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去往縣城的路,只有一條不足五米的土公路,路上坑坑窪窪,沙石衆多,平時都沒什麽車輛行走,只有一些驢車、牛車行走在其間。
不過那些驢車、牛車的主人看牛、驢得緊,只有要事要辦,這才趕着車去縣裏,一般人都遇上不上。
如果村裏有人要去縣城,都會跟村裏有驢、牛車的人提前打招呼,給一些車費,約定好時候這才走,否則只能徒步去縣裏。
尖頭村離觀塘縣有三十來裏路,徒步走的話,最少半天的時間,如果坐牛車,只需要一個半小時。
現在已經接近中午,穆秀冬是等不到過路的車了,村裏的牛車她也不敢借,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只能深吸一口氣,往縣城小跑。
二月的天兒還有些微涼,穆秀冬跑了一陣,就已經渾身出汗,不得不慢下速度來,慢慢的行走在土道上。
時值草長莺飛的季節,道路兩旁的雜草都被人清理的一幹二淨,路旁田地都是光禿禿的一片,穿着補丁衣裳的鄉農正在土地裏掘土、灑水、撒肥、播種、拔草等勞作,到處熱火朝天的春耕景象。
穆秀冬所經之處皆是如此,她一邊感嘆這時候的人們種地空前高漲,一邊用手做棚,搭在腦袋上遮着太陽,心裏想着,她這麽個走法,要走到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啊。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身後忽然傳來一陣叮鈴鈴,叮鈴鈴的鈴铛聲,接着一個年邁的聲音響起來:“嘿,前面的小姑娘,你是要去縣城嗎?趕緊上車來吧,別把自己跑累了。”
穆秀冬回頭,看見一個穿着半舊藍色老布衣裳的七十多歲老人,趕着一輛驢車跑過來。
他的車上坐了好幾個人,穿着都很樸素,有的背着褡裢包裹,有的拎着一大籃子雞蛋、糧食,有的抱着臉色蒼白,看起來生病的孩子,也有手頭緊緊拽着一份公文的人,看起來這趟驢車是專門送人去縣裏辦事的。
穆秀冬感嘆了一下自己的好運氣,這不早不晚的,按理說應該沒有驢車過往才是,居然讓她給遇上,她果然是好運錦鯉傍身。
她向老大爺道了聲謝,爬上驢車,車裏的人都往裏擠了擠,給她留出一個位置。
老大爺見大家都坐穩,揚起手中的柳鞭,吆喝着驢子跑起來。
驢子的頸上系着一個大銅鈴,一跑動起來,叮鈴鈴,叮鈴鈴的,十分清脆悅耳,聽得穆秀冬昏昏欲睡。
早上沒吃東西,喝了一肚子水飽腹,現在快到中午了,肚子餓得要命,穆秀冬實在餓得沒力氣了,上車就癱靠在車擋板上,頭昂着,看着藍藍的蒼穹中,有兩只雄鷹在空中盤旋,也不知道是看中了附近哪個農家裏的小雞仔。
驢車搖搖晃晃行走,穆秀冬也被搖得昏昏欲睡,車上時不時傳來其他幾人的說話聲,小孩咳嗽的聲音,她都沒往心裏去,兀自閉目養神。
半夢半醒之際,感覺到一只溫熱的手覆到了她的額頭上,接着一個柔和的女人聲音響起來:“哎呀,這小姑娘發熱了,難怪她一上車就靠在這裏,原來是不舒服呀。”
穆秀冬睜開眼睛,看見一個穿着舊樣式淡紫色斜襟褂子,留着短發,看起來三十來歲,五官清麗,看起來一點都不像鄉下婦人的女人,把手放在她的頭上試熱,而後一臉關切的模樣問她:“小姑娘,你打哪來的啊?怎麽燒這麽重一個人去縣城,你爹娘沒陪你來?”
她說話的聲音輕輕柔柔,跟齊雅茹有幾分像,都是江南那邊的吳侬細語感覺,穆秀冬不知怎麽地對她生出好感,小聲說:“嬸嬸,我母親沒了,我爹是個瘸子,我去縣裏辦事,不知道自己病了。”
穆秀冬猜測自己應該是在山裏跑了一通,出了一身冷汗下山,沒有及時換衣裳,又去縣城的路上跑出一身汗,坐到驢車上吹了一路冷風這才發熱。
她不敢告訴這婦人她是哪個村的人,就怕到時候她賣起豬肉引人注目,到時候順藤摸瓜找到她,那就麻煩了。
“可憐見得。”倪文碧放下自己的手,轉頭看了眼懷中的女孩兒,對穆秀冬說:“小姑娘,你燒的厲害,得去醫院抓副藥吃。你認識去縣醫院的路不?你要不認識,嬸嬸可以帶着你去。嬸嬸不是壞人,我的女兒去年生了一場大病,到我娘家鄉下養了一年多,現在病還不見好,我帶着她回縣裏,打算再去醫院治治。你要信得過嬸嬸,就跟嬸嬸走,嬸嬸給你帶路。”
她懷中的女孩子不過十歲,長得細眉大眼,秀氣斯文,面色卻很蒼白,唇色極淡,身形極其瘦弱,看人的目光都是無精打采的,給人一種病得不輕的感覺。
穆秀冬倒不怕這個婦人是壞人,她自覺自己身體只是有一點發熱,不是很嚴重,有錦鯉運護體的她,要不了兩天就好,沒必要去看病,喝那些苦得要命的藥。
要知道,不管前世今生,她最怕吃藥了。
前世生病,吃沒那麽苦的西藥,她都跟吃(毒)藥一樣受不了,現在這個年代,動辄就是吃苦的要死的中藥,她寧願熬着,讓身體自己變好,也不願意吃藥。
哪知趕車的老大爺看她不接腔,以為她怕倪文碧是壞人,連忙在前頭趕着驢車道:“小姑娘,你可放心吧,這位倪同志是縣裏鐵廠的婦女主任,她的愛人是咱們縣第一高中的盧永中老師,都是有名有姓的,保管錯不了。你跟着她們娘倆去縣裏的醫院抓副藥吃,要不了兩天藥到病除,何必拖着身子,讓自個難受。”
果然姜還是老的辣,老大爺只看她一眼,就把她的心思猜了出來。
穆秀冬一陣臉紅,總不好說自己怕吃藥,那不得被人笑死。
況且,聽了老大爺報上那婦人的身家背景,她腦海裏突然冒出一個想法來,于是點頭答應了。
雙方自我介紹一番,穆秀冬得知,倪文碧懷中的女兒叫盧筱玉,是倪文碧唯一的孩子,自出生起就心髒不好,需要時常吃藥靜養,但病一年比一年重。
一年前,倪文碧聽聞縣醫院來了一個從國外學成歸來的心髒專科醫生坐診,好不容易排上號,那專家卻是告訴她,如果想要盧筱玉活得久一點,最好是要做心髒手術,但就目前的醫療技術來說,成功的幾率只有一半,而且價格昂貴,一般人負擔不起。
倪文碧和她愛人盧永中雖說都是工職在身,但每人每個月就掙30來塊錢,除了家裏的日常開銷,剩餘的錢還要補貼盧永中四個還沒成家的兄弟姐妹,倪文碧窮得叮當響的鄉下娘家父母兄妹,哪還有那個錢給盧筱玉做手術。
可孩子是自己親生的,總也不能眼睜睜的看着孩子死吧。
雖說手術成功的幾率只有一半,就算成功了,孩子最多可能多活二三十年,或者更久一點,但為人父母,沒有誰會親眼看着自己的孩子死。
于是倪文碧夫妻倆東拼西湊,四處借錢,好不容易湊齊了醫藥費,結果那專科醫生出國深造去了,夫妻倆宛如晴天霹靂打上頭,紛紛抱頭痛哭,心傷不已。
盧筱玉不忍心讓父母為自己熬得憔悴、傷心,主動開口讓他們送自己去鄉下靜養,還讓他們再給她生個弟弟/妹妹替她盡孝。
倪文碧夫妻倆又是一陣痛哭,說啥都不肯要第二個孩子,打算砸鍋賣鐵,也要給她找個好大夫,給她治病。
這一找就是一年,倪文碧托人四處打探心髒專科大夫的消息,最終找到京都一位德高望重的醫生,将于近日來觀塘縣坐診兩日的消息。
不過由于看病的人多,這專家的號也不一定能排得上,需要病人自己去排號,倪文碧這才把女兒從娘家急急忙忙地帶到縣裏,準備去縣醫院排號。
她在驢車上看穆秀冬比自己女兒大不了幾歲,也是一副病怏怏的樣子,卻沒有人管,心生恻隐,這才讓穆秀冬跟她一路去縣醫院。
穆秀冬聽完不勝唏噓,這個時代的人們大多重男輕女,很多人家為了生個兒子,不管前面生了多少個女兒都視如草命,不疼不愛,動辄打罵,苦活累活都讓幹,當牛做馬就是不當人看。
甚至有些人家嫌棄女兒沒用,養不起,出生之時就被溺死在糞桶或茅坑裏,鮮少像倪文碧夫妻這樣,把女兒當成寶,明知道她身患重病,也不惜砸鍋賣鐵,傾家蕩産救她命。
這樣善心的一對夫妻,真是印證了那句話:“好人沒好報”,也不知道她能為他們做點什麽。
穆秀冬看了眼倪文碧懷中奄奄一息的女孩兒,她還那麽小,可一直被病痛折磨,明明有機會獲救,卻不知道那個機會輪不輪的上她,只能去碰碰運氣,何等的悲哀。
那女孩兒察覺她在看她,沖她甜甜一笑,叫了一聲姐姐,穆秀冬心裏挺不是個滋味,一個想法湧上腦海。
她現在自帶錦鯉運,壞事都能變成好事,不知道她跟倪文碧母女一起走,是否也能把好運氣帶給她們?
中午十二點鐘,驢車到了縣城東門口,車上的人紛紛下車給路費。
輪到穆秀冬的時候,老大爺卻是不要,他道:“你一個小姑娘家自己來縣城看病辦事已是可憐,我要收你路費,不就是做昧良心的事兒,折我福氣,我還想多活幾年。下午你要回去的話,就在五點前到這裏來等着,到時候捎你一程,過時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