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這時代的好人果真比往後幾年多,穆秀冬向老大爺道了聲謝,跟着倪文碧往縣城裏走。
倪文碧沒有直接去醫院,而是帶着她,往縣城北面的方向走,“這會兒是飯點兒,醫院的人都回家裏做飯、吃飯去了,要到下去兩點左右才上班,咱們先回家做飯,一會兒再去醫院。”
穆秀冬想去換金條,婉拒道:“倪嬸嬸,我有自己的事情要辦,我就不去您家了,我辦完事兒,一會兒到縣醫院門口等您。”
“那怎麽行,你還病着呢,別亂跑。”
倪文碧當她客套,說啥都不讓她走,“我家離這裏不遠,走個二十來分鐘就到了,你盧叔叔已經在家裏做飯菜等我們回家吃。你瞧,你餓得走路都不穩,就甭跟嬸嬸客氣,嬸嬸家裏不差你那份口糧。”說着,不由分說,一手牽着盧筱玉,一手牽着她往盧家走。
穆秀冬連婉拒兩次,她都不聽,也不好拂她好意,也就随她而去。
這會兒縣城裏上班的人都下班了,大部分匆匆忙忙趕回家做飯去,少部分則留在單位吃飯。
一般來說,有家室的,為節省點錢糧這才回家吃飯,沒有家室的,或者幹部領導,有糧食指标的,這才留在單位食堂吃飯。
因此街道上行人不少,大多女人穿着帶補丁的舊式斜襟春衫、男人則穿着直綴、長衫。
偶爾有年輕漂亮的女人,穿得比較洋氣的布拉吉,外套白、紅、藍、黃的小外套,腳上蹬着程亮的尖頭小皮鞋,手腕上跨個五顏六色的繡花包包,拉着幾個姐妹說說笑笑,行走之間花枝招展,一點沒有60-70年代的拘謹嚴肅。
也有那在ZF或是機關單位上班的男人,穿着雙排扣的中山裝,胸口插支華孚牌鋼筆(如今的英雄牌),頭發梳成雙分或三七分,用頭油抹得一絲不亂,懷裏拎着公文包,或是拿份文件,行色匆匆的走過。
整個縣城的屋子都是低矮的平房、陳舊古老的青磚瓦房,甚至還有一些破舊的土屋存在,沒有五層以上的高樓,也沒有什麽寬闊的馬路。
道路就是一條條平整的沙石土路,或是青磚鋪的小路,街上基本看不到什麽車輛,連自行車都很少有。
偌大的縣城,連後世一個農村都不如,可見這個時代是有多窮,多艱苦。
穆秀冬跟着倪文碧一路走一路看,發現縣城雖然看着窮,但是大道兩旁的商鋪五花八門,吃穿用度應有盡有,一點沒有關門大吉,集體用票買的現象。
她仔細一想,國家在1950年七月才執行全國供銷合作,成立供銷社,集體統一領導和管理全國供銷、消費、信用、生産、漁業、手工業等等,在此之前,都是沿用的自由交易,也就是說,只要你有錢,你什麽都能買到,不需要用票。
如果穆秀冬想囤糧食,這個時候是最好的購糧機會,因為等供銷社成立以後,要想買多點糧食就沒那麽容易了,各大供銷社都是有指标的,可不會供你一人購買。
想到如此,穆秀冬恨不得立馬把手中的金條玉器首飾都給換成錢,盡早買多點糧食存在空間裏,到時候渡一家子過荒年,也不怕把自己餓死。
可惜的是倪文碧怕她不識路,把她的手拽得死緊,生怕把她弄丢了,到時候不好跟人家父母交代。
她只能按下蠢蠢欲動的心,跟着倪文碧穿過一條又一條的小道大路,進入一條不足一米寬的幽深小巷子裏。
途中經過無數低矮的平房,看到很多人家門口堆滿了鍋碗瓢盆、竈臺、椅子、凳子等等雜物。
巷子上方牽了一條條麻繩,上面挂滿琳琅滿目的破舊衣裳,人從巷子裏過,那些衣裳的水還掉在人的身上,濕噠噠的很不舒服。
穆秀冬不得不跟着倪文碧母女倆,快速從衣服下面跑過去,很快來到巷尾,一個看起來修建的比較大,比較氣派的大宅院裏面。
“我家住在裏面,是單位分給我們的住宿房。”倪文碧示意她跟上,“裏面有點擠,有三十來戶人家住在一起,她們要是說了什麽話兒,你甭理她們,只管跟着我走。”
“明白了。”穆秀冬乖巧的點點頭,跟着她走進那道朱紅的銅環大門裏。
入目的是一個大雜院,裏面大概住了十來戶人家,格局和巷子裏的人家差不多,門前都堆滿了雜物。
十來個婦人蹲在各自的家門口,手拿蒲扇燒火做飯,也有人圍在院子右角處的井水旁洗衣服,還有不少孩子在院子裏打打鬧鬧,時不時碰到鍋碗用具什麽的,惹來大人們的大聲叫罵。
偌大的院子,被各種雜物堆積的滿滿當當,只留下狹窄的通道。
穆秀冬跟在倪文碧的身後,小心的東拐西拐,避開路旁的雜物,往三進的院子裏走,惹來很多婦人的異樣眼光。
有個穿得紅紅綠綠的年輕婦人就陰陽怪氣的叫了起來:“哎喲喂,我當是誰進咱大院了,原來是盧家那金疙瘩啊!瞧瞧,一年沒見了,長得倒是越發水靈了,可惜啊,是個病秧子,接回來有什麽用?現在不嫌咱們大院吵了,小心咱們家的小子把那金疙瘩給吓死!”
旁邊有幾個婦人不厚道的笑了起來,跟着起哄道:“就是,花那麽多錢養個病秧子,連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都不顧了,真不知道這丫頭是金疙瘩做的,還是有些人蠢。”
這些婦人都是這兩年被國家安排進這個大院住的,國家有意恢複工農生産,對城裏有工作的人們有特別優惠,但凡參加國家建設,發展國家經濟,運轉國家基本運動的工作人員,除了有工資領,還有各種補貼福利,諸如給沒房子住的人們分配單位房,街道發放限量的米糧、用油、果蔬、日常用具等等。
其中分房子這項,是因為這時代的人們響應偉人多生多育的號召,每家每戶的孩子至少在三人以上,大多都是5-8個孩子,房子就不夠住,因此很多人原本有房子,但因為兄弟姊妹太多,不得不向有關部門申請分房。
國家為解決這一問題,把鬥地主、紳豪、反(動)派、以及資本家抄的得房子、宅院,分建成15-20平方米一間的狹窄屋子,分給有工作的人們居住。
不過,分房是以男戶主一家分一房為主,也就是說,一對夫妻只能分到一套房子,其餘未婚的年輕人,如果想要房子,就要到當地有關部分申請,等審核通過後,有關部門這才分房。
這些說風涼話的婦人皆是沒有工作的鄉下女人,她們有的愛人有幸被縣裏的工廠招工分了房子,帶着孩子來縣裏過‘好生活’。
有的愛人是縣裏的本地人,但是婆家兄弟姊妹太多,她們被分了出來,到這個大院子裏生活,原本都跟倪文碧沒有過節。
一年前倪文碧夫妻倆決定借錢給女兒做手術,四處求路無門之後,打算賣了自己的單位房,便向各自的單位申請。
兩方單位考慮到他們現如今的狀況,同意批準了他們的請求,此外,盧永中的學校、倪文碧的鐵廠同事,都給他們夫妻倆捐了不少錢。
整個大院,三進院子,三十多戶人家也紛紛慷慨解囊捐了錢,他們卻不賣房子了,還把女兒送去鄉下靜養。
這些婦人覺得受了欺騙,紛紛上門讨回自己的捐款,倪文碧夫妻倆卻不給,可把她們氣得一陣倒仰,每天對着倪文碧兩人指桑罵槐,各種難聽的話不要錢的往外說,倪文碧兩人全不在意,可把她們氣得要死。
穆秀冬瞧着倪文碧神色淡然,盧筱玉拽緊了拳頭,抿着嘴沒吭聲,也不好表态。
他她從那些陰陽怪氣的婦人們嘴裏了解到事情期末後,心裏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也沒說什麽,跟着她們母女倆穿過通道,到了三進院子靠右手邊,一個屋前搭着棉瓦矮棚子的屋子前。
一個年紀不到35歲,但頭上已經出現絲絲白發,穿着半舊灰色中山裝,戴着一副黑色邊框眼鏡的中年男人,正在那個矮棚子裏炒菜。
穆秀冬注意到,他炒菜沒有放一滴油,直把鍋燒的通紅,接着把碗裏切好的南瓜絲丢進鍋裏一陣快炒,再加上熱水焖煮一下,撒點鹽巴,就盛了出來。
那道南瓜絲就有些黑乎乎的,看着沒有一點食欲。
“老盧,我們回來了。”倪文碧看他在炒‘臘鍋兒’菜,臉上有些不好意思,輕聲對盧永中道:“今天來了一個客人,老盧你等會多加個菜,放點油吧。”
所謂‘臘過菜’是以前窮人家裏沒有油,想出來的爆炒焖煮方法,雖然賣相不好看,但比清水煮好吃了許多,至少有個炝炒氣兒。
盧家這些年為給盧筱玉治病,欠了不少外債,沒什麽錢買油,平常都這麽炒菜吃,只有客人來,才用油炒菜。
盧永中先是一愣,擡頭看向盧筱玉和穆秀冬,很快眼裏湧出些許淚花,拿着鍋鏟奔到盧筱玉的面前,伸手抱住她喊:“玉兒,你回來了,可想死爸爸了,你在外婆家過得好不好,有沒有按時吃飯,心口可還一直疼......”
盧筱玉許久沒見到自己的父親,聽見他拉拉雜雜問了一大堆,心裏一陣溫暖,也忍不住哭了起來,一一回答他的問題。
父女倆哭成一堆,引來其他人家的注意,倪文碧趕緊道:“行了,有話到屋裏說去吧,這麽多人看着呢。玉兒一路過來也累了,該坐着歇會兒,還有我們的小客人餓的不輕,得趕緊多做點飯。”
“對對,是我糊塗了。”盧永中松開女兒,朝穆秀冬笑了笑:“姑娘先進屋喝口水,飯菜一會兒就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