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五一假期三天,姜微打算趁空回W市陪陪家人,自從年初回公司上班後,她就沒再回去過了。
徐敬南對此沒有任何異議,将自己默默計劃了一周的出行攻略無所謂地抛到一邊,一切以她的意願為先。
他提出開車送她回W市,卻被姜微拒絕了,“來回五六個小時,你不嫌累啊?”
徐敬南挑了挑眉,沒有堅持,将她送至火車站,他在檢票處看了很久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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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微回到家,是下午五點多,姜蕭還沒有放學,媽媽也還沒有下班。
進門放下行李,她擡頭的瞬間才注意到客廳的牆上多了一幅八駿圖十字繡。八匹駿馬奔騰在廣闊的草原上,近處花草茂盛盎然,遠方旭日東升,山群連綿起伏,畫面逼真又生動,鑲嵌了金屬框架,挂在白牆上,頓生蓬勃之氣。
姜微走進媽媽的房間,床頭櫃上擺放着的正是剪刀、針線、繡布以及圖紙。她的視線久久盯着這些物品,神色難辨。
徐敬南的電話打斷了她的思緒,“到家了嗎?”
“嗯。”姜微應了一聲,想起徐敬南再三囑咐到家後要打電話向他報備,她又補充了一句:“我剛到家,正準備跟你說。”
徐敬南靜默了幾秒,才問:“微微,有心事?”
“什麽?”
“你好像興致不高。”
“沒有,”聽到玄關的開門聲,姜微挂斷了電話,“我媽媽回來了,我晚點再給你打過去。”
方怡注意到鞋架上多了雙女兒的鞋子,笑着對兒子說:“蕭蕭,你姐姐已經回來了。”
姜蕭換好拖鞋,剛要跑進裏屋,就見姐姐已經從房間出來了,“姐!我放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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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姜微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到他身後的母親,面容似乎愈發憔悴,她叫了聲:“媽。”
姜微一向最愛吃媽媽燒的菜,今晚卻一反常态沒吃多少,連米飯也只是吃了幾口。蕭蕭的嘴一直是一刻也不能停歇,興奮地講述在學校發生的趣事,而她也沒心情聽進去。
晚餐過後,姜微洗了碗,對媽媽說:“媽媽,我們母女倆下樓散散步吧。”
姜蕭不滿:“我也要去。”
“你在家把作業做了,姐姐明天帶你出去玩。”
姜蕭聽了立刻樂得去找書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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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下門前便是一條運河,運河兩邊有專供居民散步或做健身運動的街道,尤其是在夏天,要比平時都熱鬧許多。
河邊的路燈已經全開,偶有廣播放着舒緩的音樂,河對面的那條過道上還有一群婦人在跳廣場舞,來來回回都是飯後出來走走的行人。
方怡眼睛不太好,據說是因為生了女兒,早些年在奶奶那兒受盡委屈,哭太多了,比普通人的視角要窄很多。
姜微一路沉默,攙着媽媽過馬路,繼而下樓梯,才來到河邊的過道。一般人下樓梯,都是眼看前方,根本不需要注意腳下,而方怡要将雙腳呈八字狀,垂眸慢慢地下樓,尤其是在夜裏。
“微微,有心事?”方怡了解自己女兒,從她回來到現在,表情都沒有放松過,即使是笑,也只是應付蕭蕭,扯了扯嘴角而已。
姜微一邊挽着媽媽的手臂,一邊向前緩緩地走,“媽,我看到客廳的十字繡了。”
“啊,”提到十字繡,方怡的笑意就多了幾分,眼角的皺紋因而更加明顯,“漂亮吧,前段時間你姨媽買了一幅‘馬到成功’回來繡,我看着很漂亮,就托她給我帶了幾幅。”
“繡一幅要多久?”
“我繡的慢,繡了三個多月。”
姜微的腳步慢慢停了下來,“您一針一線繡了三個多月?”
方怡這才注意到女兒的語氣有些不尋常,“怎麽了?”
“媽,您眼睛不太好,還有輕微的肩周炎,您得顧及自己的身體。”
母親手巧,擅長織衣服,她織出來的毛衣,又暖和又好看。親戚也都知道,所以時不時就拜托母親給他們或是他們的子女織些過冬的毛衣,從大人到小孩,說是商場裏賣多少錢,他們都照給。
都是親戚,母親怎麽好意思收錢?那時母親還是家庭主婦,閑暇時間多,織毛衣都是挑選最好的毛線,邊看電視邊織,往沙發上一坐就是一整個下午。
父親勸她不要答應,母親總是笑着說:“哪好意思拒絕。”
姜家與方家親戚都多,若是答應幫這家的侄子織了,那家的侄女又有意見,幹脆都攤在母親一個人身上。
父親勸不聽,也發過火,他把母親手裏的針線都扔到地上,“再織下去,要是真瞎了,我可不管你!”
母親知道他是開玩笑,沒較真,笑了笑,撿起針線繼續織。
姜微那時在房間聽到動靜了,她覺得父親過分了,把話說得太重了。提到“瞎”這個字眼,她更是覺得鼻子酸酸的,她一直以為母親的眼睛沒那麽嚴重的。
然而,不久之後,她親眼目睹了這樣一幕。
過年時,親戚朋友都其樂融融地聚在一塊,父親忽然說了句:“誰以後再讓我老婆給他織衣服,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氣氛一時僵硬,一位叔叔說:“老姜,你生什麽氣,衣服多少錢,我們照價給。”
父親更加動氣,“當心我把錢砸你臉上,是錢重要還是我老婆的身體重要?”
自那以後,沒有親戚再拜托母親幫忙織衣,而姜微也牢牢地将那一幕刻在了心裏,她的父親在那一刻特別帥氣。
……
十字繡要比織毛衣費的功夫更甚,對于眼睛本就不好的媽媽來說,不是好事。所以姜微回來到現在都在努力控制自己的心情,她不想因為一時口快而對媽媽說重話。
“媽,您眼睛不太好,還有輕微的肩周炎,您得顧及自己的身體。”
方怡輕輕拍了拍女兒的手背,“媽知道,媽就是覺得這八駿圖挂在家裏特別好看,所以忍不住也學着你阿姨繡了一幅。”
“不是繡了去賣?只是挂在家裏?”姜微囧,自己又擔心過頭了,一幅十字繡成品價值幾千塊,她還以為母親一時起意繡十字繡是為了拿到市場上去賣。
方怡這才徹底明白女兒的擔心,欣慰又無奈地嘆了口氣:“媽媽有空才去繡的,偶爾繡幾個小時,如果就為了那幾千塊錢,身體再落下什麽毛病,你恐怕就不搭理我了。以後瞎了,你們姐弟倆更加沒人養我。”
媽媽始終笑着,姜微卻笑不出來,“您的眼睛……真的會瞎嗎?”
媽媽的眼睛不好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外號更是直接叫她“瞎子”,開玩笑的成分居多。爸爸曾經帶媽媽去北京看過眼睛,是白內障的問題,而且換視網膜也行不通。媽媽定期吃藥,滴眼藥水,看電視也會戴上墨鏡,這樣眼睛才不會不舒服。
姜微那時還小,不懂事,以為媽媽只是夜盲症而已,或許是她潛意識裏不想去相信“瞎”這個詞的真實性,所以無數次将事實當做笑話來聽,這是她第一次敢把這句話問出口。
這麽多年了,方怡提起這件事也沒那麽在意了,“這個也說不準,可能五六十歲左右會瞎,也可能不會,反正媽媽就想要是能等到蕭蕭上大學之後再瞎,就好了。”
鼻子泛起的酸意還來不及忍住,眼眶就已經蒙上一層霧氣,姜微的眼睛幾乎是瞬間就濕潤了,眼淚順着流下來,都不給她打轉的機會。她不想哭出聲音,只能用上排牙齒咬住下嘴唇,只是語氣還是洩露了她的情緒。
“媽,我就當您是在胡說。”
方怡擡手将女兒的眼淚擦去,又道:“傻孩子,都這麽多年了,媽媽心裏有數,知道你為媽媽擔心,媽媽答應你,再繡一幅就不繡了。”
“您還要繡?”
“媽媽還買了一幅黃山迎客松的圖樣,比八駿圖要小一些,适合做房間的裝飾。媽媽繡好之後,想留到你嫁人的時候,把它擺在你的新房裏,一會兒回去拿給你看看,特別漂亮。”
姜微:“……”
“什麽時候把男朋友帶回來給媽媽看看?”
“……”
她要怎麽向媽媽解釋,她與韓敘已經分了手,而且她正在和徐敬南交往?
年前,他們一家人在商場見過徐敬南,當時她還向媽媽矢口否認與他的關系,想到這裏,姜微的頭就大了,也不知道媽媽知道她和徐敬南在一起會是什麽反應,還有那件衣服,如果媽媽還記得的話,一定會想歪了。
“媽,以後有機會。”
她和徐敬南剛交往不久,現在見家長還為時尚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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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姜微與徐敬南通電話的時候,還是有點悶悶不樂。
徐敬南下午就察覺到她情緒隐約不對勁,回家對她來說是件高興的事情,但是她似乎一直低落。
“出什麽事了?”
“沒事。”
“姜微”,徐敬南嚴厲地喊出了她的全名,他不想顯得語氣太過生硬但還是忍不住怒意,“不要再對我說‘沒事’這兩個字,我不覺得安慰。”
他明白她就算真的有心事,也只想一個人承擔,一個人解決。但是她現在已經有他在身邊了,能不能再依賴他一點點?讓他感覺自己被她需要,也讓她明白,她難過的時候,有他陪。
姜微握着手機沉默了一會兒,沒有開口。
徐敬南等不到她的回應,又擔心她是被自己的嚴肅吓到,又試探地喊了聲:“微微?”
“是我媽媽的事情。”
她不是不想說,說了又能怎麽樣呢?多一個人擔心罷了。況且,媽媽也說了,未來都是未知數,誰也無法預測,或許她仍舊選擇不去相信,媽媽就會一輩子健健康康的,不會有任何意外。
床頭櫃上放着那張黃山迎客松的繡布,如媽媽所說,繡成之後一定會很漂亮,姜微看着看着,竟開始無聲地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