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重逢
林彥弘此番是一個人進京的。
林隽還在府中繼續守孝, 直到五月除服,都不會離開雲陽城半步。
林佟氏是兩年前的年後去世的, 二十七個月的孝期,正正好将會試的二月初九包含在內。
要說心底沒有一絲絲埋怨,那顯然也是不現實的,但經過兩年的沉寂, 林隽好歹算走出了迷茫和頹廢, 而且他會在今年迎娶魯家的小姐,算是終于碰到了一樁喜事。
林彥興倒是出孝了,但他已經遠遠不像“上輩子”那般意氣風發、順風順水。
去歲他是跟林彥弘一起下場的, 卻連桂榜的尾巴都沒沾上,果然被閑賦在家、脾氣更反複無常的祖父林穹德好一頓數落, 最後林彥興在家中備受煎熬, 只得灰溜溜地回了府學。
不過,這次沒有了臻夫人的産業支持,他也住不上過去那般豪華奢侈的地方, 如今的日子過得苦巴巴的, 還不如小富之家備受父母寵愛的孩子樂得逍遙。
其實, 每年秋闱落榜之人不計其數, 若是沒有林彥弘這位出類拔萃的兄長相比, 林彥興也不過只是那衆多落榜學子中的一員罷了, 沒什麽好稀奇,也沒什麽好在意。
但偏偏林彥弘榜上有名,而且名列前茅, 再加上他又曾有雲水郡的案首之名,年紀輕輕更是引人注目。
正所謂一個高高在上,一個自然就被比得低入塵埃。
無論是在府學,還是年節時分回了祖宅,反正林彥興走到哪裏,都免不了被人跟林彥弘比較一番,然後得到“天壤之別”的議論和評語。
桂榜張貼之後,林彥弘決定來年直接前往天京參加會試,原本林彥興想以“跟着兄長去京城長長見識”為由,随之一起出發去天京,但得到了林穹德和林彥弘的兩方反對。
沒有了林佟氏和臻夫人這對姑侄的“精打細算”,雖然府裏的産業沒發生什麽變化,但收入卻因為兩位男主人沒有了俸祿以及其它某些原因而縮水。
林穹德不願為林彥興出這份游資,林彥興自己也負擔不起。
林彥弘不是因為銀錢的問題,他純粹是不想讓林彥興到京城去膈應舅家。
當年林齊氏就是因為臻夫人而早逝,如今讓她的兄長接納臻夫人的孩子,那是絕無可能的。
這兩年林彥興在林彥弘面前十分乖覺,而且為了讨好祖父、叔叔和兄長,他竟是一次都沒有去家廟見過臻夫人。
林彥弘“上輩子”與他同樣有仇,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對其改觀,見他不遺餘力地與臻夫人撇清關系,不僅沒有對他的印象有所改觀,而且還極其不齒林彥興的這種小人行徑。
離開雲陽城的時候,林彥弘曾經去過家廟一次。
他不知道自己去了京城參加會試之後會發生什麽,又會何時回到雲陽,所以在離開之前,林彥弘想跟過去暫時做一個了斷。
林佟氏已經死了,此刻躺在地下,怕是連骨頭都冷了,但臻夫人卻還活着。
毒害婆母、姑母,若不是因為涉及到巫蠱之術,臻夫人根本活不下來。
但即便活起來了,也是生不如死。
家廟可不像林彥弘在巫山住的僧寮,這裏說是族人“清修之所”,其實更像是個牢籠。
粗壯的婆子沒日沒夜地“照顧”着被看管的人,以羞辱和打罵她們為樂。
林家對外宣稱的是,因為臻夫人的不小心,讓出府的丫鬟沖撞了老夫人,這才導致不可挽回的嚴重後果。
臻夫人不再是林家長房嗣子林豐的貴妾,于家廟落發,念經誦文“忏悔”自己的罪過。
在林彥弘的印象中,佟臻兒一直都是那副溫柔、端莊的樣子,哪怕是受到林佟氏的斥責和旁人白眼的時候,她依舊能夠大方得體地應對,沒有絲毫懈怠。
就算那年被揭穿罪行,佟臻兒也沒有完全失了儀态,可見其心性。
但人的棱角,是會被挫折磨掉的,人的心平氣和、優雅風度,也會因為積年的怨恨和落魄而蕩然無存。
這點放在臻夫人身上,真是太有體現了。
說實話,林彥弘兩年後第一次見到佟臻兒,已經完全看不出來,她是當年那個風華無限的臻夫人了。
沒有了一頭青絲,身着粗布青衣,露出一點黑布鞋的角……
這幅模樣,跟世家裏的貴婦沒有一點半點的關系,顯得十分落魄。
看到林彥弘,原本眼中有期待的佟臻兒明顯是感到失望了,身上垂垂暮意更加明顯,脊背也佝偻了起來。
大概是記起在林彥弘面前強作姿儀,她很快停止了脊背,端坐在旁邊。
“想來,你應該是以為,今天來的是林彥興吧。”
家廟的老媽子只告訴佟臻兒,長房的少爺來看她了,沒有刻意去說是哪一位少爺。
就是這份含糊,讓近兩年都沒有見過兒子的佟臻兒心中狂喜。
然而,事實并沒有如她所願。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明年春,我會進京參加會試,至于林彥興,他落榜了,已經躲去府學了。”
佟臻兒已經聽老媽子讨論過大少爺桂榜有名的這件事,但卻不知道林彥興的情況。
以她的聰明,早就猜到自家孩子恐怕無緣桂榜,如今得了準信,她自以為表現得極其平淡,沒有讓林彥弘看笑話。
林彥弘也發現對方的狀态,他笑着道:“将來,我還會通過會試,去殿試,然後一步步走向高處,将來我會為我的母親請封,讓她生有父母兄長的寵和夫君的愛,死後還能享無限榮光。”
對于林彥弘來說,其實母親的去世,就意味一切寵愛和榮光都不再有任何意義,
但他知道,對于心高氣傲的佟臻兒來說,這些她得不到的東西,會成為她的執念,拿不到,只能自己糾結至死。
“大少爺說的是,做母親的,自然都希望能夠享兒子的福。”臻夫人意有所指地道。
“莫非你想享林彥興的福?”林彥弘仿佛聽到了什麽極其好笑的事情:“那就讓人拭目以待吧。”
林彥弘想到了什麽,繼續道:“哦對了,忘了告訴你,林彥興沒來家廟,不是因為祖父拘着他,也不是因為我阻止了他,而是他為了讨好我們,拼了命得跟你劃清界限,所以自己故意不來的。”
“大少爺,你以為我會信你的話嗎?”佟臻兒的目光立刻變得銳利起來。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反正他是什麽樣的人,你最清楚,就慢慢等着吧……”
……
林彥弘現在想想佟臻兒眼中浮起的那份絕望,心中都是快意不止。但再想到會試和李景承,又能輕易把這個注定結局悲慘的女人抛之腦後。
他千裏迢迢趕來京城,心心念念就是看看李景承如今過得如何。
但直到會試結束,他都得待在齊府準備,所以根本沒有時間和機會外出。
會試在內城東南方的貢院舉行。一般主考官4人,以進士出身的大學士、尚書以下副都禦史以上的官員任命。
說來也是緣分,當初在雲水評了林彥弘做案首的國子監博士陸季大人,今歲也在考官之列。
天京的貢院比起地方的來,要明顯修繕得“奢華”得多,不過分攤到每個人的空間還是十分狹小的,長五尺,寬四尺,高八尺,在裏面想要轉個圈都難。。
進去前要先搜身,在這一環節就能抓到試圖作弊的人,其他人也當做沒看到有人被士兵拖了下去,都專注在自己的檢查上面。。
起初會發三根蠟燭給考生,進去後房門馬上封鎖,考生就在裏面答卷,連晚上也在裏面休息。
好不容易熬完了全部的考試,林彥弘感覺自己恐怕掉了不少肉,很要一段時間才能緩過勁來。
林彥弘回到齊府休息了一日,第二天,大表兄齊溫博和雙生表兄齊溫書、齊溫華兄弟就拉着林彥弘出門了。
他們可不能讓心愛的表弟悶在府裏——如果心裏還想着會試的結果,肯定會影響心情。
“走,兩年前沒能帶你吃遍蜀川美食,為兄一直深以為憾,如今你好不容易到了京城來,我們不說吃遍京城,但至少也得把不容錯過的,先給來一遍。”
林彥弘:“……”怎麽被大表兄這麽一說,他來京城的目的,倒不像是為了會試,而是純粹為了吃?
不過他正愁沒有出府的機會,自然非常高興地附和。
齊溫博看着兩年未見、越來越出衆的表弟,絕對自己的決定實在太“英明神武”,于是事不宜遲,立刻就帶着雙生子和林彥弘,去了城中湖的畫舫。
“這京城的畫舫,和蜀川,可又不一樣了……”齊溫博笑得暧昧,把林彥弘看得雲裏霧裏。
“有什麽不一樣的,兄長你确定你去過那種不一樣的嗎?”齊溫書原本在齊家年紀最小,最受寵愛,如今拆穿堂哥毫無壓力。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齊溫博在表弟面前,也不再端着,笑道。
等他們真的來到城中湖,林彥弘才知道,這裏的畫舫,跟蜀川的,确實不一樣。
光是看那高聳的船體,外表的裝飾,就能感受到天京的氣勢磅礴。
他們正要擇其中一艘最為華麗的登船,就有人上前與齊溫博見禮寒暄。
“今個兒來得不巧,幾位王世子、王相家的公子,還有幾位世家公子都在船上,今日咱們怕是聽不了仙吉班的曲子了。”
齊溫博聞言,不禁有些訝異:“四位王世子都在?”今天是什麽日子,怎麽來得這般齊整?
“好像裕王世子還沒到……我們現在打算換家畫舫,齊兄何不與我們同行?”
跟王世子殿下們一船,啥也看不到了,不僅局促,而且還沒得享受,他們還不如自行找別的樂子去。
就在這時,不遠處忽然傳來不小的動靜。
衆人望去,發現原來是一隊人馬剛剛停在了船塢口,為首的赤色駿馬之上,是一名身着暗青色錦袍的男子,翻身下馬的動作幹淨利落,極具風采,立刻吸引了旁人注目。
林彥弘眼睛微微睜大,直直看着那個人把馬鞭丢給了随從并大步往這邊走過來,他的心跳忽而加劇了起來,手不禁握起了拳頭,不知道在緊張什麽。
随着男子越走越近,衆人的目光齊聚他的身上。
那男子身量比齊溫博還要高,英俊的臉上俱是冷漠,眼中不帶有絲毫溫度。
走過林彥弘他們身邊的時候,衆人齊齊向他行禮,他也只是微微點了點頭,然後目不斜視地與他們錯身而過,沒有絲毫停下來寒暄的意思。
林彥弘甚至沒有感覺到,對方有看到自己。
望着那個人毫不留戀的遠去背影,林彥弘心中生出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萌萌竹攸的地雷投喂~!(*╯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