定自己的作用,你幫了我許多,在我上戰場的時候,你幫助了我的妻子,我的家人,而我為此将一生都感激你。”
皮埃爾覺得視線有些模糊了,他笨拙的摘下眼鏡,然後用幹淨的手帕擦了擦,重新戴上,他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但更多的是快樂,因為他們的友情,因為他對另一個人來說是非常有作用的,不是因為他的身份,或者他的錢財,僅僅是因為他們是朋友。
“你有一顆金子般的心,皮埃爾。”安德烈難得微笑着說道。
☆、第 44 章
皮埃爾咧嘴微笑了起來,他讓這種友好又令人感動的氣氛持續了一會兒,然後才溫和地說:“你總是正确的,安德烈,但有一點,我認為你對自己的判斷是錯誤的。”
“錯誤”這個單詞,是安德烈這段時間從第二個人口中聽到了的,但他并未阻止對方。
“你說不願再服役了,可你依舊在幫助別人,比如那個差點被你父親吊死的書記員。”
皮埃爾指的是飯間休息的時候,老伯爵說的那樁事兒,在尤赫諾瓦有一個書記員因為偷了一些靴子,他本來準備吊死這個人的,卻被安德烈阻止了。
皮埃爾的眼睛變得閃亮起來,“安德烈,你是不能容忍這種事的,你在乎原則,但更在乎的,是生命。”這個年輕的伯爵先生總是毫不吝啬的用最高尚和質樸的語言稱贊別人,尤其是他的好友——安德烈·博爾孔斯基公爵。
“不,我做這些事兒完全不是因為高尚的品質,完全不是。”安德烈冷淡的否認着。
“我只是知道那個書記員家裏還有一位老母親和兩個孩子要撫養,若把他吊死了,那撫養的義務就要落到國家,落到每個俄國人身上。那麽,在這種情況下,讓他活着,做好他自己的事情,承擔他應盡的責任,這才是最經濟的做法。”
就算安德烈本人竭力用一種冷酷的,像商人一樣無情的語氣解釋他這樣做的行為,但也不能阻止皮埃爾露出一個寬容的微笑,仿佛在說,無論您說什麽,都不會改變我認為您是個高尚的人的想法。
安德烈也明白皮埃爾微笑的意思,他抿了抿嘴唇,跳過這個話題,不再多說什麽,但顯然,皮埃爾是決定在他離開之前要解決一些事情的,所以他并未像通常一樣寬容的放過這個話題。
“所以,我的好友,就算你不想,但你依舊是這樣做的,如果你始終無法徹底的改變這一點,那麽,為什麽要這樣苛責自己呢?你的天賦不應該被這樣埋沒。軍人不應該只是上了戰場才被稱作軍人,和平時期,他們也依舊是的。這裏需要你,國家也需要你。”
“啊,皮埃爾,你為什麽也這麽天真呢?”安德烈嘴角露出一個嘲弄的微笑,但并不帶什麽惡意。
“也?”
“那位公爵小姐,海倫·庫拉金,就像你一樣,皮埃爾,她告訴我我是錯誤的。”
“她說什麽了?”
“她說我應該對未來充滿希望,而不是繼續活在過去,她說了,很多話。”年輕的男人微微眯起了眼睛,神思好像回到了那條林蔭小道上,那個漂亮的姑娘,天真的向她描繪了一副多美的畫卷啊。
“沒有炮火,沒有硝煙,被侵犯的土地上會長出青草和鮮花,遭受了戰争的國家會重新建立,失去了親人的家庭,會有下一代繼續成長,多美啊,多天真啊……”
到了後面的時候,男人臉上的神情顯得有些入迷了,是啊,盡管他不願意承認,但這的确是一個美夢。
“你相信嗎?安德烈。”皮埃爾壓低了嗓音溫和地問道。
男人睜開了眼睛,海藍色的眸子像是寧靜的海,他低聲回答。
“我希望自己能夠相信。”
夜晚的涼風吹過,伴随着樹葉的沙沙的聲音,憨厚的男人看着自己的好友,他的雙眼是溫和的,并且充滿信任。
他确信今晚的這次談話将會讓他們的友誼更加牢固,而他也明白,或者深信,安德烈始終是安德烈,沒有東西能夠擊垮他,不需要太久,他會重新成為一個了不起的人,就像他們還小的時候,安德烈用一種堅定的眼神,凝視着自己父親的畫像。那上面,年輕的博爾孔斯基公爵正穿着筆挺的軍裝,相似的眼神和光芒正從他的兒子雙眸中迸發出來。
第二天早上,當安德烈醒過來後,瑪利亞告訴他,皮埃爾已經離開了,并且強烈要求安德烈得保持和他通信。
“你們昨晚聊了些什麽呢?安德留沙。”瑪利亞溫聲問道。
“友誼。”
年輕的公爵沉聲說道,視線停留在窗外金色的小道上,在那裏,在看不見的角落,其實已經有了希望在萌芽了。
冬天的時候,海倫和以往一樣,在家裏陪伴着阿琳娜,兩個人在壁爐邊做些針線活,就這樣一直到春末,海倫伸了伸懶腰這才發現又一年過去了。
瓦西裏公爵近來有些忙碌,他總是參加很多宴會,家裏也不斷的有來拜訪的客人,期間有一個人令海倫略微有些吃驚,那就是德魯別茨卡亞夫人的兒子,鮑裏斯。
海倫只見過這個年輕人三次,但對他印象很深。一次是在家裏,安娜·米哈伊羅夫娜帶着她的兒子來感謝瓦西裏公爵,因為他讓她的兒子有了一個不錯的職位。接下來兩次都是在別祖霍夫宅邸裏面,一次是老伯爵還活着的時候,一次是他死了。但不管怎麽說,那會兒的鮑裏斯看上去和現在幾乎是兩個樣子。
“您怎麽了?”
海倫愣了一下,然後擡頭看着對方。她看到鮑裏斯俊朗的外表,但他那雙眼睛裏卻似乎少了些什麽東西,他那會兒笑起來的時候是腼腆又真誠的,而現在,那笑容總是透着一絲世故。
那就像是,面前的人随時都保持着得體的微笑,但你明白,他微笑,不是因為內心愉悅,而只是為了裝飾。
“沒什麽。”海倫搖了搖頭,微微笑了一下。她在心裏嘆了口氣,其實她也沒什麽不同不是嗎?當她發覺這種變化後,她不會去過問別人這是為什麽,而是讓自己改變一下去适應對方,這種時候,海倫總會想起皮埃爾,他總是那麽真誠,毫不做作。
但,她低垂了眼眸,腦海裏突然閃現了一下那個雙頰瘦削的男人,以及他淡漠的眼珠。
不管是皮埃爾還是那位公爵,能做到那樣,一個是因為正直憨厚,另一個,也許是因為太過理性,所以不屑于假裝。
鮑裏斯這一次是随着自己的上司過來的,他現在有了一個不大不小的職位,雖然說沒有太大的權利,但跟着好的上司,其實作為親近的人才更有益處,因為只要你把他們伺候好了,那麽他們絕不會虧待你。
這在以前是鮑裏斯絕不敢想象的,但現在,他已經習以為常了。
鮑裏斯留出一部分精力注意瓦西裏公爵他們的談話,雖然從經驗上來說,大部分的時候他都不用發言,只要擺出傾聽的樣子就好了,但鮑裏斯是個謹慎的人,如果不這樣,他也不會年紀輕輕混到這個位置。
在确定自己不會漏聽有用的信息後,鮑裏斯又分了一點心神打量面前的公爵小姐。
☆、第 45 章
他想起那會兒和母親過來的時候,他是那麽的不情願,即使母親一再的暗示他,面前這位公爵小姐可是有着豐厚的嫁妝時他也并不在意,因為那會兒他的心裏已經住了一只靈巧的小精靈,有着短短的卷發和明亮的藍眼睛,但這會兒,他開始重新審視着母親的話語。
婚姻和愛情是不一樣的,年輕的男人漫不經心地想着。
“鮑裏斯。”
“您有什麽吩咐嗎?伯爵。”鮑裏斯收斂了那種淡淡的表情,轉過身子得體的詢問着自己的上司。
沙拉波夫發出一種真誠又暗含揶揄的笑意,他那白淨的又有些微胖的手指撫摸着自己的指骨,說:“我們談這些話題,公爵小姐一定覺得很無趣的,所以,為什麽不像個紳士一樣呢?”
鮑裏斯懂得沙拉波夫在暗示什麽,他又看了一眼瓦西裏公爵,後者并沒什麽不滿,所以他微笑了一下,起身邀請那位金發的姑娘。
海倫愣了一下,她看了一眼自己的父親,而後者微微點了點頭,似乎是示意她接受。
“我很高興。”
海倫起身得體的說着,但也只是這樣了。她将手放在對方幹燥的掌心內。她碰觸過的男人并不多,除了她的家人,就是尼古拉伯爵和皮埃爾了,對于後面兩位,她不覺得有什麽,但面前這位,她總覺得別扭。
因為很明顯,他們兩個人似乎都在撮合他們,而鮑裏斯也沒有反對。
海倫在心裏想:也許他只是不好拒絕,畢竟那個人是他的上司。
從書房裏出來,鮑裏斯整個人看上去輕松一些了,但也只是一瞬間,當海倫和他說話的時候,他就又變成了在書房裏那樣。
“距離上一次見到您,已經過了很久的時間了呢。”海倫開口說道。
鮑裏斯看上去微微愣了一下,似乎是沒想到海倫會用這樣的話語開頭,或者說,這種比較親近,并無試探成分的話語,距離他的生活已經有點久了。
“是啊,您變得越來越美麗了,公爵小姐。”
鮑裏斯把金發的姑娘當成任何女人那樣贊美,而海倫,她并不喜歡這樣的贊揚。
她希望一切都不要變,大家都保持着最好的樣子,也許就像孩子一樣,可很快,她自己都将嘲笑這種想法,因為這是逃避,沒有什麽事情是不變的,而她只能适應,不斷的去适應。
“您看上去并不怎麽高興。”鮑裏斯關切地問道。
海倫原本想說她事兒,但她卻說了另一個人的名字,而這個人,顯然令鮑裏斯心裏有些觸動。
“您和娜塔莎怎麽樣了?”
年輕的軍官,臉上那種笑意似乎僵硬了一下,海倫不是很确定,因為在她眨眼的時候,這個有着沙黃色頭發的年輕人已經露出了一個微笑。
“人總得長大的,不是嗎?公爵小姐。”
男人輕輕地将這段感情帶過,海倫抿了抿唇角,她覺得鮑裏斯有些冷酷,她甚至開始懷疑,以前她見過的那個年輕人,是不是本來就這樣的。
鮑裏斯在海倫提到娜塔莎這個名字後,心裏沒有受到觸動是假的,就是到現在,他也愛着那個姑娘。她天真,善良,活潑又聰明,像一團火,又像春天的柳枝,他怎麽能不愛這麽美好的姑娘呢,可他不能娶她啊!
沒有財産的姑娘,多麽冷酷啊,若他是個有錢人家的少爺,不就算只是尼古拉這樣的,那麽他也會迎娶自己喜歡的姑娘。可事實上是,他是貧窮的,赤着雙腳艱辛的走過那條并不平坦的道路,但鮑裏斯并不後悔,他不想重新變回那種連守衛都能給他白眼的那種人。
想到這兒,男人嘴角的笑意收斂了起來,他在心裏嘆了口氣,又迅速的恢複過來,因為對這些公爵小姐們,她們需要的是一個比平常男人多一分耐心,比女人多點刺激的人,而鮑裏斯,顯然是名流小姐們喜歡的那一類。
不具備很強的攻擊性,但又時刻讓你明白,他是個有魅力的男人。
接下來,他們的談話變得平和了起來,因為海倫不再問有關娜塔莎的事情,而鮑裏斯,他的确是個有能力的人,他懂得很多,時尚并且有趣。只是,再也不像海倫記憶裏的那個正直又有些腼腆的年輕人了。
晚上,瓦西裏公爵将海倫叫到書房裏。
公爵抽着煙鬥,煙絲有些明明滅滅的。他吐了口氣,海倫覺得瓦西裏公爵現在的樣子就像那什麽地方的那什麽一樣,将他手下的小姐們帶出來,告訴她們,施展出所有的手段,為他賺取最多的盧布。
她在心裏為這個多少有些嘲諷的玩笑而樂了起來,直到瓦西裏瞧着她。
“我是不會同意你嫁給鮑裏斯·德魯別茨卡亞的。”
瓦西裏公爵将他精致的小煙鬥放在書桌上,手指在柄上輕輕地磨蹭着,那表明他在思考,或者說,等待着對方的回應。
海倫眨了眨眼睛,說:“我以為您希望呢。”
“我怎麽會把你嫁給一個窮小子,但那位沙拉波夫伯爵現在可是皇帝陛下面前的大紅人,他看上去對鮑裏斯很滿意。”瓦西裏公爵又吸了口煙,吐出幾個不成形狀的煙圈。
海倫知道瓦西裏公爵的意思,他當然不可能是因為海倫的喜好而這麽決定的,她想,如果自己喜歡那位中尉的話,那麽瓦西裏公爵也絕不會同意,因為很現實的問題,鮑裏斯沒有錢,随着他父親的死去和母親娘家人口的稀少,這兩個原本的大家族也都快速的衰敗了起來。
若是以往,海倫會很介意,但現在,不,她甚至覺得瓦西裏公爵故作嚴肅的樣子有些好笑。自從上一次兩個人吵架後,他多少知道自己無法真正的幹預他的女兒,但就算他明白,他也絕不會承認。
“爸爸,我并不喜歡德魯別茨卡亞中尉。”
“那就好。”
瓦西裏公爵瞥了她一眼,然後揮揮手,示意她可以出去了。
☆、第 46 章
四月中旬的時候,羅斯托夫伯爵家裏準備在下個月舉行一場宴會,在莫斯科,還沒有任何人和他們家一樣喜歡舉辦宴會呢。盡管財政幾乎是一團糟,但羅斯托夫伯爵和他的妻子,兩個人皺眉思考了一晚上,也還是不明白到底哪些地方可以節省錢財,偏偏這會兒羅斯托夫伯爵又被推選為莫斯科的首席貴族,那麽,舉行一個慶祝舞會就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了。
“媽媽,媽媽!這次舞會鮑裏斯會來嗎?”娜塔莎甩動着她那頭烏黑的卷發,她比去年長高了很多,但依舊很瘦,不過幸好她有着修長的脖頸和明亮的雙眼,人們就不會注意到她那像孩童一樣的身板了。
“不是鮑裏斯,親愛的,是德魯別茨卡亞中尉。”公爵夫人重申道。
娜塔莎撅了撅嘴,她并不明白這兩個稱呼之間有什麽區別,而她也不在乎。她曾經愛他就像呼吸一樣自然,而從他參軍以後,這種愛慕就變淡了,直到有一天,當索尼娅用濕潤的眼睛對她訴說着,她自己對尼古拉的想念時,娜塔莎才吃驚的發現,自己已經想不起對方的樣子了。
“我不愛他了。”那天晚上,她的腦子裏有了這麽一句話,第二天她有些消沉,第三天依舊不是很快樂,但第四天,第五天的時候,她又恢複了,因為她發現,自己不愛鮑裏斯,并不是多麽可怕的事情。
她把這話分享給了索尼娅,後者卻用一種疑惑的眼神瞧着她。
“可是娜塔莎,如果你愛一個人,怎麽會這麽短的時間就不愛了呢?”
“可我就是不愛了啊,我以前愛慕他,甚至主動吻了他,但是現在,我不愛他了,所以我也不想吻他。”
黑發的小姑娘皺了皺纖細的眉毛,索尼娅依舊不能理解,像她自己,她愛尼古拉,那麽就是一輩子的事情,她不能想象若有一天,她和娜塔莎一樣不愛尼古拉了,那會怎麽樣,那一定很可怕,就像世界将要被毀滅一樣。
“自從他回來後,已經好久沒來咱們家了。”
羅斯托娃嘆了一口氣,她活的比女兒久,有些事情,就算不說出來,她也明白。就算是一個窮小子,也不會甘心娶一個沒有財産的姑娘的,即使那是位聰明又漂亮的伯爵小姐。
“我得給尼古連卡寫封信。”
“寫什麽呢?”
娜塔莎親昵的挽着母親的手臂,無憂無慮地問道,她們坐在沙發上,羅斯托娃摸了摸她的臉頰。
“這個家他得學會管理了。”
“尼古連卡不會喜歡這些的。”娜塔莎皺了皺鼻子,她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尼古拉。
“他是個男人,他必須接管。”羅斯托娃有些嚴肅地說道,而娜塔莎,則有些畏懼的瑟縮了一下肩膀,她很少聽到母親這樣嚴厲的語氣,同時,在心裏也不免同情自己的兄長,幸好她是個女孩兒。
尼古拉在接到家裏的來信之後,他原本輕松的心情就變得沉重了一些。
顯然,尼古拉不是那種管理能人,特別是對家裏的財政,而且他也沒有興趣。但,他畢竟是長子,所以,在第二封信的催促下,尼古拉暫時告別了軍隊,請了探親假回去寬慰一下自己的父母,雖然對于他能夠處理好家裏的財政問題,他自己也不是很樂觀。
和第一次他負傷回家一樣,尼古拉·羅斯托夫伯爵受到了家人最熱情的擁抱和親吻,在家人的笑臉下,尼古拉覺得那點煩悶又不算什麽了,可在這股親熱勁兒過了,尼古拉到父親的書房把賬本拿過來研讀後,他又惱火起來了。
“給我把米堅卡叫過來!”尼古拉将賬本重重的扔到桌面上,怒氣沖沖地喊道。
聽候差遣的仆人連大氣都不敢出,想着,這位原本斯文的小伯爵,如今卻是個暴脾氣哩,看來若是他當了家,每個人都得提着腦袋小心做事了。
沒過多久,一個四十多歲,中等個子的男人進來了。
尼古拉盯着對方因為常年醺酒而渾濁的雙眼,他的怒氣加劇了,因為想到當他們這些貴族都在外面賣命打仗的時候,這些家夥卻躲在房子裏安逸的喝酒。
“你這賬目是怎麽記的!”尼古拉呵斥對方。
米堅卡睜開有些虛浮的眼睛,瞥了一眼,然後笑嘻嘻地說:“您看嘛,小伯爵,我記着呢,就在這兒,喏,您看。”男人用黝黑的手指指了一下方向,嘴裏又嘟嘟囔囔的解釋。
尼古拉确實不懂這些事情,但他不是蠢蛋,就算他是個外行人也看得出這家夥暗地裏貪了自家不少錢。若這愚蠢的家夥認錯了,尼古拉原打算放他一馬,但是現在,他竟敢用他那低賤的身份嘲笑自己,尼古拉大為惱火。
“你怎麽敢這樣和我說話!”尼古拉高聲呵斥道。
米堅卡清醒了一會兒,趕緊道歉。
“請您原諒我,我怎麽敢冒犯您呢?上帝啊,我絕不會有那個膽子的。”
尼古拉噴了噴鼻息,決定暫時繞過這個家夥。
“今天傍晚之前,給我把全部的賬目整理好。”
“可是小伯爵……”米堅卡想要小小的抗議一下,因為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
“別給我說這些廢話,你這個混蛋,在你做那些事的時候就要想到會有那麽一天,我已經給你機會了。”
米堅卡從尼古拉的書房裏出來,他回到屬于自己的廂房,妻子給他端了一杯茶過來,唯唯諾諾的詢問他發生了什麽事兒。
“砰——”
米堅卡摔了茶碗,那膽小的妻子被吓了一跳,不敢再問什麽了,只逃到廚房裏去,向她的姐妹們尋求庇佑,但誰敢惹這個酒鬼呢?
傍晚的時候,尼古拉收到了賬目,雖然還是有些漏洞,但看上去也已經差不多了。
年輕的伯爵瞥了對方一眼,說:“出去吧。”
“是,小伯爵。”
米堅卡走了之後,尼古拉看了一會兒賬目就看不下去了,這實在不是他拿手的領域,而且,發洩一通之後,他又沒什麽興趣了。所以尼古拉只在書房裏呆了一會兒就出門了,在外面的俱樂部玩了一個通宵,輸了幾千盧布第二天才回來。
輸錢,家裏賬目有問題,父母的期望,妹妹們的嫁妝,這些重擔壓得尼古拉喘不過氣來,所以他喝了些酒,結果等他回到家,一樁大事兒讓他大為惱火。
☆、第 47 章
米堅卡不像有錢的小伯爵可以去俱樂部,他手裏有點錢也只能讓那個膽小的老婆去買些酒,自己在家裏喝個通宵,結果恰恰是這喝酒誤事。
米堅卡的老婆樣子一般,但她還是姑娘的時候有點財産,米堅卡年輕的時候長得還算精神漂亮,又有一股聰明勁兒,所以羅斯托夫伯爵很喜歡他,讓他當了管家,一當就是這麽多年。
五年前,米堅卡老婆的父親去世了,留下一個才十歲的女兒,也就是他的小姨子,父親死了,小姨子也只能投奔嫁人的姐姐。米堅卡當時正欠了一筆債,見小姨子雖然是個拖油瓶,但還有點財産,就慷慨的收留了她,并且拿着那比財産把賭債還清了。
錢用完了,米堅卡就琢磨着把小姨子趕出去,但那死老婆卻拼死不同意,鬧了幾回差點被老伯爵知道,所以米堅卡就沒那麽做,只是心情不好的時候,免不了責罵小姨子或者打老婆。
這天,米堅卡和往常一樣在院子裏喝醉了酒,回去的時候不小心走錯了房間,剛好瞧見洗完澡的小姨子。
先不說小姨子長得還算漂亮,就單說這年紀,這身段,也是那個黃臉婆比不上的。
想到這點,本來還沒醉死的米堅卡索性将計就計,想要直接強了小姨子,沒想到那死丫頭性子太烈,打破了自己的頭不說,還把這事兒告訴了剛剛回來的小伯爵。
尼古拉聽這個驚恐的女孩兒把事情說完後,原本就情緒低迷還喝了酒的他立即冒火了,直接到米堅卡的廂房裏去,把那個還沒穿好衣服的混蛋一頓好打。
“哎呦喂!”
地上的男人抱着腦袋呻吟,求饒,但尼古拉毫不心軟。
“你這個混蛋!低賤的家夥!”尼古拉暴怒的低吼道。
米堅卡被吓到了,要知道,雖然同樣是男性,他也不算瘦弱,可常年醺酒早就讓他的身體虧空了,面對高大又殺過人的尼古拉,米堅卡覺得自己很可能會被打死。
“殺人了啊!”
殺豬一樣的聲音從管家的房裏響了起來,仆人們也趕緊把這事兒通知了羅斯托夫伯爵。被吓到了的伯爵趕緊來制止,不過那會兒米堅卡也差不多半死不活了。
“我的上帝啊,尼古連卡,你沒把他打死吧?”羅斯托娃吸了口氣問道,以方面她不希望一條人命就這麽在自己家裏死了,另一方面,她更不希望是自己的兒子殺了人。
戰争畢竟離他們太遠了,這位伯爵夫人完全忘記了,他的兒子早就殺過人了。
“沒有。”尼古拉冷淡地說着。
“那就算了吧,這一頓打他也會記着了。”羅斯托夫伯爵并不認為這件事是個很大的問題,要知道,他畢竟是個念舊情的人,但尼古拉并不這樣認為,他擰着眉毛看着自己的父親,說:“爸爸,這個混蛋必須被趕出去!”
“可米堅卡已經在我們家這麽久了。”羅斯托夫伯爵嗫嚅着,他老了,經不起折騰了。
“若他只是手腳不幹淨也就罷了,但是爸爸,這就是個人渣,他竟然想要……”尼古拉咽下了那句強暴一個小姑娘,因為後者現在還那麽驚懼的躲在姐姐的懷抱裏,兩個女人都在哭。
尼古拉覺得又心煩又同情他們,最終,他冷聲說:“爸爸,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