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1)
劫財
朱明元跪在蒲團之上,先是将蒼玉從頭頂到鞋底都詛咒了一遍,而後又用了半個時辰來忏悔自己這郁卒的半輩子所做的錯事,待他顫抖着雙腿從蒲團上站起來時,外面應景的下起了小雨。
一直立在門口沉默的住持上前幾步,雙手合十鞠了鞠身子:“聖上,外面有雨,不如先留在寺中避避雨。”這話聽起來雖是好意,但住持說時,面色卻過分深沉,讓人忍不住懷疑他話中是真情還是假意。
沈玉在暗處打量了那位住持半晌,也瞧不出什麽不妥,遂收回自己的視線。
一行人浩浩蕩蕩跟在朱明元身後準備去住持特意為衆人準備的房間。
“再過兩日我便回北元了。”去的路上,齊格壓低聲音在沈玉耳邊道:“若你日後閑來無事也可以多去北元走動走動。”
沈玉腳步微頓,出于禮節,點了點頭。一邊的蒼玉雖從表面上瞧是在安安穩穩的走路,實則整顆心都放在了沈玉身上,方才齊格的話他自然也是聽在耳中,這便慢條斯理的整了整頭上梁冠:“唔,等本侯得空必然會帶着夫人前往。”
齊格原本就視蒼玉為眼中釘肉中刺,每每一想到他同沈玉的關系,都覺得肉更痛了一些,是以幹脆不搭理蒼玉,袖子一甩,揚長而去。
見齊格走之後,蒼玉神清氣爽,從懷中掏出個精致的小銅鏡,一邊走一邊照,口中不住道:“哎呀呀,當真是天生麗質難自棄。”
聲音不大亦不小,飄到跟在朱明元身後的昭陽耳中,她一陣惡寒,回頭瞪蒼玉,又瞧了瞧他身邊的沈玉,冷冷哼了一聲。
武成寺隸屬朝廷,歷代帝王三五不時會來這裏小住幾日,是以房間充足。朱明元被安排在了上等的房間裏,同蒼玉和沈玉的房間離得甚遠。朱明元進房之後,衆人這才各自回房,沈玉頂着四道如芒的視線,頓覺壓力十分大。
回到房中,她給自己倒了杯水,一口飲下,暗自提點自己,下次萬不可同齊格與昭陽一同出行,這委實是樁煎熬的事。
“我一會出去買些藥,你在房中歇一歇。”蒼玉走到沈玉身後,擡手撫了撫她柔順的青絲:“你想吃什麽?我給你帶回來。”
沈玉搖了搖頭:“不吃什麽,只是這外面還在下着雨,你這幾日又沒歇息好,這麽冒雨出去萬一感染了風寒怎麽辦?”
蒼玉見沈玉如此關心自己,分外受用,剛想将她拉到懷中抱一抱,又聽她繼續道:“你感染了風寒倒不要緊,老子近日精神頭差,沒有那麽多工夫照顧你。”
蒼玉一雙玉手尴尬的停在半路,而後又自然而然的收了回來,繼續掏出才收進去沒一會的銅鏡,繼續蹲在角落裏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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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是不出門的話,一會記得将門上鎖,我有些困,先睡一會。”沈玉話落便上了床,沒一會便傳來了均勻的呼吸聲。
蒼玉放輕腳步走到床邊瞧了一會,見她的确已睡熟,這才蹑手蹑腳朝門外走。
此時雨勢已收了不少,他撐着一把油紙傘,握着傘柄的手骨節分明。
因下雨的緣故,寺中人并不多,蒼玉樂得清靜,出了寺門一路往山下走,其實他此番下山也沒什麽大事,除去買藥,還因為甄柳說她想要吃武成寺山腳下一家包子鋪的包子,作為一只爹,他覺得自己還是很稱職的。
他撐着傘,漫步在雨中,行至山腰時,終于沒忍住,嘆了口氣,站在原地對着遠山道:“閣下跟了本侯一路了,累不累?要不要坐到本侯的大腿上歇歇腳?”說罷拍了拍自己修長的大腿:“本侯有三寶,腿長腰細易推倒。”
身後腳步聲倏然止住,不過是一瞬,住持便從密林中邁步而出,走到蒼玉面前,雙膝一曲直接跪在泥濘的地上,絲毫不在意僧袍被泥水沁濕。
蒼玉眨了眨眼:“你這是什麽路數?”
住持并不答蒼玉的話,只道:“小僧寂空,乃武成寺前任住持親傳弟子。”說罷從袖袍中掏出一個紙包:“師父圓寂前将這東西交給小僧,囑咐這包東西務必要交到侯爺手中。”說完微微垂了頭,将紙包雙手奉上。
蒼玉面無表情接過寂空手中的紙包,瞧得出這紙包已有些年頭,但因被保管的極好,是以還是完整的。
蒼玉低頭看寂空:“圓悟師傅他何時登的極樂?”蒼玉記得太後同他說過,先皇極其賞識圓悟師傅,曾有意封他為國師,但後來因龍體每況愈下,這事便被耽擱了。
說到圓寂這事,寂空的面色又恢複初見時的高深:“我師父前年便已圓寂,是朱明元親手将他老人家送走的,就因為這包東西。”寂空掃了一眼紙包:“這本是侯爺的,如今完璧歸趙,寂空如此也算完成了師父遺願。”
“起來說話。”蒼玉擡了擡手,也算是知道了寂空瞧朱明元時為何是那樣的神色,思索片刻道:“你會占星?”
寂空愣了愣,而後點點頭:“會。”
“你也想為師父報仇罷?”蒼玉又朝他走近了幾步,不待他答話便顧自道:“不如你從了我。”
寂空聞言面色并沒有多大起伏,平靜同蒼玉對視:“我要親手殺了他。”
蒼玉有些為難:“巧了,本侯也想手刃他,要不這樣,我捅他前面,你捅他後面?”說完遠目天際,暗自覺得這話聽着有些怪。
寂空思考了良久,最終點了點頭,畢竟憑他一己之力想對付朱明元,那當真是比登天還難。
“對了,本侯近日大概會需要些銀兩,你且想想辦法。”蒼玉颔了颔首,坦然道:“這銀兩自然要朝廷出,你能找個光明正大的理由是最好不過。
同寂空交談過後,兩人一前一後離開山腰,蒼玉去到山腳下買完包子,一手拎着個紙袋回到寺中,此時房中已不見了沈玉的影子,他将東西放在桌上,而後出去找了一圈,發現沈玉正同齊格和昭陽坐在一處談天,自家媳婦面色有些尴尬,見到他是眼神驀然一亮,這一亮,亮的蒼玉心中有些激動,自打同她相識,這是他頭一回瞧見沈玉對自己表現出如此強烈的欲望。蒼玉剛想過去,突然見元恒匆匆從角落處走出來,先是畢恭畢敬給沈玉、昭陽同齊格行了禮,而後滿臉歉意對昭陽同齊格道:“聖上傳沈将軍有要事,奴才鬥膽來請。”
沈玉起身時動作稍急,而後頭也不回跟在元恒身後走了。
蒼玉挑了挑眉,為避免浪費不必要的口水,趁昭陽同齊格未發現自己,也轉身回了房。其實朱明元今日找沈玉,蒼玉也能猜出來個大概。
前些日子沈玉的叔叔同大伯被朱明元調入郡中,同戍邊相比,那當真是差了不止一星半點,起碼沒了性命之憂,朱明元此番将沈玉喊過去,除去拉攏沈玉之外,大抵還有個告警之意。他在房中待了一會,而後從後門繞到朱明元房前,在原地環視過後,輕巧的躍上了房頂,小心掀開瓦片,側耳聽着屋中動靜。
“沈玉啊,想必你也聽說寡人将沈守備同顯武将軍調入常州府的事了。”朱明元端坐在椅子之上,說完之後便一直盯着沈玉瞧,也不急着開口說話。
沈玉點了點頭:“前幾日沈玉收到家書,還未來得及謝主隆恩。”而後也不再說話。
朱明元見沈玉也不說話,面色不由一沉,心中道好你個護國将軍,寡人不說話你也不說話,當寡人是什麽?道完又沉默了一會,見沈玉依舊不開口,這才清了清嗓子說話:“沈玉啊,前些日子寡人托你的事你可還記得?”
沈玉有些茫然,畢竟朱明元托她辦的事有些多,她一時也不知道他此下說的是哪件。
朱明元是何許人,見她征愣的神色,心中也有了數,好心提點道:“近日蒼玉可有什麽動作沒有?”
沈玉恍然大悟,瞧了瞧朱明元,單膝跪地回道:“回聖上的話,英武侯一直都是本本分分,臣委實未瞧出來他有何對聖上不敬之心。”
朱明元斂了斂眸子,冷笑一聲,問道:“是麽?”
沈玉加重語氣:“臣不敢有半分欺瞞。”
朱明元重重拍了把椅子的扶手,而後氣急敗壞的站起身:“不敢欺瞞?那寡人問問你,這些日子一直未平息的流言是何處來的?寡人若未有确鑿證據,又怎麽會将你找來?”頓了頓,态度又緩和了些:“愛卿啊,寡人對你是一百個放心,罷了罷了,我們不說這件事,我們說說沈守備同顯武将軍罷,寡人知道沈家世代忠良,是以自然不會虧待沈家,眼下寡人将他們調入郡中也全是因愛卿你清廉自好,愛卿身上背負的是沈家世代的名聲,可萬萬莫要讓寡人心寒。”
沈玉非愚鈍之人,當下便聽出了朱明元話中的意思,她皺了皺眉:“聖上言重了,沈玉一直都謹遵祖訓同天下道義,維護皇室正統,絞殺叛賊是臣職責所在。”
朱明元贊許的點了點頭:“好,愛卿先退下罷。”
沈玉又作了一揖,而後倒退出朱明元房中。
蒼玉見沈玉走了,一個着急,将瓦片啪的朝房頂一砸,幾乎是同時便聽朱明元道:“誰在房頂上?”
蒼玉連滾帶爬的從房頂躍下,湊巧寂空從房下路過,将手中的碧眼貓向房頂輕輕一抛,而後瞧了蒼玉一眼,雙手合十鞠了鞠身子,淡然從他身邊路過。轉了個彎,同從房中追出來的朱明元碰個正着。
“寂空師傅,你瞧見蒼玉往哪去了麽?”朱明元直接将屎盆子扣在了蒼玉頭上,并且毫!無!壓!力!話落見一只通體雪白的碧眼貓從屋頂躍下,面色緩和不少。
寂空淡淡然道:“阿彌陀佛,小僧并未瞧見英武侯,聖上可是找他有事?小僧這便讓人去請。”
朱明元急忙擺手:“不必!寡人随口一問。”說完轉身進了屋。
“聖上請留步!”寂空見朱明元要走,開口叫住了他。
朱明元皺眉,回頭看寂空:“不知寂空師傅還有何事?”
寂空微微垂了眸子:“小僧昨日夜觀天象,發現天象異動,熒惑守心,西南方五日後必有一場浩劫。”
朱明元聞言神色大變,激動之下拉住寂空的袖子:“此話當真?”
寂空面色不變:“出家人不打诳語。”
當日朱明元未再耽擱,冒着雨同一行人往京師趕,哈木次雖然蠢了些,但好在未曾蠢到家,待摸黑回到京師之後,當下便同朱明元告了辭,隔日一早便領着他的人回了北元,臨行前,沈玉前去相送,齊格一臉的不舍在瞧見死活要跟着來的蒼玉之後如數轉成了鄙視同厭惡,悻悻上了馬車,揚長而去。
因為寂空的一番話,朱明元連續好幾日都未歇息好,暗中派人将赈災銀兩同物事備下,又同西南王商議好一應事宜,而後便靜待五日後的突變。
朱明元一心全撲在五日後,這幾日便沒有機會來找蒼玉麻煩,蒼玉有些閑,領着雲商同蒼何逛京師,一邊逛一邊聽着城中消息,其中最多的便數五日後的天災,這事雖然朱明元從未同旁人提起過,但它就像是瘟疫一般,在民間傳了開來。蒼玉對此結果甚滿意。
潇潇灑灑過了五日,第六日清晨,烏雲從西南處飄了過來,壓在城的上空,讓人有些窒息。一匹寶馬穿梭在閃電之中,直奔皇宮大門而去。
“報!!”
此時朱明元正在嗓子眼懸着一顆心,聽聞有人來報,立馬從龍椅上站了起來,向下疾走兩步:“快說!”
“啓禀聖上,保寧府起了天火,百姓死傷無數。”傳兵一身狼狽,滿臉髒污,眼中含淚:“西南王已在補救,望聖上下賜物資。”
朱明元眼前一黑,耳邊一時都是嗡嗡聲,良久後才隐隐能瞧見周圍景色:“讓沈玉來見寡人。”
沈玉聽到通傳,急急忙忙趕到宮中。
朱明元正像個無頭蒼蠅一般在殿中胡亂踱着步,見沈玉來了急忙迎了過去:“沈玉,寡人已備下大量赈災物資,便欽點你前去押送,一定要快!要守住這批錢糧。”
沈玉毫不猶豫的領了命。回到府上便匆忙收拾東西,準備即刻上路。
一邊的蒼玉面色卻有些不好,他靜靜盯着沈玉,神情複雜,幾次想要開口,卻又抿抿唇把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周身難得籠了幾分煩躁之氣,而後便不自覺的開始給沈玉添亂。
連着兩回将湊到跟前礙事的蒼玉揮開,沈玉挑了挑眉頭,見眼前人眉宇間隐隐的郁色,心頭難得的軟了軟:“我此番去還不知何時回來,或者回不回得來也不一定,再娶好歹比鳏夫好聽點,不如你拟一封休書,我按了手印你先放着,若我回不來了,你便續弦罷。”
說罷,見蒼玉一動不動,不由督促了一句:“你快些寫,我這收拾好便要走了。”
剛收拾好的貼身衣物被蒼玉扔到了一邊,當下四散開來,沈玉沒等發火,蒼玉卻先一步緊緊攥住了沈玉的手腕,眉頭凝起,竟有幾分說不出的淩厲同迫人的威壓:“我為何要給你休書?你又為何會回不來?不過是赈災而已。”
沈玉動彈不得,擰眉看向蒼玉,有些想要發火,但看着他那張臉卻又有些發不出來。其實對于蒼玉,她不是真的毫無感覺,但若說真的有什麽感覺,她卻也想不明白。
“西南本就亂,此時又起天火,難免敵軍不會趁機攻打,總之我已做好萬全準備,你寫休書便好了。”
蒼玉的面色已完全沉下了,這是沈玉頭一次在他身上嗅到一絲屬于武将的殺伐之氣。
她怔了下,随即唇角動了動,卻是什麽動作也沒有。她和蒼玉之間,這般是最好了,當斷可斷,他日蒼玉再續也不難。
蒼玉心頭憋着一股邪火,臉色沉的吓人,剛出了沈玉的院子,就見着似乎一早就在等着他的雲商,蒼玉不想搭理他,雲商卻噙着一抹淡笑攔住了他:“侯爺,記得當日結盟之時我同你說過的話麽?你還欠我一件事未曾兌現。”
蒼玉一愣,心中隐約有不好的預感,開口問:“什麽事?”
“給沈玉一封休書。”雲商的語調溫和,眼神卻帶了幾分與他周身的文雅所不符的鋒利:“此番你要劫的是沈玉押送的物資,屆時聖上怪罪下來,查到你的頭上,你讓沈玉如何做?”
蒼玉心中本就郁卒,前面沈玉給他那一口氣正愁沒處撒,這會又來了個添油的。他怒極反笑,玩味的勾着嘴角道:“我自然不會讓朱明元抓到我的把柄,至于沈玉這個将軍,我早便不想讓她當了,既然是我的妻子,若同我立場不同那不是可笑?我并不想日後同她為敵。”
“但你劫了她的車,她極可能喪命,還有那些百姓,你想過沒有?”雲商唇邊笑意未減,只是神色之中嚴肅了許多。
蒼玉定定的看着雲商,神情間多了幾分不羁同不經意流露出的醋意譏諷:“西南王這些年中飽私囊,府上錢財不計其數,已頂半個國庫,再者說本侯此番劫的不過是多出的那部分錢物,也不會動糧食物資,沈玉被朱明元抓到,頂多落個削官下場,這原本便是本侯想要的,何樂而不為?”
說完見雲商還欲開口,蒼玉的步子一頓,未見別的動作,依舊是似笑非笑,但周身陡然升起的煞氣卻讓雲商猛的頓住了想要上前的步子。
“總之休書本侯是不會寫的,你不要再同本侯浪費口舌。”
傍晚,護國将軍沈玉押送物資往西南去,明隆帝親自相送十裏,而後瞧着浩浩蕩蕩的隊伍消失在蜿蜒山路之上。
“元恒,暗中加派人手,看好蒼玉,莫要讓他出了京師。”朱明元視線并未收回,依舊瞧着早已看不清的隊伍。
“是。”元恒畢恭畢敬行了一禮,回頭去安排相關事宜。
待朱明元手下之人暗自去到英武侯府時,蒼玉人早已不在府內,此時在府中坐鎮的是易了容的雲商,只是他一介文弱公子,倘若讓他學蒼玉那類無恥之人的舉動委實是難為了他,他也只能是盡力而為之。是以奉命在暗處監視蒼玉的人回去報給朱明元這邊的情形時便出現了以下對話。
“今日英武侯在院中池邊坐了一整日,居然是在照鏡子。”
“今日英武侯在院中樹下坐了一整日,想必還在照鏡子。”
“英武侯已在房中躺了十好幾個時辰,估計又在照鏡子。”
為了不讓衆人起疑,雲商他也是蠻拼的,平時并不敢出門玩耍,生怕舉止太過文雅露了餡。
日月更疊,鬥轉星移,轉眼三日已過。
沈玉的隊伍并未有任何損失,大隊人馬全速朝保寧府趕,在路過一處荒山時,沈玉心中沒來由有些陰郁,下令再走快些。
“走這麽快做什麽?”突然有一修長身影擋在隊伍最前方,話語輕飄飄的毫無重量,但聽在人耳中卻分外沉悶:“這車上的東西我需要一些,是你們乖乖留下,還是我自己動手拿?”
“幹你娘的,識相的給老子滾一邊去,老子可以留你條狗命。”沈玉憤然起身,站在車板上同那人對視。
那人聞言并不吃驚,朝沈玉笑了笑,指着四車的黃金:“我只要這些,其餘的你可以拿走,我不想傷你們性命,況且還有百姓在水深火熱之中等着你們去救,你可別顧此失彼。”
“少廢話!”沈玉耐心消失殆盡,揮鞭朝那人甩去:“老子沒空跟你廢話,你敬酒不吃吃罰酒別怪我。”
那人無奈的搖了搖頭,而後朝一邊的同夥使了眼色,在他們動手前特意吩咐一句:“不要傷人性命,只管拿錢。”
沈玉毫不留情,趁他說話的工夫一鞭子便抽在那人身上。
“侯!主子!”有蒙面人見狀,心痛的喊了一聲,卻被那人制止住。蒙面人氣急敗壞的跺了腳,一掌揮退持刀沖上來的衆人。
那人開口的頭一個字被沈玉聽在了耳中,她執鞭的手一愣,凝眉打量身前人半晌,那人也不動手,任她打量個夠,末了彎了彎眸子:“我能拿錢了麽?”
沈玉咬呀喝住衆人:“住手!讓他們把錢拿走!”
衆人一愣,紛紛出口喊道:“将軍!”
“聽你們的還是聽老子的!你們要錢還是要命?”沈玉狠狠将鞭子摔回車上:“你們快些搬,搬好了我們要繼續趕路。”
路上被劫了錢財的事很快便傳到了朱明元耳中,彼時朱明元正在同自己對弈,聞言克制住擡手将棋盤掀到地上的沖動,不動聲色道:“沈玉她竟然就拱手将錢財送了人?”
“是!”前來通報的人見朱明元神色不好,立馬低下了頭。
“寡人知道了,你退下。”朱明元揮退衆人之後,這才将棋盤掀到了地上。只是眼下是緊要關頭,他不能治沈玉的罪,況且具體情形未知,此事只得容後再議。
“元恒,這幾日蒼玉府上可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朱明元冷靜片刻,又叫來元恒問話。
元恒一臉谄媚:“回禀聖上,英武侯府上一切正常,大約是英武侯思念護國将軍的緣故,這些日子他格外深沉。”
從京師出發,一路至保寧府,沈玉總共用了八日,她趕到受災地之時,燒了三日三夜的火早已被撲滅,城中滿目狼藉,到處皆黑乎乎的,天同地似乎連成了一片。
西南王親自在門口相迎,見沈玉來了二話不說将她請到府上:“護國将軍連日奔波,辛苦了。”
沈玉搖了搖頭:“赈災物品我已帶來,不如立刻将錢糧分下去。”頓了頓又道:“聖上說國庫此時虧空,還望西南王肯割舍些錢財,唔,平北王同其餘三位王爺的錢財我已同物資放到一處,只差王爺這份。”
西南王咬了咬牙,暗罵你個無恥皇帝,連親弟弟的主意你都打,怪不得蒼玉要奪你皇位,昏君!昏君!昏!君!
話雖是這麽說,但其餘幾位王爺已奉上了錢財,他作為受災地的首領,自然只能比他們多不能比他們少,是以在将沈玉安排好之後,他一邊咬着手絹一邊往外掏錢,瞧着那些真金白銀一箱一箱被搬到外面,他覺得好累啊,真是再也不會愛了。
因沈玉趕來的及時,又是親自瞧着錢糧物資發到百姓們手中,是以災後的安撫做的還是不錯的,至于重建一類事宜,沈玉同樣不敢懈怠,她一早便聽聞西南王好財,根本不敢放他獨自一人撥款。
沒日沒夜的忙了半個月,保寧府已初具規模,百姓亦恢複了生計,到處皆井井有條。如此一來沈玉她便覺得有些閑,夜深躺在床上時總會忍不住想起來時路上那道身影,她不想說那是蒼玉,但她又絕對不會認錯那雙淡漠的眸子,即便他易了容,但那眼神是不會變的。那麽短暫的對視,沈玉從那雙眼眸中讀出了無奈同矛盾。
正想着,突聞院中有輕微聲響,沈玉身心疲乏,懶得管身外之事,翻了個身準備繼續沉思,不料那聲響離自己房間越發的近,而後有人将門上的木栓撥開,腳步聲便出現在了身後。
“你怎麽來了?”沈玉頭也未回,只憑腳步聲便聽出了來者何人。
蒼玉輕輕嘆了口氣:“想你了,是以來瞧瞧你,這麽晚怎麽還沒睡?”他邊說邊往床便走,而後坐到了沈玉身邊:“這些日子累壞了罷?”
沈玉嗯了一聲,沒忍住問道:“傷口還疼不疼?”
蒼玉沒說話,覺得沈玉似乎有些不對勁,伸手将她身子扳正:“你在生我的氣?”
沈玉盯着蒼玉的眸子:“我只是不知道你到底要做什麽,前些日子聖上找我問話,問我你可有不對勁的地方,我說沒有,但是我底氣不足,你……要篡位?”沈玉終于将憋在心底許久的話給問了出來,而後靜待蒼玉答話,覺得心都不會跳了。
蒼玉将沈玉往床裏挪了挪,随後也跟着上了床:“我下面要同你說的這些話恐怕你也不會信。”說完沉默了好一會,似是在斟酌用詞。
“我其實是個皇子。”
蒼玉剛開了個頭便覺身邊沈玉身子一僵,他覺得此時沈玉可能在想淨他娘放屁,但她居然沒有說出口依舊是靜靜等他說話,這修養當真是極好的,是以他安撫的摸了摸她的頭:“太後是我親娘,先皇是我親爹,朱明元他是我大伯,這個大伯我該怎麽說他呢?強占弟媳,謀害胞弟的大伯?”蒼玉聲音帶了嘲諷:“朱明元當日有謀反之心,父皇他知道,只是他錯便錯在太過相信他的親大哥,最後一切都來不及挽回了,太後将我偷偷送到了民間,交給當時她的貼身婢女同侍衛撫養,這二人便是你在江寧瞧見的我的雙親。”
沈玉越聽眉頭皺的越緊,她想起身反駁蒼玉,想指着他的鼻子說他放屁,但是她又做不到,心底總有個聲音同她說她相信蒼玉。
半晌過後,沈玉面無表情的坐了起來:“方才我什麽也沒聽到,這樣的話日後不要再說,你說你是皇子,但是你無憑無證。”說完将被子朝自己拉了拉:“睡吧,我累了。”
蒼玉知道沈玉為人正直,大約一時接受不了她所維護的正統其實不是正統一事,是以他也不想逼得太急,今日将事情同她一說,不過是不想讓她同自己産生嫌隙。
“這個将軍你想不想當?”過了片刻,蒼玉開始沒話找話。
沈玉哼了一聲:“國泰民安,當将軍有雞毛用?”
蒼玉唔了一唔:“那這次我劫了你的錢財,回去朱明元大約要罷你的官了,你後悔不後悔?”
沈玉哼了一聲:“你劫都劫走了,我後悔有雞毛用?”
蒼玉再沉默一會,道:“那要不我把錢還你?”
沈玉翻了個身:“該知道的都知道了,收回來有雞毛用?”
蒼玉被沈玉噎的說不出來話,伸手将她抱在懷裏:“是不是欠收拾了?”
隔日沈玉雙腿泛酸,出門時被西南王猛地拍了下肩膀,整個人直接跌坐在地上。西南王不可置信的瞧了瞧自己的手掌,而後隔天城中便傳來這麽一段話:西南王威力無邊,居然一掌把護國将軍拍坐到了地上。
彼時蒼玉正要出城,聞言不屑的哼了一聲,沒有他前一晚的辛勤耕耘,會有西南王輕輕一碰沈玉便能将她推倒在地上的好事麽?要知道當初他壓倒她時可是費了不少力氣。
保寧府重建共用了小半年時間,期間蒼玉江山美人兩手抓,抓到最後沈玉在回京師的路上發現自己有了身孕,呆若木雞。
“你說的是真的?”一日夜裏,蒼玉又摸黑跑來車上找沈玉,在聽聞沈玉的話後,眼圈竟有些微紅:“這裏當真有了我們的孩子?”說罷将耳朵貼在沈玉平坦結實的小腹上:“我聽聽。”
“聽雞毛啊!這才哪到哪?”沈玉面色微紅,揮開蒼玉:“不是讓你多加注意麽?你拿我說話當放屁?”
蒼玉笑嘻嘻圈住沈玉的腰身:“你別罵人,若肚子裏是個丫頭,日後像你可怎麽辦?”說完覺得沈玉瞧着自己時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對,生生改了口:“像你這般愛慕者一大堆,我這個當爹得多累。”
沈玉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而後主動靠在蒼玉懷中:“這次回去,我會辭官。”
蒼玉一愣:“你要怎麽同朱明元說?”
他這麽一說,沈玉也從驚喜中清醒了一些,要知道蒼玉是被朱明元軟禁在京城的,那麽她若說自己有了身孕,那孩子是誰的?
“那我便再拖幾日,左右為我診治那個大夫是民間大夫,聖上應當找不到他。”
蒼玉似有無限感慨:“跟着我,你受苦了,但是這樣的日子不長了。”
聽他提到這件事,沈玉又陷入愁思,她願意相信蒼玉是一回事,但要助他一臂之力卻是另一回事,若是要勸他放棄奪位這一舉動,自己又委實沒有什麽立場,她默不作聲坐着,只是嗯了一聲。
大隊人馬回到京師之後,朱明元既未賞沈玉,但也未罰她。只是沈守備同顯武将軍因邊境又隐有隐患再度被調到邊陲戍邊,條件較之前更為艱險。
沈玉跪在殿下,聲音不大不小:“沈玉當日失職,導致錢糧遇劫,臣甘願受罰,願辭官謝罪。”
朱明元笑了幾聲,而後道:“愛卿此話言重了,西南王已同寡人說了,此次重建保寧,愛卿功不可沒,如此一來功可抵過,這事便算了。晚上寡人特意為你擺了宴,屆時你同蒼玉進宮來罷。”
沈玉心中微驚,直覺這宴席大抵是場鴻門宴,但卻又不能拒絕,最後只硬着頭皮應下。
蒼玉聽說這事,面色不動,端起茶杯輕啜一口:“晚上入宮不論何時你都要待在我身邊,不管誰找你你都推脫掉。”
沈玉答應了一聲:“近日嗜睡,我先去歇一歇,有什麽事你做主便好。”
躺在床上時她想,好像自打同蒼玉成了親,她少操了不少心,甚至可以全身心的去信任蒼玉,把一切都交到他手上,或許這便是他們口中愛?思及此沈玉一陣惡寒,老爺們愛老爺們,嗯…有些怪異。
沈玉走後,雲商也轉身回了房,少頃又走了出來,手上多了個瓷白的藥瓶:“先把它吃了,三顆便好。”
蒼玉打量了一眼藥瓶,伸手接過:“這是什麽?”
“服下它之後再服毒,無論任何毒藥,三個時辰內皆可解。”雲商幽幽瞧了蒼玉一眼:“一定趕在三個時辰內回來,不然必死無疑。”
蒼玉唔了一聲,問道:“你現下是不是十分喜愛本候?”
雲商嘴角笑意倏然頓住:“我有事,先出去一趟。”
蒼玉在身後喃喃道:“有什麽不好意思的,本候生的如此英俊潇灑,你即便是愛上本候,本候也不會說什麽。”
夕陽西下,蒼玉同沈玉盛裝往宮中去,此時宮中已被朱明元下令重新布置過,他身着一襲明黃龍袍,站在臺階之上俯視沈蒼二人,異常親切。
“快,寡人等了你們多時。”見兩人走近,朱明元側了側身,将路讓了出來:“今晚算是家宴,你二人不要拘謹。”家宴的意思便是除去朱明元,只有他們二人。
兩人跟在朱明元身後進了大殿三人圍桌而坐,朱明元差元恒将酒杯斟滿。
“這飯菜可還和胃口?”朱明元不急着吃菜,反而同沈玉話起家常:“沈愛卿在外奔波這麽些時日怕是累壞了,來,吃些菜補補。”說罷親自為沈玉布菜。
沈玉瞧着碗中的菜,面無表情,正想着拒絕的措辭,不料一道白色影子閃電般掠過,将滿滿一桌的菜都糟蹋個遍。
“呦,瞧這外族的小畜生就是沒有教養,哀家可是擾了聖上的宴席?”随着話語落,有一道身影自門口走出,太後唇畔譏諷的笑意并未傳到眼中。
朱明元面色有些不好,但又不敢同太後生氣,只得強顏歡笑道:“太後哪裏的話,既然來了,那麽便一起用膳罷。”
“不必了,哀家用過膳才來的,原本是想抱着這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