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裏,原木小桌和舒适的軟椅,下面是一個不大的花園,雖然是秋天,但風景看上去還是很不錯的。
海倫他們原本正在一邊聊天一邊等待着布裏恩小姐,那位女士說要去為他們把茶點拿上來。走之前,她的表情是那麽愉快,甚至還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的沖阿納托利眨了眨眼睛。
接下來海倫去了化妝室,阿納托利和瑪利亞聊了一些不怎麽有趣的內容,直到海倫回來,當然,兩個人都有些驚訝,因為安德烈也過來了,而布裏恩小姐卻沒有出現。
“我和庫拉金小姐在半道上碰到布裏恩小姐,她人突然不舒服,現在正在房間裏休息。”
安德烈公爵淡淡的說着,他的表情并沒有因為謊言而有任何改變,語氣也十分平靜。
瑪利亞完全相信了兄長的話語,甚至希望去看看布裏恩。
“別去了,瑪麗,她需要好好休息,你過去只會打擾布裏恩小姐。”安德烈勸阻了妹妹的舉動。
“可怎麽會突然就不舒服了呢?”瑪利亞擰起了眉毛。
“人總是容易不舒服,你可以晚上再去探望她。”
“好吧。”瑪利亞點頭同意了。因為擔心布裏恩小姐,她的眉宇已經不像剛剛那樣放松了。
海倫眼神變得溫軟了起來,她為瑪利亞善良的心腸而感動,但不可避免的又有些遺憾,因為她似乎是真心的喜歡着那位虛僞的法國女人。
她望着安德烈公爵,看到他親昵的拍了拍妹妹的胳膊,讓她坐下。從始至終,安德烈公爵的表情都是淡淡的,但海倫知道,他在用自己的方式保護着他的妹妹。
“您最近在做什麽呢?”阿納托利問道。
安德烈公爵用手撫平了一下本就硬挺的下擺,在聽到阿納托利的問題後,他的動作停頓了一下,然後擡眼看着對方,露出一個不怎麽真誠的微笑。
“修建我的住所,您知道的,我現在已經不怎麽住在童山了,在博古恰洛沃那裏。”
“您忙什麽呢?”阿納托利仿佛并未聽出安德烈的話語,他又一次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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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什麽?”安德烈重複了一遍,他那雙好看的藍眼睛盯着阿納托利,仿佛有些吃驚,但更多的又是一種冷酷。
“很多事情,各種事情。”
他用這樣的話語提醒對方,別再問這些話了,我不想回答你,不想和你探讨我的作息。
但阿納托利看起來不打算放過安德烈公爵,他嘴角微微翹了起來,用一種天真的語氣說着。
“那聽上去沒什麽意思。”
年輕的公爵眯起了眼睛,他的嗓音依舊鎮定,但已經流露出冷淡的意思了。
“當然,那本來就不是什麽有趣的事情。”
“那您為什麽不做點有趣的事情呢?”阿納托利仿佛沒瞧見安德烈冷淡的表情,他又一次問道,隐約有種挑釁的意思。
“那麽您說呢,什麽是有趣的事情?”安德烈公爵嘲笑了一聲,然後他坐直了身體,用那雙像獵鷹一樣的眼睛盯着金發的男人。
“是賭博,飲酒,賽馬,還是調情?”
安德烈放松了肩膀,靠在軟墊上,他的眼神突然又變得慵懶和厭煩起來。
“或者,談論政治和戰争。”
他說完後又瞧着阿納托利,用那微翹的唇角瞧着他,仿佛在說,您就挑一個吧,您想和我談論哪一方面的內容呢?
在座的兩位女士都有些驚訝的瞧着這位公爵大人,或者說,這兩人之間的那種看不見的争鬥。瑪利亞嗫嚅着,她用那雙平和又飽含歉意的眼睛瞧着阿納托利,似乎在致歉。
阿納托利的臉色漲紅了起來,他的手指捏起來放在膝蓋上,他瞪着面前的男人,好像是回到了那個時候,那家夥也是如此高高在上的訓斥着自己。可實際上,成為一個懦夫的這一次可不是他,想到這裏,阿納托利又為自己找到了底氣。
“就說戰争吧。”
安德烈的眼睛眯了起來,他的眼神變得非常嚴肅,仿佛在說,您怎麽能和我談論戰争。
阿納托利毫不畏懼,他的下巴昂起來,說:“那場戰争之後您失去了妻子,我感到遺憾,但這不應該是您切斷與外界一切聯系的理由。”
“失去?”安德烈放下了手,他輕輕地咀嚼着這個詞語,然後直視着對方,他的唇角有着嘲諷的笑容。
“您怎麽能明白?您以為見過了炮火和硝煙就是見過了戰争?您以為只在前線晃了幾天就明白了一切?甚至是別人的感受?”
男人快速地問道,語句一句比一句強烈。
從未有人這樣和他說話,他們都避開這段話題,因為安德烈拒絕談論這一事實。可是面前的小子,這個把戰争當兒戲的公爵少爺卻妄圖來質問他,為何在戰争之後變了。
“那您呢?您又明白什麽,戰争一直沒有結束,一直沒有!不是沒有了炮火和硝煙就沒有了戰争!死去的人就是死去了,活着的人總要繼續!您拒絕接受榮譽,這不是高尚的行為,因為您也拒絕了拯救我們的國家!”
阿納托利站了起來,他的臉漲得通紅,手指捏起來,他的嗓音提高了,把榮譽兩個字咬的那麽重,仿佛在斥責安德烈公爵。
“您和我說過的,忠誠和榮譽,我沒有忘記!但是您呢!您忘記了,忘得一幹二淨,躲在鄉下,您怎麽不去繡花呢!”他激動的說着,仿佛忘記了,這裏不是戰場,而是在一個平靜或者說遠離紛擾的鄉村裏面。
“阿納托利·庫拉金!”
安德烈公爵冷聲喊道,他緩緩地站了起來,他的個子沒有金發男人那麽高,但他的眼神,他緊抿的嘴唇,卻像是一座高山一樣威嚴。
“注意您的言辭。”
海倫的心緊張的跳了起來,她站起來,拉着阿納托利的手心,另一邊的瑪利亞也同樣的,但她不敢碰觸現在的兄長,她臉上的表情是那麽的惶恐和不安。
阿納托利掰開女孩兒的手,那是拒絕的意思。
他的眼睛繼續盯着安德烈公爵,這個男人曾經毫不留情的斥責過他,将他貶得一塌糊塗,但不可否認的是,在彼得堡長大的花花公子卻被這個男人激出了心裏的那絲血性,是他讓阿納托利渴望戰鬥,渴望榮譽,渴望建功立業。這是他要打敗的人,是對手,但如果這個人不再同他一樣渴望榮譽,那麽阿納托利是不允許的,因為他還未打敗他。
“一個軍人,眼睛裏有的應該是服從,是長官,但是現在,您用什麽身份命令我呢?長官嗎?”
阿納托利咄咄逼人地問道,他的眼神是那麽的認真,仿佛在燃燒着什麽一樣。
安德烈的嘴唇抿的更緊了,銳利的眼神盯着面前的男人,在他開口之前,門外響起了激烈的敲門聲。
☆、第 35 章
“安德烈公爵,不好了,小少爺發熱了!”
保姆薩拉什娜是一個矮胖的女人,有着寬大又通紅的手掌,現在,她那紅通通的臉蛋上滿是淚痕,她看起來是那麽的驚懼,好像當她說完這個消息之後,年輕的公爵就會賜死她一樣。
當然了,安德烈公爵不是一個暴戾的人,可他從戰場上回來之後就變了那麽多,他說話越發的苛刻了,公爵夫人已經去了,就留下這麽一個獨生子,好幾次在半夜裏,薩拉什娜都看到公爵大人就坐在嬰兒床旁邊,凝視着他的兒子。
他那麽愛他,仿佛那個小小的嬰孩是他與世界最後的聯系。
海倫看到男人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微微放大的瞳孔,他猛地轉身,但在走了一步之後又克制住了跑起來的念頭,只是快速的向着嬰孩的房間走去。
“上帝啊!”
瑪利亞的嘴唇哆嗦着,她顧不得對海倫他們說什麽,跟着兄長的腳步離開了。海倫和阿納托利也跟了上去。
家庭醫生很快就來了,博爾孔斯基公爵和瓦西裏公爵也停止了談話,一大群人都圍繞着這個嬰孩。
海倫站在阿納托利的旁邊,她瞧見那個小小的孩子無助的躺在床鋪上,那黑色的卷發都被汗濕了,他一直在呻吟,不時的動着他的小手。
“來個人把孩子按住!”家庭醫生喊道,他皺着眉毛,正在整理着需要的東西。
瑪利亞在哭泣着,她以前是那麽喜歡親近尼古連卡,她喜歡親吻他的額頭,喜歡撫摸他那獨特的卷發,但是現在,瞧見這個因為發熱而一直流汗,渾身通紅的小侄子,瑪利亞是那麽的害怕。她害怕尼古連卡會死去,就像麗莎一樣,她怕自己弄疼他。
“我來。”
安德烈公爵的手顫抖着,他用一種異常冷靜的嗓音說着,但伊萬諾維奇拒絕了。
“您不行,公爵,您的手勁太大了!”
“那我來吧,先生。”
衆人把眼神凝聚在那聲音發出來的地方,是那位漂亮的庫拉金小姐。
“我能做好。”海倫在經過安德烈公爵的時候補充了一句,她微笑了一下,“請您放心吧。”
安德烈公爵有些僵硬的站着,他的視線一直盯着那三個人,他生病的兒子,醫生,還有那位标志的公爵小姐。
“嗚嗚……”
兒子的哭泣聲讓安德烈的心揪了起來,他的眼睛瞪大了,視線專注的看着那個男孩兒。
混合着哭泣聲,有輕柔的聲音響起,那是海倫在安撫着男孩兒。她溫柔的抓着他的小手,不時地親吻孩子汗濕的卷發,嘴裏輕輕地說着一些安撫性的詞語。她白纖細的手指已經變得濕漉漉的了,那上面都是尼古連卡的淚水。
“好了,大人,接下來還要繼續觀察,若今天燒能退下去就最好了。”
家庭醫生用棉帕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小孩子發熱并不是什麽大病,只要燒能按時退下去就好,但這位小尼古拉公爵可就不一樣了,如果有什麽閃失,他可負責不起。
老公爵一直皺着眉頭,他想要詢問孩子的病情,但在這之前,他沒有忘記自己還有客人在這裏。
“閣下,既然您現在不方便,那我們就先告辭了,明天我們會再來探望您和您的小孫子的。願上帝保佑這可愛的孩子。”
瓦西裏公爵是非常識時務的,當然了,因為他此番前來的目的是為了兒子的親事,既然現在這事兒遇到了阻礙,那麽先回去商量一下才能最終做出決斷。
回去的時候,因為瓦西裏公爵就在馬車上,所以海倫沒有立刻問阿納托利,等到了別祖霍夫伯爵的老宅時,瓦西裏公爵又把兒子叫到房間去了。
一小時後,阿納托利出來了,臉上沒有了那種一貫的嬉皮笑臉的表情。
“怎麽了,阿納托利?”海倫上前問道。
阿納托利佯作無所謂的聳了聳肩膀,“沒什麽,我只是和爸爸說了,不想娶那位公爵小姐。”
“那爸爸的意思呢?”
“一頓臭罵是免不了的。”阿納托利擠了擠眼睛,他步履輕松的向花園裏走去,但海倫知道,他并不像看上去那麽輕松,所以她追了過去。
“阿納托利。”她叫住了對方,拉着他的衣擺。
“什麽?”阿納托利回過頭來挑了挑眉問道。
“今天,你和安德烈公爵說的話……”
“那并沒有什麽,海倫。”阿納托利打斷了她,他的眉毛擰了起來,語氣頭一次顯得那麽嚴厲。
“那不是你該管的。”
“為什麽?”她又疑惑又生氣的問道,嘴唇緊抿着。
“因為那是男人的事。”他平靜的說着,然後有些冷酷地撥開了女孩兒的手,而後者,只是看着他的背影,咬緊了嘴唇。
他和爸爸是那麽相像啊。海倫想着。她的眼睛濕潤着,心裏有些難過,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其實已經把這個輕佻的男人當成了自己的兄長,只是無論他對自己多好,他總能輕易的讓自己明白。
這是完全屬于這個時代的男人,是一個貴族的兒子,他血液裏有着屬于他父親的精明和粗暴。
是夜,已經淩晨了,博爾孔斯基公爵家裏的燈火還點燃着,當然,并不會太過奢侈和浪費,因為這裏是老公爵的家,就連兒子要去前線的那一天都不能打擾他的生活規律。但是現在,這位年老的公爵為他的小孫子破例了。
“把走道的蠟燭和房間裏的都點上。”
老公爵并不是一個虔誠的信徒,但他心底有個角落,卻有點惶恐的堅信,他的小孫子需要蠟燭來照亮,他的靈魂得有光來引導。
“爸爸,您去休息吧,這兒就交給我和安德烈了。”瑪利亞攙扶着老父親的胳膊,後者用那清明的眼睛盯着她看了一會兒,然後輕輕地撥開了她的手。有些疲憊地說:“走吧,去他那裏,他更需要你。”
說完,博爾孔斯基公爵就背着手,緩步走向了自己的卧室。
瑪利亞收回視線,她走向孩子的房間,從門縫中流瀉出一絲絲的燭光。家庭醫生正收拾好東西出來,右手按着自己的眉心表明了他的疲憊。
“您好,小姐。”
“您幸苦了,卡爾·伊萬諾維奇,孩子怎麽樣?”
“暫時穩定了,但還需要觀察,我現在去準備明天的藥,有事的話請趕快告訴我。”
“好的,我會的,謝謝您。”瑪利亞行了個禮,送別了伊萬諾維奇後,她推門進入了房間。
☆、第 36 章
燭光中,安德烈和尼古連卡像是被一個光球包裹着一樣,那個背脊挺直的男人此刻似乎萎靡了下來,他坐在床沿那裏,右手放在被子上,孩子在被子裏睡的并不安穩,眉頭皺着。
一切都暫時結束了,安德烈想,但他卻覺得自己好像還在夢中一樣。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寒冷的雪夜,他從馬車上下來,快速的趕到家裏,隔着門板,他聽到那些因為疼痛而嘶喊的聲音。他抿着嘴,在原地不斷的踱步,他的心好像被什麽東西從身體裏掏出去了。
等到那一聲啼哭響起,安德烈卻變得迷茫了,他走進房間內,瞧見那新生的,紅通通的孩子,但他的視線更多的卻被妻子給占據了。
他瞧見麗莎汗濕的頭發,咬破的嘴唇,以及那麽惶恐和不安的神情,她那麽害怕死亡,卻還是被死亡帶走了。她走了,只留下一個孩子,而現在,死亡又再一次靠近了他的孩子。
死亡。他想到這個字眼,然後哆嗦了一下,這個堅強的男人,雙眼中終于有了疲态。
“安德留沙。”
瑪利亞輕輕地喚了一句,她走過去,瘦小的雙手握住了對方的右手,她半跪在木質地板上,用那溫柔的雙眼注視着兄長。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安德烈沒有說話,他的右手擡起來,在空中停頓了一會人,然後緩緩地落在了妹妹的肩頭。
他的雙眼依舊迷茫,但他正在恢複。沒什麽人能徹底擊垮他,沒有,除了他自己。
早上,別祖霍夫伯爵的宅院裏,醫生進入了一個房間,那是阿納托利的。他昨晚在外面喝了太多酒,還着了風,到早上的時候自然是生病了。
“如果不是有醫生的确診,我真懷疑這小子是不是故意裝病。”
瓦西裏公爵來回走動着,并且搓了搓手心來發洩他的怒火。從昨天,當小兒子告訴他他不願意結這麽親的時候,這位公爵就一直處于生氣的狀态。
海倫從房間裏出來,她寬慰自己的父親。幸運的是,病情并不嚴重,而且阿納托利還是個成年男人,所以醫生說應該明天就會痊愈的。
聽完醫生的話語後,瓦西裏公爵揮了揮手,看着他的女兒說:“走吧,那只有我們去博爾孔斯基家裏了。”
“好的,爸爸。”
海倫跟瓦西裏公爵再一次驅車前往博爾孔斯基公爵家裏,這一次她沒什麽心思觀賞沿途的景色了。
她的面容多少帶了點難過,除了阿納托利以外,更多的是對這個時代的一種憂愁,她忽然意識到,在這個世界裏面,不僅僅只是阿納托利或者瓦西裏公爵那樣認為。
女人,什麽都不是。女人只有結婚生子撫育孩子的作用。而她原先卻并沒有明白,在這個時代,作為女性,實在是一件太過不公平的事情。
博爾孔斯基公爵的莊園到了。仆人們把馬車牽到馬棚裏去,海倫挽着父親的胳膊進去了。
老公爵和往常一樣在辦公,但這一次他破例出來了。在聽到阿納托利生病的消息後,老頭子感到非常遺憾,至于這遺憾的心情是真是假,現在沒有人關心了。
“小尼古拉怎麽樣?”
“還在燒熱,估計還有得折騰。”老公爵那慣常的嘲諷收斂了起來,他眉毛皺着,就像一位普通的爺爺一樣。
“要不要換一位醫生?”瓦西裏公爵給出了自己的建議。
“沒用。”博爾孔斯基公爵擺了擺手,他的眼睛朝着一個虛無的方向望過去,咕哝着,“上帝要是不願意賜還那孩子的健康,醫生又有什麽用呢?”
這位公爵在經過短短的一個晚上之後,表現得就像一個虔誠的信徒了。但人人又明白,這不可能。
他們又談論了一會兒,然後就去男孩兒的房間看一看他。
房間裏只有安德烈,瑪利亞不在那裏。她畢竟是個姑娘,折騰了一天一夜之後是再也扛不住了,天微微亮的時候被安德烈趕到房間裏去了。走的時候她還再三懇求安德烈要早點叫醒她。
“我不能讓你一個人承擔啊,安德留沙。”
安德烈吻了吻妹妹的面頰,但他并沒有給出明确的承諾,他目送着瑪利亞回房間,直到房門關上才又回到兒子的卧室。
他看着保姆薩拉什娜為尼古連卡擦汗,瞧見那孩子不時的抽泣着,他就擰起了眉毛,然後把保姆趕到一邊,自己拿起帕子為兒子擦汗。
那小小的嬰孩似乎是感覺到了父親的親近,或者只是單純的,在發熱的情況下,喜歡安德烈略微冰涼的體溫。所以在最後,他小小的眉毛放松了下來,又慢慢地睡過去了。
孩子睡着了,安德烈就坐在床沿那裏,安靜的注視着他的兒子,他似乎什麽都沒想,又似乎想了很多。
保姆和仆人們都輕手輕腳,深怕打擾到了這位公爵。于是,安德烈就保持着那個姿勢,直到父親帶着庫拉金公爵和他的女兒進來。
安德烈站了起來。他走過去依次吻了吻父親和瓦西裏公爵的面頰,然後,他在海倫面前停頓了一下,吻了吻她的手背。
“感謝您昨天對我兒子的幫助。”他低聲說着,海倫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毫無疑問,比起以前,安德烈公爵對女人的淡漠,他現在的嗓音可以說是非常柔和了。
“那沒什麽的,安德烈公爵。”
黑發的男人擡眼看着對方,他的嘴角微微動了動,似乎想要說什麽,不過他最終什麽也沒說,只是移開了視線。
瓦西裏公爵和博爾孔斯基公爵去書房裏了,現在房間裏只有兩個仆人和海倫還有安德烈公爵。
海倫望着床鋪上的男孩兒,黑色的卷發有些汗濕,他的臉蛋紅撲撲的,嘴唇小小的,比起昨天,他現在是安靜的,但作為一個孩子,他真的太小了,看上去那麽的脆弱。
“您昨晚一直陪着他嗎?”
安德烈聽到女孩兒這話,瞧着她。他的神色不像是不理解,反而像是在确認,或者說打量。然後年輕的公爵問道:“您為什麽這樣問呢?”
“哦,只是覺得,他太小了,所以不自覺的就想知道。”海倫幹巴巴地說着,話語甚至有些亂七八糟,但安德烈似乎明白了。
“是的,我一直都在。”
☆、第 37 章
他平靜的說着,在海倫的方向,只可以看到男人的側臉,他的下颚給人的感覺一向都是鋒利的,像一種刀子,他的眼神也經常讓人發怵,或者說,在他面前,你什麽壞事都不敢幹,因為什麽都會被他看穿。但是現在,男人整個人好像收斂了鋒芒的瓷器一樣,他看上去是通透的,是可以放心接近的。而這一切,都只是因為那個小小的,脆弱的孩子。
“您是個好父親。”海倫真誠地說着。
安德烈公爵又一次看向了她,但這一次沒有打量,只是面色平靜地問着。
“在您看來,什麽樣兒的才是好父親呢?公爵小姐。”
“這個嘛。”金發的女孩兒有些局促,她的臉頰因為緊張而有了淡淡的紅暈,手指捏着自己的食指,她想了想,然後說:“讓孩子感到安心。”
“還有呢?”年輕的男人并未移動自己的身體,他繼續問着,從面色上看來,海倫不确定對方是怎麽看待她這些愚蠢的話的。
“還有,”她咽了口唾沫,瞧着對方,有些忐忑的繼續說着。
“遇到問題的時候,第一個想要求助的人。會為他自豪的,可以很驕傲的說‘我爸爸’這個句子的人。會讓他們永遠是個孩子的人。”
她說完後,灰綠色的雙眼依舊看着安德烈公爵,仿佛是在等他的回答,像是在等到老師評價的學生。
安德烈瞧着面前的女孩兒,她那直白的眼神就像一本攤開的書一樣。當然,她的話語并不見得多有見解,甚至可以說,完全不像一個成熟的姑娘所能想到的,表達觀點的方式。
但,安德烈公爵微微低垂了眉眼。盡管是如此不高明甚至幼稚的話語,他卻願意去思考一下,比如,他是否接近一個好父親的标準。
“安德烈公爵?”
海倫輕輕地喚了一句,男人擡眼瞧着她,眼神清明,仿佛剛剛那個微微走神的人不是他一樣。
多麽強大的自制力啊。海倫在心裏想着,她眨了眨眼睛。
“您呢,您怎麽認為呢?”
安德烈公爵在心裏咀嚼了一下那個詞,他凝神想了一會兒,仿佛這是一個鄭重的問題。在海倫以為男人會和瓦西裏公爵他們一樣,讓皮鞋在木質地板上踱步的時候,男人卻回答了她的問題。
“我不知道,公爵小姐。”
“什麽?”海倫有些愕然的問道,然後她很快意識到,這話語和表情似乎不是很妥當,但安德烈公爵并未說什麽,他只是再一次重複了一遍。
“我不知道。在您說這些之前,我從未想過。”
“您,從未想過?”海倫又用上了那種疑問語氣,那是不應該的,一位聰明的公爵小姐不應該總是重複別人的話語,或者說,當別人表示他對這個問題并不深入的時候,你不應該扮演那個解說人員,而是換一個話題,換一個讓所有人都開心的話題。
“是的。”
安德烈公爵給出了肯定的答複,并且一點都不為此生氣。好像他将自己不懂的領域和問題,暴露在人前并不是什麽羞恥的事兒,或者說,他也不認為對方問的問題是不值得思考的。
“為什麽呢?”
在安德烈公爵那種無意識的縱容下,海倫完全忘記了,在她面前的可不是她的親人或者朋友,而是一個并不熟悉的陌生人。她那本能的追問,若是換做別人,一定會對她皺眉的。
為什麽呢?是啊,為什麽呢?安德烈在心裏問自己,他回憶他的童年,思考着他兒時對父親的要求,但他發現,他記不起來了,從他有記憶開始,他和父親之間的交流似乎就是一種成人式的交流了。
他從不問父親為什麽到了秋天樹葉就會變黃,也從不問父親他是否可以放下功課去玩耍。因為他知道,他不明白的事情書本裏都會有答案,而他也并不喜歡玩耍,在泥地裏打滾什麽的他也從未想過。
他發現自己對他的父親從未有過期待,所以,當第一次有人問他的時候,安德烈公爵發現了一個新的,他不懂的領域。
他瞧着對方,凝神研究那雙眼睛裏透露出來的情緒,他希望自己能夠像發現別人一樣,發現那裏面的虛僞和狡詐,但他只發現那裏面的天真,這是一個不怎麽聰明的姑娘,長得很漂亮,但她自己并未意識到,甚至表現得還像一個十三四歲的姑娘一樣。
“因為我的父親告訴我,他不是萬能的,如果我不想被錯誤的觀念誤導,那麽我該找尋的,應該是擅長它們的。”
安德烈公爵的語氣淡淡的,仿佛在說一件十分正常的事情,而海倫卻敏感的想到了,在一個漂亮的大廳裏面,有亮堂的的穹頂,地板光潔幹淨。那有着黑色頭發的男孩兒站在那裏,仰着臉,傾聽着父親那一番理智卻不免無情的話語。她突然就覺得難過起來了,而她的臉上也這麽表現出來了。
“公爵小姐,您是不是誤會了什麽?”
“什麽?”她從自己那一番可憐的設想中回過神來,有些迷蒙的瞧着對方。
安德烈在瞧見對方有些悲憫的神色後,突然就覺得有些好笑了,他想,這位公爵小姐平日裏到底在想些什麽呢?
“我并不認為我的父親有什麽不對的地方,所以,我也并不可憐,小姐,您不需要在腦海裏給我編造一個可憐的身影。”安德烈用一種輕快的,甚至帶着嘲弄的聲音說着。
海倫聽到這話,臉猛地漲紅了,她嗫嚅着,向對方道歉。
“這世界上可憐的人多了去了,公爵小姐,難道您要一個一個的去憐憫嗎?”
若原先,海倫為自己那種吃飽了沒事做的想法覺得尴尬和羞愧,那麽現在,當男人繼續用一種嘲弄的語氣說着的時候,她就覺得有些生氣了。
“若我瞧見了,并且有能力幫助他們,為什麽不呢?”她眼神灼灼的望着對方,神情裏的執拗就像一個孩子不滿大人用權威苛責她一樣。
☆、第 38 章
多麽天真啊!安德烈想着,他笑了一下,換成了一種平靜的語氣,不再帶着嘲笑。
“這是很好的,只是,您得明白,以您一人之力,是無法拯救所有人的。”
當男人用一種平和的語氣說話時,海倫也冷靜了下來,因為剛剛的心情過于激動,她的臉依舊帶着紅暈,她咬着嘴唇,右手捏着自己左手的食指。
“您覺得好笑,是嗎?”她小聲地問着。
“是的。”
在聽到這句肯定的答複後,金發的女孩兒微微睜大了眼睛瞧着對方,她灰綠色的眼睛裏似乎有些受傷,但更多的,是在失望。她不理解自己這種想法有什麽錯,更不明白,如果一個男人,願意為了國家犧牲自己的生命,那麽,為什麽他還會如此冷酷的告訴她,她這種想法是多麽天真可笑。
安德烈用一種平靜的表情注視着面前的女孩兒,他心裏那種慣常的,對于多數女人的輕蔑想法消失了,但他認為的,女性過于柔弱和無知的想法依舊沒有改變。
他對海倫·庫拉金之所以态度還算溫和,完全是因為她不像個經常出入社交界的女性,她的眉眼間有着孩童一樣的天真,即使她給人的第一印象是那絕色的容貌,但從她那并不做作的想法中,他能感受到真誠,即使他從不認同它們。
“公爵小姐,這世界就是這樣。有人犯錯,有人去彌補錯誤,有人獲得財富過着富裕的生活,也有人一貧如洗,連白面包都吃不起。您的心是美好的,這我承認,我甚至想要贊美,若您需要的話。”
安德烈公爵停頓了一下,然後看着對方,後者臉又漲紅了,她壓低了聲音說:“不,我并不是需要您的贊美。”
安德烈公爵收回視線,不再注視對方,金發的女孩兒這才開始慢慢的呼吸。
“但在您發善心之前,您必須明白,您今天擁有的一切,甚至是您高貴的心靈,都是因為您不需要去田間勞動,不需要縫補衣服,更不要為家計發愁。若一個盜賊,在一開始的時候擁有了財富和地位,那麽我們就不能完全判斷他的靈魂一定是邪惡的,也許他未來很可能不會變成一個盜賊,反而是一位樂善好施的人。當然,我并不否定您本性的善良,只是,永遠把自己置于救世主的位置,顯然會給您帶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安德烈回過頭,深深地看着女孩兒。
“要知道,過度的善良反而是一種放縱。”
海倫吃驚的看着對方,她的大腦有一瞬間是蒼白一片的,從未有人和她說過這種話。
“我和您說這些,并不是想幹涉什麽。”安德烈收回了視線,他唇角的弧度不是那種嚴肅的樣子,但也沒有完全放松。
“只是一些善意的提醒,鑒于您幫助過我的兒子。”
別祖霍夫伯爵的宅邸,阿納托利已經起來了,現在是下午三點,窗外飄了點小雨,他覺得身體好多了,所以去吃了些食物。
他站在窗前,抽了一口煙卷,有些辣,正咳嗽的時候,海倫回來了。
“你在自殺嗎?阿納托利。”
那漂亮的小姑娘面無表情的瞧着他,阿納托利讪讪的笑了一下,把煙卷掐滅。
海倫走向茶幾那裏,倒了一杯紅茶給他。阿納托利接過來,喝了一口,然後歪了歪頭瞧着自己的小妹妹。
她看起來沒什麽不一樣,但似乎又有點不同。阿納托利放下茶杯,走近了對方,微微彎腰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