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也許是因為發熱的緣故,蘇辰感覺整個腦袋都昏昏沉沉的,不想去思考,她很疲憊,只想繼續沉睡。事實上,她已經很久都沒有睡好覺了。
可是,她又擔心自己醒不過來,輸液結束後,身邊也沒人叫醒她。想睡又不敢睡,她強撐了一會兒,卻仍是抵不住耷拉的眼皮,閉緊了雙眼。
徐敬東走進公共病房,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蘇辰坐在靠椅上,偏頭睡着了。她額前的劉海散亂在一邊,臉頰潮紅嘴唇卻蒼白無色。她的手,下意識地攥着懷裏的包包,像個沒安全感的小孩,脆弱不堪。
他的心忽然就抽了一下,看到這樣的她,他好像體會到一種名叫心疼的感覺。
他沒有出聲驚擾她,脫下自己的深色大衣,動作極輕地覆在她身上,生怕将她弄醒。徐敬東從未有過如此溫柔的神色,眸光深深地落在她的小臉上,生出許多情緒,有不舍有心疼有珍惜,可惜蘇辰睡着了,看不到。
旁邊有位護士見蘇辰身邊多了位男人,便小聲搭話道:“你是她丈夫吧?你總算來了,方才我答應幫蘇小姐時不時地看着吊瓶,她才放心睡着了。”
“我是她丈夫。”徐敬東的聲音聽不出什麽感情。
她偏朝左邊側着身,他便坐到她左邊的靠椅上,沒有吵醒她,也沒有去碰她,只是安靜地看着。蘇辰生得好看,卻也不是多美,只是五官端正,又恰到好處,對他來說,其實是百看不厭的,只是這種話他從不會說出口。有那麽長達十幾分鐘的時間,徐敬東的視線都集中在她的臉上,不曾離開過。
他心底忽然冒出一個念頭,好像存在了很久很久的念頭——就想這麽看着她一輩子。
注意到吊瓶裏的液體還剩下一點,估量着時間,徐敬東起身離開。
蘇辰好像做了一個很甜的夢,夢到小時候的場景,時光已經那麽遙遠,記憶卻還停留在最深處。
“敬東哥哥,你看我這身新衣服漂亮嗎?像不像公主?”
“你本來就是公主。”
“敬東哥哥,你也很像童話故事裏的王子。”
她以為,王子與公主是最般配的。她以為,王子與公主會幸福快樂的生活在一起。可是……童話裏都是騙人的。他是王子,卻不是她的王子。她是公主,卻在他面前喪失了驕傲。
回憶漸遠,她彎起的嘴角也慢慢垂下來,甚至眉頭都糾結到一處,像是愁雲籠罩一般,陰影怎麽也驅散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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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辰感覺到有誰在觸碰她的手,溫暖的手掌,那麽像他,但她知道不會是他。她好像又聽到耳邊有個輕柔的聲音在喊:“辰辰,醒醒。”
她無數次期待過早晨醒來之前,徐敬東可以溫柔地叫她起床,寵溺地喚一聲:“辰辰,醒醒。”
然而,現實卻比幻想殘酷許多。
她緩緩睜開雙眼,見到的卻是那張印刻在她心裏的臉龐。幾乎是下意識的,她的身子一顫,手也抽了回來,像是碰到了什麽不該碰到的東西,受了驚吓一樣。垂眸又見自己身上披着的大衣,二話不說便擡手将它甩到了其他空座上。
“別亂動,針頭還沒拔。”徐敬東伸手制止她的行為,神色默默。
徐敬東叫來護士,為她拔掉針頭,又将止血的棉球輕按在她手背上。蘇辰只随意地抹了抹,便将棉球丢掉了。從始至終,她都沒有和徐敬東說一句話,甚至連看他一眼都是多餘。她将包搭在肩上,起身徑直走出去。
他會出現在這裏,或許是徐敬南通知他的,或許是陪陸悠來醫院檢查,偶然看到了她。蘇辰不想問,因為一切都不再有意義了。
徐敬東沒想到她竟然沒有一絲反應,就像是對待陌生人一樣,無視了他。他看了眼被她丢在一旁的大衣,眼神忍了忍,快步跟了上去。
蘇辰走得很快,幾乎是小跑,她只想趕快離開這裏,不想面對他,至少現在不想。
招手攔計程車時,卻被人鉗住了胳膊,“跟我回家。”
“你放開我。”一出聲,她才發覺自己的聲線十分沙啞。
徐敬東一手制住她的胳膊,一手從口袋裏掏出了藍色條狀的糖,遞到她眼前。那是她最喜歡吃的特濃鹽牛奶糖,他剛才特地去醫院的便利店買來的。
如今感冒,醫生不會建議打針,通常都選擇吃藥或者輸液。他們還小的時候,感冒了,只要打一針,仿佛就會好得特別快。蘇辰害怕打針,每次軟磨硬泡好久都被駁回意見。
無計可施,她便會軟軟地求徐敬東,“敬東哥,給我買糖吃吧,那麽我疼的時候就會咬糖,不會咬舌頭了。”
女生就是這麽麻煩,只是打個針而已,竟然還會疼,竟然還會怕,竟然還說會咬到舌頭。他冷着臉沒說話,但卻真的去給她買來了糖。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記憶裏沒有徐敬南,沒有別人,只有他和她。
……
蘇辰看着眼前熟悉的糖紙包裝,鼻尖一酸,發酸到極致,卻笑了出來。
“徐敬東,我不想再做那個你一哄我就笑的傻女人了。”聲音很澀,卻很清晰,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倔強和堅決。
“發生了什麽事?”徐敬東冷靜地發問。
她今晚太不尋常,雖然他們冷戰有一段時間了,但她這種決絕到似乎要和他攤牌的态度,讓他直覺不對勁,心裏泛起不好的預感。
有些事情一旦下定決心,就算時間再如何拖延也沒有轉圜的餘地了。蘇辰索性不再與他僵持,她今天實在太累,也沒有精力與他争執,“回家吧,我有事要跟你說。”
雖然她的态度軟了下來,徐敬東的不安感卻越來越強烈,心底叫嚣的聲音再次湧現。他像是一個等待被宣判罪行的罪犯,明知罪孽深重,卻還是殘存一絲希望。
蘇辰坐在後座,手裏是他方才硬塞給她的牛奶糖。這麽多年了,她将一切都給了他,他還能記得這個小細節,對她而言,也不枉一場情深。她拆開外包裝,取出一顆錫紙包好的糖,放進嘴裏。牛奶的濃香襲來,又夾雜着淺淺的鹹味。
“辰辰,我也想吃一顆。”徐敬東的語氣近乎賴皮。
蘇辰的眼神頓時一冷,将手中的條狀糖盒扔到了前面的座位上,意思是——要吃,自己拿。
徐敬東自讨沒趣,卻依舊拿了一顆糖,塞進嘴裏。什麽鹽牛奶糖……怪怪的……她怎麽會喜歡吃這種味道的糖?
一到公寓樓下,蘇辰就下了車,甚至連進電梯也沒有等徐敬東,手指輕輕一按,就與他隔絕在兩個空間。
徐敬南一路忍着性子,進了家門,卻發現她已經在收拾行李。他再也無法保持淡定,按住她的胳膊制止她,厲聲反問:“你準備去哪裏?”
蘇辰連眼皮都沒擡,只是萬分疲憊地道出一個事實:“哪裏都好,只要沒有你。”
要有多失望,才能從愛一個人變成恨一個人,恨到再也不想看見他。
徐敬東的雙眼霎時染上瑟意,聲線很冷,“你這是什麽意思?”
“徐敬東,我們離婚。”
原來“離婚”這兩個字不如想象中那麽難開口,說出來的瞬間甚至帶着某種快意,她等了這麽久,忍了這麽久,終于要離開她的噩夢了。
原來“離婚”這兩個字比想象中還要讓他心驚,徐敬東的眼底驟然洶湧,聲色隐忍,“辰辰,不要任性。”
“怎麽?不離婚的話,要我當你孩子的後媽嗎?”
孩子的後媽?她的眼神冷絕,徐敬東卻完全不明白她在說什麽。
“你胡說什麽?”
他一臉不解的神情,讓蘇辰的心更是跌到了谷底。到了這個地步,他竟然還想再隐瞞她?那他預備要怎麽辦?依舊不向她坦白,繼續腳踏兩只船,光明正大的出軌?
蘇辰覺得,這個時候還和他争論誰是誰非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只會讓她覺得自己更可憐,她不想再讓自己陷于這種可憐的境地,将手機扔到他面前,清聲道:“相冊,你自己翻。”
徐敬東緊蹙着眉,直覺他們之間發生了他不知道的誤會,打開她手機的相冊,裏面卻只剩下三張照片。
他記得以前不是這樣的,她的手機裏有上千張照片,他見過的。那些照片,或是關于她的,或是關于他的。很多張,多到他都不記得他在什麽地點、什麽時候有過那樣的表情。
而現在,只剩下三張,空落落的。兩張是他的臉,背景是陸悠的家裏,而另外一張是……
“陸悠發給你的?”
看,他前一秒還一副不知所雲的無辜模樣,這一秒已然改變了說辭。陸悠,原來他真的和她重新在一起了。
蘇辰的睫毛顫了顫,斂下幾分情緒。原來真正到了這一刻,只是将她的疼痛又一次撕扯開來,但是她告訴自己,再痛這最後一次,以後就不會再痛了吧……
見她沒有回答,徐敬東又問:“最後一張,你信了?”
下午,陸悠約她見面,她大概料到了她的來意,可是沒想到她卻帶來了一個讓她更加慌亂無措的消息——她懷孕了。
懷孕,也就是意味着她與徐敬東将有一個屬于他們的小寶寶了。
蘇辰曾經不止一次表示過她想有個孩子,但是徐敬東都以忙于事業、她還年輕為借口拒絕了,而現在,另一個女人在她面前趾高氣昂地說懷了她丈夫的孩子。
多麽諷刺,即使她知道陸悠是故意刺激她,想看她出醜,她的理智還是盡數崩潰了。
聽徐敬東這麽一問,她猜想陸悠或許是騙她的,但是……這時候再去追究這個還有意義嗎?到了這個地步,他們還怎麽再繼續這段名存實亡的婚姻?
“即使懷孕是假的,你能否認你這幾個月和她往來密切嗎?”
往來密切……這是她能使用的最輕的程度,不至于再一次剜她的肉。眼底氤氲着霧氣,蘇辰閉了閉眼,似是反問又似控訴。
“徐敬東,你到底為什麽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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