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1)
圖春還是每天早上六點半就醒了,天亮得越發早了,只是天總還是灰蒙蒙的,下過雨,下過雪後,從窗口望出去,無論是建築還是植物都被抹上了糊塗混濁的一筆,長青的樹葉墨綠色,候春的樹枝枯褐色,地上的人裹着笨重的深色外套遲緩地聚集在一處,緊接着又往不同的方向四散開來。圖春在廚房窗邊抽過一支煙後便趕緊關上了窗戶,他煮的泡飯這時候也差不多滾了,他把火關小,開了冰箱,迅速地拿出一罐醬瓜,兩只鹹鴨蛋,兩只雞蛋,一瓶腐乳,搓搓手,趕緊把冰箱門關上。
他找了兩個小碟子,撥了幾片醬瓜,夾了一塊腐乳出來,把煮泡飯的鍋子放到了隔熱墊上,換上只平底小鍋,澆上點熱油。趁熱油鍋的時候,他盛了碗泡飯,端着那兩只配菜碟子放去了餐桌上。油鍋熱好,打個雞蛋下鍋,圖春調了杯溫水,默默喝完,雞蛋翻個面,換成中火,再等一陣,一只溏心荷包蛋便煎好了。
他吃早飯時很專心,除了剝剝鹹鴨蛋殼,嘴巴一刻不停,不是在呼嚕泡飯,就是在嚼醬瓜,咂腐乳的滋味。吃了會兒,圖春把餐桌上的一瓶黑芝麻糊粉拿過來看了看,繞着蓋子一圈的塑料紙還沒拆,他撥撥塑料紙上的一處壓痕,那上頭印着三個小字:開封處。
開封後,請放在避免陽光直射的地方,無需冷藏,請于保質期內食用完。
全天然黑芝麻粉,無添加,無人工色素。
圖春放下這只塑料瓶,把荷包蛋小心地夾到泡飯上,先咬了一小口,吸去裏頭的溏心蛋黃,接着一大口吃掉了這只荷包蛋。
外頭忽然傳來陣尖銳的剎車聲,圖春張望了眼,幾只麻雀掠過窗外,圖春抽了張紙巾擦擦嘴巴,又坐了會兒,便開始收拾飯桌。他把裝過醬瓜和腐乳的碟子都拿進了廚房,洗了碗筷,歇了歇,去陽臺開了窗戶通風,順便拿了晾在陽臺上的抹布進來擦茶幾,把放在茶幾下的筆記本,字典,好幾本工具書抱到了餐桌上。
日頭升高了,餐桌向南的一個位置能照到些陽光了,圖春坐下了,打開電腦,從桌上的一只雜物籃裏摸出副眼鏡戴上,點開一個翻譯文檔,看了起來。
八點半時,他的手機震了下,一個名叫”早飯”的日程提示跳了出來,圖春看了眼卧室的方向,卧室的門還關着,屋裏靜悄悄的。圖春蹑手蹑腳起身,去廚房熱泡飯,熱油鍋,炒了個雞蛋,分了一小碟紅油筍絲出來。
他把電腦和字典一樣樣挪到沙發上去時,邵蓁急匆匆地從卧室裏沖了出來,他頂着頭蓬亂的頭發就鑽進了浴室,很快,又從浴室出來了,正忙不疊紐襯衣的紐扣,眼睛四處亂掃。
圖春說:“幫你挂在進門那裏的衣櫥裏了。”
他在布置飯桌,邵蓁這會兒已經跑到了門口,抓了件大衣出來,邊穿邊和圖春說:“不好意思,我快來不及了。”
圖春把筷子輕輕放在碗上,說:“那……中午我來找你?”他一看黑芝麻糊瓶子,“這個你是要帶去單位的嗎?”
“同事團購的,你吃吃看啊,拿盒酸奶給我吧。”邵蓁伸長脖子和圖春說話。
圖春拿了盒酸奶過去給他,邵蓁抓着酸奶,扶着門把腳往皮鞋裏擠,對圖春道:“那十二點見啊。”
鞋終于穿上,邵蓁松了口氣,腳往地上一踏,抱了下圖春,跑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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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春反鎖好房門,把衣櫥的門關好,一瞅餐桌上的泡飯和雞蛋,他走過去,端起盤子,自己把炒蛋吃了,泡飯和筍絲他實在吃不下了,就拿去了廚房放着。
沒一陣,邵蓁的微信來了,他到公司了,餓得不行,他說:早知道吃你做的早飯了,高律師的客戶放我們鴿子,酸奶越喝越餓。
圖春找了張和平鴿口銜橄榄枝的圖片發給他,邵蓁回了個翻白眼的表情。
茉莉花也微信圖春,問他:今天忙點什麽啊,又準備去看電影啊?有沒有別的活動啊?
圖春把電腦搬回餐桌上,坐下後,回了兩個字:工作。
他又寫道:書法比賽加油啊。
電腦結束了休眠狀态,圖春擴擴肩膀,吃了顆口香糖,想了想,去購票網站上買了張下午三點的電影票。
臨近飯點,他揣着錢包和鑰匙去找邵蓁。邵蓁工作的地方離住的地方很近,不消十分鐘就走到了,圖春直接進了寫字樓,去了樓上的韓國餐廳,這會兒還不用等位,圖春直接進去了,發了條信息給邵蓁。
我到了。
邵蓁回他:你到了啊?在哪兒啊?
圖春回:農樂園啊,正好有位子,還是幫你點個拌飯?
遠遠地,一個服務員已經拿着水壺朝圖春走過來了。
邵蓁打了個電話過來,圖春一接起來,就聽到他道:“不去農樂園了吧,下午要見客戶,弄得一身味道。”
圖春說:“那吃面?”
他站了起來,和那走近了的服務員打了個招呼:“不好意思,我朋友不來了……”
他一頭說電話一頭往外走,餐館門口不知什麽時候大排長龍,好些等吃等喝的男男女女熱鬧地挨在一起,低頭刷着手機。
邵蓁那邊正和別人說話,什麽要複印文件,什麽要檢查錯別字,良久,邵蓁才道:“你自己吃吧,我今天實在走不開了。”
圖春忙應聲:“沒事,那你忙吧。”
他挂了電話,一回頭,喊住先前那服務他的服務員,說:“我能不能再要回剛才那個座位啊……”
服務員笑容滿面,搖了搖頭,做了個請的動作:“不好意思啊先生,請排隊取號。”
圖春往隊伍裏一看,不少人也正擡起頭看他,圖春笑笑,悻悻地走開了。下了樓,他沿着獅山路走了陣,在新城花園門口買了兩個肉包子,站在賣包子的小窗口邊上就吃上了。他正面朝着個公車站,身後是片停車場,車子來了又走,進了又出,呼啦啦下來一大幫人,又鬧騰騰地擠上去十好幾號人,男人們護着西裝,女孩兒們豎起肩膀,護着懷裏的文件夾,馬路對面是新區人才管理中心,那裏更熱鬧,進出得人更多,街上有股酸酸的氣味。圖春仰頭看天,雲層密布,天空是白色的。圖春咽下最後一口包子,過了馬路,上了輛公車,直接去了綠寶廣場。他來早了,電影還有兩個小時才開場,他只好坐在等候區玩俄羅斯方塊打發時間。有個男孩兒一直他邊上不懈地挑戰抓娃娃機,他抓了得有十來次了,五臺機器換了兩輪了,還是什麽都沒抓着,同行的女生看不下去了,笑着拉着他走,那男孩兒不服氣,說:“我就不信了!走!我們去下面試試看。”
他們拉着手搭電梯下了樓,約莫半小時後才上來,這回男孩兒喜笑顏開,女孩兒也樂滋滋地,手裏抱着個歪眉斜眼,醜模醜相的熊貓玩偶。
他們去看一部3d恐怖片。
圖春看的是動作片,看完,在網上給電影打了個分,就把電影票扔了。邵蓁來信,他今晚沒那麽早,可能七點才能走。
圖春一看手表,五點零五分。還早。只是天黑了,像夜已經很深了似的。圖春打車去了附近的泉屋,先是跑四樓買了只電磁燒烤爐,接着到地下超市買了兩盒五花肉,一盒雪花牛肉,一盒生食雞蛋,一包生菜,兩罐韓國泡菜回家。
他到了家,把頭發梳起來就忙活開了,廚房裏還剩了半鍋外加一碗泡飯,他全摻(倒)了,洗了鍋,碗,準備好豬肉和牛肉,洗好生菜,開了罐泡菜,拆開那只電燒烤爐,擦洗了番,走去了陽臺吃香煙。
邵蓁回到家,看到桌上的烤肉爐,啼笑皆非。圖春聳聳肩膀,邵蓁說:“吃烤肉,不喝點酒好像說不過去?”
圖春笑了,邵蓁還沒脫外套,手裏還捏着鑰匙,便說:“我下去買就好了,外面冷。”
圖春說:“我和你一起下去吧。”
邵蓁說:“不然把空調開了吧,回來家裏就暖和了。”
圖春開了空調,換好鞋,和邵蓁一塊兒出了門。他們走去不遠處的便利店買啤酒,順帶買了包面包,兩包薯片。結賬的時候,圖春瞅瞅櫃臺邊的關東煮,他和邵蓁說:“請你吃竹輪啊。”
邵蓁道:“都要回去吃飯了。”他一看圖春,又道:“你買吧。”
圖春要了兩串竹輪,兩塊蘿蔔,兩人在便利店裏坐下了,邵蓁松開大衣,看着圖春,圖春吃了個竹輪,沖邵蓁擡擡眉毛。邵蓁沒響。圖春把紙杯子推過去,邵蓁握住了杯子,喝了一小口湯。圖春提起了塑料袋,說:“走吧。”
他們往回去,并肩走着,路上偶爾吹起冷風,邵蓁一縮脖子,捧着紙杯喝熱湯。到了電梯裏,裏頭的熱湯都被他喝完了,他笑笑,把杯子塞給圖春,圖春吃掉了剩下的蘿蔔和竹輪。
邵蓁晚上還要工作,他工作時好靜,一個人關在房間裏,圖春便在外面看書,戴着耳機看電影,看得困了,他便鋪條毯子睡在沙發上。後半夜時,邵蓁從卧室出來,把圖春叫了進去。圖春揉揉眼睛,看着他:“弄好了?”
邵蓁雙眼充血,模樣疲倦,手裏舉着杯咖啡,他的聲音也啞啞的,道:“還沒,我出來弄吧,你進去睡覺吧。”
圖春說:“沒事啊,我睡這裏就好了。”
“進去吧。”
圖春沒響了,掀開毛毯子,空調早就關了,圖春打了個哆嗦,溜進浴室淴了個浴就窩到了床上去。他睡得不踏實,時而聽到些水聲,時而聽到些打字的聲音,說電話的聲音,這麽朦朦胧胧,半夢半醒間,他聽到有人進來了,身上有點煙味,有點咖啡味。這個人在他邊上躺下,他的腳有些冷,圖春便靠近過去,用腳挨着他的腳,暖他的腳。這個人摸了摸他的手,靠着他睡了。
隔天,圖春早上起來煮了鍋芝麻湯團,切了火龍果,淋上了蜂蜜,邵蓁沒昨天那麽匆忙了,起床後,有空坐下來吃早飯。圖春早就吃過了,忙着翻譯一個大段落,他坐在沙發上查資料,邵蓁拿了只大碗,往裏頭倒麥片,加冰牛奶。嗞啦嗞啦的,麥片發出了很大的響聲。圖春看看邵蓁,說:“蒸蛋器裏有個雞蛋。”
邵蓁去拿了雞蛋,在桌上滾滾,吹吹開熱氣,說:“午飯沒法一起吃了,要開會。”
圖春擺擺手:“沒事,正好今天很忙。”他又說,“火龍果不吃嗎?”
邵蓁說:“不吃了吧,每次喝完牛奶吃火龍果,我肚子都有點不舒服。”
圖春笑了笑,沒響。邵蓁說:“不然我裝保鮮盒裏帶去公司吧,說不定今天午飯就得靠這個了。”
“高律師不會這麽摳門吧,外賣會給你們叫的吧?”
邵蓁攤了攤手,他問圖春:“昨天的電影好看嗎?”
圖春一怔,開了豆瓣頁面一看,嘆了聲說:“你不提我都想不起來昨天還去看了個電影。”
邵蓁笑了:“是該吃點銀杏補補腦了。”
“你同事還在賣安利啊?上次的銀杏膠囊我都送去給豆豆了。”
“有效果嗎?”
圖春摸着下巴,道:“她忘記和我說了。”
邵蓁哈哈笑,吃完麥片,他去洗了碗,圖春把他送到門口,兩人擁抱了下,邵蓁便出門了。
圖春反鎖好房門,關上衣櫥的門,站了會兒,左右看看,從桌上拿了打火機和煙盒走去陽臺。他點香煙的時候,在樓下那往來的密集人流中看到了邵蓁,他穿駝色的大衣,系深棕色的圍巾,他的頭發一起一浮,空氣中似乎有太多水汽了,他的頭發好像一朵飄浮在水中的水母。圖春笑出來,慢吞吞地磨了個煙圈出來,搬了張椅子到陽臺上,坐下了,打開電視盒子,裹緊身上的棉襖,一頭抽煙一頭看電視。
他繼續看《x檔案》。從日本人解剖外星人那集開始看,一看就是一個上午,一個下午,看得暈頭轉向的了,便睡在了沙發上。
他做夢了。
夢到天邊一束銀白光柱,一個外星人從天而降。灰皮膚,黑色的,巨大的眼睛,突出來的肚子,纖手,長腳。醜極了。
圖春驚醒了,一摸脖子,什麽都沒摸着,他松了口氣,坐起身,點了支煙。
邵蓁微信他:中午吃了點什麽?高律師給我們叫了披薩。
茉莉花問他:禮拜天想吃點什麽?紅燒黃鳝啊好?
圖春分別回複了他們兩個。
随便吃了點。
好的。
傍晚了,四點半,夜幕将垂,太陽未歸,天邊一團粉雲,可愛婀娜。圖春把腳從毯子裏伸出來,動動腳趾頭,接着又把伸出來,動動手指頭。屋裏好像沒那麽冷了。他吃完香煙,戴好圍巾帽子,套上雙靴子下了樓。
他從濱河路走到了獅山路上,經過邵蓁工作的寫字樓,經過飯店,銀行,便利店,證券行,又是間銀行,又是間飯店。他跑到賣包子的窗口買了只奶酪包,最後一只了,他邊走邊吃,地上濕黏黏的,還很髒,好像下過雨,但空氣裏沒有雨的味道,空氣裏滿是河水的腥氣。
圖春走到了獅山大橋上,他趴在橋欄杆上嚼面包,把圍巾拉下來,拍了拍嘴唇皮上的奶酪屑,他能望到遠處另一座橋的橋門洞,還能望到橋下一叢黃黃的花影。
是不是迎春花開了?
圖春極目遠眺,認真辨別。
是迎春花開了。
他快步往橋下走,忽然間,他發現路邊綠化帶裏的一株桃花也開花了,零星的三朵,凝在枝頭,綻在風裏,顏色很淺,就像天邊那團粉色的雲。
那團粉雲散開來了,天上只有微弱的,紫盈盈的光了。太陽不見了,落到了混濁的綠水下面,圖春站在路邊,他解開了外套的扣子,拿掉了帽子,抓了抓頭發。
邵蓁的電話不期而至,他問圖春:“你不在家嗎?”
圖春往十字路口看:“你到家了?我在外面,随便逛逛。”
“那我過來找你。”
圖春看到了對過的家樂福,道:“我買點吃的回來吧,正好在家樂福這裏,你要吃點什麽?”
“随便啊。”邵蓁說。
圖春便去肯德基打包了兩個套餐提回了家,邵蓁找了套綜藝節目,兩人邊看邊吃,罐頭笑聲不斷,某個漂亮的現場觀衆的特寫反複出現。圖春問邵蓁:“我媽問禮拜天有沒有什麽想吃的。”
邵蓁說:“随便啊,你媽做什麽都好吃。”
圖春說:“我媽最讨厭別人說随便,但是最喜歡聽後面那句。”
邵蓁對他笑笑,喝了兩口可樂,打了個哈欠。圖春說:“今天早點睡吧。”
邵蓁無奈:“我也想啊,但是還有點事情要做,我今天在外面弄吧。”
圖春說:“沒事,正好我也有點東西還沒翻完。”
邵蓁點了點頭,看着電視,漫不經心地提了句:“上次高級口譯證那個事怎麽樣了?”
圖春道:“我打算弄完手上這本書再看看。”
邵蓁沒響了,收拾了快餐盒就去淴浴了。
接連兩天,兩個人都沒能碰上一起吃飯,禮拜五晚上,邵蓁到了十點才回家,圖春躺在沙發上看《X檔案》看得正起勁,邵蓁開了門,提着個外賣袋進來了。圖春去迎他,接過外賣袋子一看:“糖水?”
“客戶請吃飯,粵菜館,糖水蠻好吃的,我就外賣了一份。”邵蓁往客廳走,圖春跟着他,道:“你不吃啊?”
邵蓁說:“都說了客戶請吃飯了,我吃過了,覺得好吃,想買一份給你吃吃看,楊汁甘露。”
圖春笑笑,在沙發上坐下。邵蓁脫下了外套挂在沙發靠背上,一掃茶幾,問圖春:“你去買書了?”
圖春喝糖水,邵蓁翻翻茶幾上的兩本書,侯麥自傳,對話威爾遜,邵蓁自己接了話:“哦,對,今天是禮拜五。”
圖春這時說:“明天不然出去吃吧,我看園區開了蠻多新的店的。”
“可以啊。”
“你想吃什麽。”
“都有些什麽新的店啊?”邵蓁指了下電視屏幕,“這個人是誰?外星人?”
他指的是一個白發的老人。圖春說:“應該是外星人吧,”他看邵蓁,“泰國菜?
邵蓁不置可否,他在解襯衣的扣子,道:“我先去洗個澡。”
圖春還看着他,說:“我那天走在路上,忽然發現桃花已經開了。”
邵蓁擡頭看他,眨眨眼睛,睫毛跟着上下扇動,他臉上兩道羽毛似的陰影便也跟着揚起來,撲下來。
一下子就是春天了。
圖春放下了外賣碗,他親了邵蓁一下,他們都目不轉睛地望住對方。邵蓁拉過毛毯披在肩上,坐到了圖春身上去,他用毯子把圖春也裹住了。他們靠在一起接吻,愛撫,身體很快就變得火熱,呼吸也燒得滾燙。
圖春摟住邵蓁的腰,解開了他的皮帶,他的褲頭,把手伸了進去。他摸到邵蓁的陰莖,給他手淫,邵蓁低低、急促地呼吸,他摟着圖春的脖子一刻不歇地親他的臉,圖春手上的力道加重,頻率加快,邵蓁受不了了,頭低下去,靠在圖春肩頭,他還吻圖春,吻他的肩膀,喉結,舔他的鎖骨。圖春将他抱得緊緊的。
一男一女兩個FBI探員還在刨根問底,那白發的老人說了句:“I know everything。”
圖春不禁看了眼屏幕,邵蓁吻到了他的胸膛,跪到了地毯上去,他完全躲到了那毛毯下面,他含住了圖春的陰莖。
男探員和老人乘上一艘快艇,他們有足夠的時間,足夠的空餘,可非得到了岸上那男探員才問老人,你都知道些什麽。
圖春把毛毯拉了起來,他也坐到了地上去,他和邵蓁躲在毯子下面做愛。
第二天,圖春和邵蓁搭地鐵往園區方向去。兩人沒找到座位,便挨着站在過道上抓着手環。邵蓁低頭看手機上新聞,圖春跟着看了會兒,脖子發酸,遂仰起頭活動了下頭頸,他的眼神掃過一號線的路線表,他笑了笑,和邵蓁說:“中央公園,時代廣場……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在紐約。”
邵蓁看他,把手腕挂在了環扣裏,輕聲說:“你可以當你自己是在紐約,只是用拼音标地鐵站名的紐約。”
圖春微笑:“你知道嗎,現在長發不到中秋也開始賣肉月餅了。”
“我覺得胥城的好吃一點,長發的有股味道,說不出來。”
“觀前街那邊的最中宗,其他估計都是中央廚房鋪貨。”圖春說,“我外婆會自己做肉月餅的。”
邵蓁看着圖春,笑了笑,低下頭從國內新聞刷到了國外新聞,道:“怪不得你媽媽做什麽都很厲害,看來是遺傳。”
“是的,都很喬的。”圖春說,“教你個新詞,蘇州話,能幹的意思。”
邵蓁沒響,點了點頭。圖春問他:“江西話裏能幹怎麽說啊?”
邵蓁低着頭,聲音也低低的:“我不太記得了,很久沒講了。”
他往圖春身上靠過來些,廣濟南路站到了,上來很多人,地鐵裏一下又悶又吵,人造香精味,汗水味混在一起翻湧。
圖春說:“現在有點像古龍的小說最愛寫的那句話了。”
邵蓁頭也沒擡,應了聲:“嗯……”
圖春和他手臂貼着手臂,人實在太多了,一只女士皮包擠在他和邵蓁中間,圖春把手垂下來,摸索過去,從皮包下面牽住了邵蓁的手,邵蓁一看他,深深地吸進兩口氣,咳了聲,沒響。他也握住了圖春的手。
圖春又說:“我媽去參加了個書法比賽,過了初選了。”
“真的?那不錯啊,初選之後還要繼續比嗎?”
“好像是吧。”圖春說,“下個星期比完賽,正好是她生日。”
邵蓁點頭:“嗯,你之前和我說過了,禮物我們是分開送還是合送?”
“我媽比較喜歡禮物多一點。”圖春笑着說。
邵蓁亦笑眯眯地:“那我就買那條真絲圍巾了。”
樂橋到了,下去了一大撥人,那只女士皮包和它的主人也匆忙離開了,圖春把手插進口袋裏,邵蓁重新拿出手機,地鐵才開起來,他已經在淘寶下好了單。圖春瞥了眼他的手機屏幕,說:“我實在是不知道要送她什麽了,絲巾麽早就送過了,你送是不一樣的,我送麽,她又要面嘟嘴翹了。”
邵蓁瞅着真絲圍巾的關聯介紹,一個個浏覽,一個個念:“永生花?香水?香薰蠟燭?蒸臉儀?”
圖春稍彎下腰看着他的手機,尋思了陣,說:“再想想吧。”
邵蓁瞄了瞄圖春,鎖了屏,抓着手機看行進路線,下一站,相門。他說:“再想想估計也想不出什麽了,随便你吧。”過了會兒,他又說:“我妹妹清明放假的時候過來看看。”
“住家裏?”圖春立馬改口,“住你那裏?”
邵蓁點了點頭,問圖春:“我們哪一站下啊?”
圖春說:“在中央公園下吧,弄兩輛公共自行車到處騎騎好了。”
邵蓁點頭,眼睛還盯着那閃爍的綠色小點,綠色的點後頭是一長串紅色的點,這是他們搭過了的站,不會動了,只是亮着光。
圖春看邵蓁,問道:“你會騎自行車吧?”
邵蓁笑出了聲音,盯着圖春看,搖了搖頭。圖春不好意思了,忙補了句:“我知道你會游泳。”
邵蓁臉上還帶着笑,到了中央公園這一站,他拍了下圖春,往門口跨去。圖春跟上他,兩人出了地鐵站,邵蓁徑直往馬路對過的公共自行車站點去。圖春一拉他,道:“我帶你去個地方。”
他拉着邵蓁走,穿過中央公園的大廣場,人多了起來,今天暖和,天色也藍,雲朵也白,不少人都來公園走走,逛逛,邵蓁抽出了手,和圖春一前一後走在水泥步道上。他問圖春:“什麽地方啊?”
圖春說:“你到了就知道了。”
邵蓁說:“我不喜歡驚喜啊。”
圖春回頭看他,沒響,轉身加快步伐,跑過了一座橋。邵蓁緊随着他,不一會兒圖春就停下了,邵蓁上前來問他:“就是這裏?”
他們停在一條小徑的前頭,小徑環繞着一片草地,像個字母C。徑道兩旁都種了樹,只是樹冠全被削去了,徒留光禿禿的淺木樁芯子暴露在空氣中。
圖春怔怔地和邵蓁說:“去年來不是這樣的。”
他遺憾地大嘆,給邵蓁看他手機裏拍的照片,同樣的地方,同樣的時節,這條小徑兩旁該開滿了紫荊,小小的花密密麻麻爬滿灰色的枝幹,好像一排長長的,繁盛,熱烈的鮮花拱門,從這一頭根本望不到那一頭。連天空都被薰得泛紫,發紅。
邵蓁捏捏圖春的肩膀,說:“蘋果拍照還是不錯的。”
圖春苦笑,邵蓁拿手肘撞了撞他:“我還沒來過這裏,帶我走走吧。”
圖春還是有些郁悶,一時沒精打采,不響了。沒一歇,他和邵蓁經過一排玉蘭花樹群,白玉蘭已經開始枯萎了,大片大片的雪白花瓣掉在草地上,邊緣都像是被火燒灼過一般,泛出焦黃、咖啡色。一個男孩兒背着三腳架,手持單反相機蹲在地上拍這些花瓣。
邵蓁看了眼他,圖春也看了看那男孩兒,腳下一不留神踩到了片玉蘭花瓣,圖春着急地跳到一邊。邵蓁看他:“你幹嗎?”
“沒什麽……”圖春說,抓抓後腦勺,往前一打量,他沖邵蓁笑,道:“柳暗花明又一村。”
邵蓁跟着望出去,不知不覺,他們來到了一片花林前。那花粉粉的,白白的,看得像霧,風一吹,洋洋灑灑地下花雨。
邵蓁走過去,公園這裏已經沒什麽人了,只有花,草地,暖洋洋的初春,圖春,還有他。
邵蓁鑽進了那花林裏,花枝伸到他眼前,戳着他的外套,蓋在他的頭頂。他問圖春:“這是桃花?”
圖春說:“不是吧,桃花花瓣更大一點,尖一點,好像是海棠。”
邵蓁嗅了嗅:“沒有香味。”
圖春拾起掉在地上的一朵粉海棠,說:“都這麽好看了,再有點香味,那還得了?“
邵蓁拿出了手機舉高了拍照,花的勢頭太足了,好像藍天是掙掙紮紮地長在花海的縫隙裏。
圖春走在邵蓁後頭拍照,拍他拍花的樣子,拍他入迷地看花的樣子。
一縷縷微風吹拂,一場場花雨搖落,圖春和邵蓁走到了花林後的小河邊,一樹海棠和一棵柳樹依傍在一起,花影錯落在柳葉的倒影間,河裏的模樣更熱鬧。
邵蓁小心地靠緊了樹幹拍照,圖春抓着他的胳膊,人向後仰着。那持單反的男孩兒來到這片花林時,圖春和邵蓁走開了。
他們在中央公園外租了兩輛公共自行車,圖春設了個路線,他們跟着手機導航,走蘇惠路,往金雞湖的方向騎。
圖春問邵蓁:“你搭船上過金雞湖中間那個島嗎?”
邵蓁說:“沒有?你去過?上面有什麽?”
圖春說:“那個島叫桃花島。”
“啊?”邵蓁回頭看圖春,圖春聳肩膀,邵蓁說:“你別騙我啊?”
兩人停在十字路口,圖春說:“真的。”他看着手機地圖,問邵蓁,“你想吃點什麽?再過去就是左岸商業街了,再再過去是李公堤了。”
邵蓁沒響。圖春說:“吃泰國菜吧?”
綠燈亮了,邵蓁先騎出去,路過星原街時,他放慢了些,等圖春騎上來,圖春一看星原街上,一家門面門口排着老長的隊伍,都排到蘇惠路上來了,他探頭探腦地張望了陣,和邵蓁道:“哇,這家店這麽多人排隊,下次來吃吃看?”
邵蓁說:“好啊。”他又道,“那個桃花島該不會是金庸寫的那個吧?”
圖春道:“當然不是!不過好像找了金庸題字……”
邵蓁說:“江南七怪是不是都是蘇州的?”
“啊?不知道……姑蘇慕容應該是蘇州的吧……”圖春說,“你看的哪一版啊?”
“tvb那一版啊,李若彤演王語嫣那個。”
圖春笑了:“我以為你在說小說!”
邵蓁哈哈笑,兩人騎到了湖濱新天地附近,還了車,去了圖春說的泰餐館吃泰國菜。餐館新開張,正搞開業酬賓,點單即送兩杯泰式奶茶,消費滿一百還打八八折。店裏布置得極具亞熱帶風情,服務員都穿泰式民族服,人人都很黑,牙齒潔白整齊,店裏客人卻不多,四面角落挂着四臺電視,一臺在播泰國連續劇,一臺在播曼谷旅游片,一臺播美食大三通,還剩一臺,連着店內的音響,播的是《泰國情哥》的mv。
他們點的咖喱螃蟹上桌了,服務員送來兩件圍兜,兩副塑料手套。圖春老實地穿好圍兜,戴好手套,邵蓁只戴手套,和圖春道:“這個算越南菜吧?”
圖春想了想:“新加坡比較出名好像。”
邵蓁道:“我之前還很奇怪,一直聽說這邊有個和新加坡合作的區,我一直以為是新區,結果來了才知道原來說的是園區。”
圖春笑了,邵蓁喝冰奶茶,說:“新加坡的旅游簽證好像挺容易辦的。”
圖春低頭掰蟹鉗,輕聲回:“是嗎……”
他把蟹肉挖出來,給了邵蓁。邵蓁笑道:“我自己會弄啊。”
圖春看他:“別人弄的比較好吃一點。”
“胡說八道。”邵蓁翻翻眼睛,用面包蘸咖喱螃蟹的醬吃,吃圖春剝給他的蟹肉,望向窗外,沒再說什麽了。
後來店裏播一首叫《學廣東話》的歌,圖春總疑心自己聽到了罵人的話,他問邵蓁,邵蓁對廣東話一竅不通,便用手機搜歌詞和歌詞注解,歌裏确實有好些不雅的諧音,他和圖春坐到了一起,肩靠着肩,邊看邊笑。再後來,回去的時候,邵蓁翻着手機,和圖春道:“網頁廣告已經跳出來問我要不學廣東話了。”
圖春湊過去看,還看到了些什麽新加坡旅游簽證,意大利旅游簽證的廣告。
邵蓁笑笑,道:“可能百度是最了解我的人。”
圖春沒響,他看了看周圍,悄悄碰了碰邵蓁的手指。邵蓁縮起手,用雙手捧着手機玩起了俄羅斯方塊。
一回家,邵蓁就去淴浴,他騎車騎出了一身的汗。圖春把窗簾拉了起來,挑了部電影塞進播放器裏,邵蓁淴好出來,穿着條內褲走到了客廳裏,他看看圖春,圖春問他:“不冷嗎?”
邵蓁用手扇風,“剛洗好澡,熱都熱死了。”他在房間裏走來走去,找手機,倒水,喝水,他拿着可樂從電視機前經過,圖春不得不側着身子才能看到畫面一側出現的人物,他和邵蓁道:“還是穿件外套吧。”
邵蓁坐到了圖春邊上,問圖春:“什麽片子?”
“《內陸帝國》。”
“該不會又是大衛·芬奇?”邵蓁跟着看,兩只兔子在一間房間裏走來走去,不知在忙些什麽。
圖春笑着說:“是林奇。”
邵蓁拿起光碟盒子看了看,放下了,靠着圖春喝可樂。那兩只兔子不見了,一個人在房間裏走來走去。
邵蓁打了個哈欠,他站起來,說:“是有點冷。”
他去穿了套長袖長褲出來。圖春說:“還有個大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