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孟九棕等穆秀冬很久了,看見她出現, 上下打量她一番。
她依舊穿着一身補丁摞補丁的舊春衫, 長發結辮,用一條新的紅色頭繩綁住辮尾, 随意垂在身後,皮膚蒼白帶着些許病态, 左臉有微微擦傷,顯然是昨夜剿匪受傷所致。
孟九棕見此心生些許愧疚, 心疼道:“昨夜的事, 多謝你幫忙。我沒保護好你, 還搶了你的功勞,你會不會怨我?”
“我怎麽會怨你?那是你拼命得來的機會, 我只是順手幫忙。”穆秀冬搖頭:“我從前受你們孟家諸多庇佑恩惠,現在不過償還爾爾, 有什麽好怨的。反倒是我, 昨天沒幫上多大幫, 還不争氣的暈了過去。今天村裏人說你們壞話, 我也不敢開口站在你們那邊。我這樣自私膽小的人,其實沒資格跟你說話。”
“資格?”孟九棕笑了, 他生的俊朗,一笑如沐春風,往日陰沉冰冷的眼睛,此刻像是被融化了一般,整個人都柔和了下來。
他道:“論資格, 是我們沒有跟你說話的機會。作為地主壞份子,我們外出、開會的時候,只能低着頭走路,不能擡起頭看任何人,時刻要做出反省、認罪的姿态,才能跟你們說話。昨夜如果沒有你出手阻攔仗三虎三人,我又哪來的機會,從地主成分變成富農成分。”
穆秀冬凝視他片刻,從他的眼睛裏看出一絲悲涼,突然想起一件事,左右看了一下,湊近他,壓低聲音道:“你替周副師長立下了大功,他讓你給他寫信,這代表他願意罩着你。你有沒有想過,借助他這條人脈入伍?”
她湊過來的時候帶來一股淡淡的皂角香,想來是用了村裏人自己從樹上摘得皂角,做得皂豆洗了衣服,味道淡淡的,很好聞,隐隐帶着少女特有的體香。
孟九棕偏頭看見她藏在衣襟裏細嫩如脂的鎖骨,心神一動,不自在的偏移視線,搖頭道:“我這樣的出身,別說入不了隊伍,就算入伍了,也遲早會人拔出身份,當成敵特份子槍決,何苦去連累周副師長。他頂着諸多壓力,給我們改了地主成分,已屬不易,我不能得寸進尺。”
穆秀冬皺眉:“如果你有機會入伍立功,從而摘掉富農帽子,變成中農成分,堂堂正正的活在人世間,你願意嗎?”
她記得今年6月份,朝鮮戰争爆發,以美國為首的“聯合國”軍不顧中國的多次警告,悍然把戰火燒到中朝邊界。
國家為保護自己邊境領土,毅然決定派遣中國人民志願軍踏過鴨綠江,奔赴朝鮮,支援朝鮮人民抗擊美帝國主義的侵略,一打就是三年。
朝鮮戰争有多慘烈,死了多少志願軍,穆秀冬不甚清楚,她只知道,這場戰争,對于孟九棕來說,是摘掉富農帽子的最好機會。
這個時候還沒土地改革,人們的成份只是初訂,成分還有可更改的餘地。
比如革命軍人、烈士家屬、工人、職員、自由職業者、務農者......其他職業,甚至是小商小販,都能用職業來決定成分。
土地改革在今年的6月30號執行,而朝鮮戰争爆發于6月25號,6月28日,偉人發表講話,號召“全國和全世界的人民團結起來,進行充分的準備,打敗美帝國主義的調戲。”
國家開始組織征召人民志願軍,于7月十日成立‘中國人民反對美國侵略臺灣朝鮮運動委員會’,7月13日便派遣東北邊防軍前往邊防區,而後10月8日中國應朝鮮出兵援助的請求,迅速組成人民志願軍加入朝鮮戰場,開始長達三年的抗戰。
由于國家新建,軍隊士兵在經過抗日戰争傷亡過大,參加朝鮮戰争的士兵,有一部分便從民間招募。
這些被招募的兵,大部分來源于農村,他們沒什麽文化,沒什麽背景靠山,能去當兵對于他們來說,是個‘跳農門’的機會。
國家對軍人的優渥政策是顯而易見,百姓們對軍人是打心底裏的愛戴和擁護,一旦成為軍人,無論你此前是什麽身份,只要你立下戰功,生者有機會提幹,将來可以去城市生活,改變自己以及自家一人的命運。死者則列為烈士,可以為子孫後代謀福。
參加朝鮮抗戰的人民志願軍,挑選士兵沒有其他軍隊那麽多的要求,基本只要身體康健,服從命令,臨陣不脫逃,不當逃兵,經過上面審核後,便可入伍。
以孟九棕三人如今的情況,如果不找個機會把成分改成中農以下,往後三十年,他們會受到無窮無盡的苦難和折磨。
尤其到了文G時期,生性善良又膽小懦弱的齊雅茹,很有可能受不住折磨自盡身亡。
穆秀冬知道戰争有多殘酷,也沒辦法跟孟九棕說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但如果孟九棕想翻身,唯有拿命去走這條路,未來才能有好日子過。
孟九棕沒發話,像是在思慮什麽。
穆秀冬也不再說什麽,拉着孟景湛和齊雅茹兩人,把藏在村委大院後面,靠近茅坑旁一顆大樹後的大布包拿了出來。
裏面裝得是她在縣裏買的包子、肉菜、布匹、藥劑啥的物品。
開會之前,她就提前從空間裏拿了出來藏在這裏,對齊雅茹說:“齊嬸嬸,我現在住在我二伯家裏,不方便把肉菜、包子加熱。你們一會兒拿回去,自個想法子加熱再吃吧。這些布匹都今年的新貨,您看看合不合适。”
她說着,打開包裹,把吃的用的,針頭線腦,日常用具遞給齊雅茹,再把三把新的砍柴刀,遞給了跟過來的孟九棕。
驚得齊雅茹四處看了一圈,用身體護着包裹,壓低聲音對穆秀冬道:“招娣啊,你咋買這麽多東西給我們,要是讓別人看見你跟我們來往,會連累你的!”
“放心吧,村裏人現在都忙着去村長家裏領麥種,沒功夫關注我們,不會連累我。”
穆秀冬又從自己的荷包裏,掏出十張五萬大額鈔票遞給齊雅茹道:“孟九棕讓我幫你們保管錢財,我想着你們平日裏興許要買其他物什兒需要用錢,這些錢您先拿着,不夠跟我說一聲,我再拿給您。”
哪知齊雅茹和孟九棕的反應一樣,堅決不收錢,“我們現在住在孟家的牛棚裏,裏面一眼看到頭,啥東西都藏不了。村裏人時常趁我們不在,搜我們睡的地方,我們拿着錢只能便宜別人。這些錢你替我們拿着就好,我們需要再找你拿。”
穆秀冬看向孟九棕,他已經回過神來,向她點點頭道:“收着吧,我們對你是絕對的信任,有你保管,我們放心。另外,你方才說得話,我想了一下,覺得你說得挺有道理。我們一家人,無論怎麽低頭,怎麽洗心革面,怎麽用血和事實來告訴大家,我們不是地主壞份子,但在別人眼中,我們依舊連狗都不如。我們努力了三年多都沒改變成分,昨日我不過幫周吉剿匪,他一通電話就讓我們變成了富農,這讓我深刻的意識到權利和身份有多重要。如果我真有機會入伍,你放心,我一定會抓住機會,改變我們一家人的命運。”
有他這段話,穆秀冬松了口氣,把錢收回自己的包裏,囑咐他們怎麽用藥後,說以後每隔幾天來看他們,如果被村裏人看見,她就裝成很讨厭他們的樣子,希望他們不要介懷,接着小跑離開了。
“哥,你對她是真的放心啊?”孟景湛三年沒吃過飽飯、肉葷,瞧着布袋裏白胖胖的包子,油汪汪的各種肉菜,顧不上加熱,扯了兩只雞腿,分別遞給齊雅茹和孟九棕後,自己左手拿個包子,右手拿只豬蹄,左右開弓胡亂往嘴裏狼吞虎咽的送,邊吃,邊含糊不清問孟九棕。
“她不可靠,你現在還能有豬蹄吃?”孟九棕看着手裏約莫半尺長,兩指寬,刀口泛着冷幽幽的砍柴刀,嘴角勾着一抹淡淡的笑:“她需要錢,我們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