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世上最殘忍的事,莫過于終于找回丢失的記憶,而記憶裏那個最重要的人卻再也不會回來。
從小到大,喻宸打過無數次架,勝多敗少,臉上挂彩這種事幾乎沒有發生過。那天那場氣勢洶洶的群架,那個叫夏許打得夠勁,拳拳到肉,他嘴角破了,有些狼狽,但也沒讓夏許好過,在夏許肋骨和腹部留下大片青紫。
本以為結下了梁子,沒想到夏許沖他伸出手,把他拉起來之後做了個誰也沒料到的動作——彎下腰,拍掉他腿上的灰。
這是幹什麽?
喻宸一怔,愣愣地看着夏許汗津津的後頸與被陰影罩住的側臉,目光游走,掃過夏許微躬的背脊與修長有力的手臂,心髒毫無征兆地緊了一下。
然後夏許直起身,卻沒擡頭看他,兩邊耳朵都紅了,耳尖紅得格外厲害。
喻宸眸光緊斂,腦子裏竟然冒出一個極不搭調的詞:可愛。
夏許似乎有點緊張,又有點尴尬,眼角一直撇着,盼着他趕緊走的樣子,他也沒由來地慌了神,轉身後的前兩步走了個同手同腳,還好調整得快,沒被人發現。
從那以後,他就對夏許有了興趣。以前長期逃課,很少來學校,現在天天都來,變着方兒打聽1班班長。
他那幫兄弟在群架中都受了氣,也知道他臉被打了,他問起夏許時,僞裝得又特別好,兇神惡煞的,給人一種打聽夏許只是為了找機會報複夏許的感覺。
沒人知道,他只是對人家生出了不可與外人道的心思。
了解得越多,這種心思就增長得越快,如同青春期男孩兒難以抑制的荷爾蒙與占有欲。
夏許上次将他摁在地上,他精疲力竭,沒能翻身。如今他趴在19班外走廊的欄杆上,看着夏許和一群學霸從下面1班門口走出來,半眯起眼,腦子裏浮着一副赤身裸體将夏許壓在身下的香豔畫面。
想幹夏許,也想對夏許好。
在夏許忙着學習、組織班級活動、打工時,喻宸已經将他的情況摸得清清楚楚,知道他和爺爺相依為命,家裏比較困難,也知道他身上沒什麽窮苦小孩兒多有的自卑膽怯,性格開朗得很,與誰都能搭上話,無論是一中的高嶺之花學霸,還是外校中考200分的體尖,都是他稱兄道弟的朋友,哪裏都混得開,男生樂意和他打球約架,女生經常往他課桌裏塞情書。他仿佛生來就是天之驕子,貧寒沒給他落下絲毫陰影。
因為太出色。
喻宸開始像獵手一般試探自己的獵物,以約架的方式在上課時叫夏許出來。夏許有過猶豫,但幾分鐘之後,還是跟老師舉手請假,跟着自己從教學樓晃出來,去無人的倉庫打了酣暢淋漓的一架。
與群毆時不同,這次雙方都未出狠招,處處顧及着對方,看似兇狠,實則只用了七分力。
夏許躺在滿是灰塵的地上大口喘息,喻宸向他伸出手,他“啪”一聲拉住,使壞想把喻宸拽地上,喻宸卻早有準備,順勢一倒,騎在他腰上。
他眼角一抖,顯然亂了分寸,連推帶頂,還喊了聲“你別騎我”。
喻宸頓時就笑了,将他拉起來,說你的野路子挺厲害的,咱們以後沒事兒時多切磋切磋。
他想都沒想就答應了,昂着下巴笑,得意洋洋的,周身仿佛罩着一層太陽的光芒。
喻宸那時就知道,他至少是不讨厭自己、願意與自己混在一起的。
只是兩人家庭之間的差距太過懸殊,這份尚在萌芽階段的傾慕不可能得到家人的祝福。
喻宸心裏明鏡似的,從一開頭就不打算告訴任何人。
羽翼未豐,別說他尚未成年,就算到了二十多歲,他也未必能擺脫家庭的控制。
所以他不想讓別人看出他對夏許的心思,想見夏許時就擺着找茬的姿态約夏許出來,除了發小常念,沒人知道他與夏許之間早就沒了火藥味兒。
高一高二之間的那個暑假,夏許打了兩份工,白天繼續在幹鍋餐館當服務員,晚上去一家輕音樂酒吧當服務員。喻宸那會兒已經很高了,在家裏把大哥的衣服試了個遍,穿了一身最成熟的出門,找到輕音樂酒吧的老板,給了對方一沓錢,說堂弟家貧,他這當兄長的因為一些陳年誤會不方便資助,希望老板能将這些錢加在工資裏,堂弟自尊心強,千萬不要說錢是他給的。
酒吧老板是個靠譜的中年大叔,答應下來,把喻宸的錢算作生意火爆的紅利,避着其他人單獨給夏許。夏許那會兒年輕,聰明歸聰明,卻鬥不過酒吧老板的圓滑,而且有錢賺畢竟是件高興的事,他開開心心把錢收起來,準備和爺爺一道改善夥食。
這事兒一直沒穿幫,喻宸從來沒跟夏許提過。
他有自己的打算,且經過漫長的暑假,那些最初顯得幼稚的想法已經越來越成熟。
他想幫助夏許,但絕對不是以當面給錢的方式。
進入高二之後,他越發清楚地感到,夏許看他的眼神變了。夏許的眼睛很亮,以前看着他時,就有熠熠生輝之感,但現在這眼神裏帶着些許躲閃的笑意,不小心對視時,還會生出幾分淺淺的緊張。
分明是兩情相悅。
但在高考之前,喻宸不打算告白。
夏許跟他說過,要考上名牌大學,找一份不錯的工作,買個大房子,讓爺爺享福。所以他放棄了邀夏許一同去部隊的想法——盡管他極想将夏許綁在身邊。
夏許與他不同,他就算混着過完高中三年,将來也是衣食無憂。但對于夏許這種階層的人來說,高考是未來人生的重要砝碼。
他不想因為自己的沖動而影響夏許。
夏許欠缺一些理智,而他也并不成熟,兩人若真在一起了,他摸不準情況會不會發展到一種他無法控制的地步。
若将來在一起,就算夏許什麽都不做,他也有能力讓夏許過好日子。
但他不想那樣對夏許,夏許也用不着。
17歲的少年,一腔情愛執拗又熱烈,甚至有幾分長大後覺得可笑的單純。彼時他固執地想,夏許再努力兩年,準能考上最好的大學最好的專業。高考後,他就跟夏許告白,吻夏許,與夏許瘋狂做愛……
然後兩人經過短暫的分離,他在部隊獨當一面,夏許成為穿着禁欲西裝的精英。他們會變得強大而獨立,不用再擔心家庭的阻攔。
也許還要熬很長一段時間,但喻宸想,他願意等。
而在這之前,他不會讓家人發現夏許,與夏許始終保持着一段不近不遠的距離。
可是還是有情難自控的時刻。
夏許沒有多少衣服,夏天穿球服,冬天穿校服。喻宸很少穿校服,入冬之後想出一個歪點子——把自己的校服丢在盆子裏,把沐浴液當洗衣粉,浸泡半個小時才拿出來,晾幹後衣服上是極濃的沐浴液味兒。
那沐浴液是他從國外買回來的,擱他卧室自帶的衛生間裏,等于他私人專用。
所以這沐浴液的味道,也是他身上慣有的味道。
他又将夏許約出來,夏許那陣子正在惡補奧賽,沒力氣打架,眼皮一耷一耷的,嘟囔着想睡覺。
一中有很多空着的自習室,喻宸找了一間,讓夏許進去睡。夏許實在太困,趴着沒幾分鐘就睡着了。喻宸把有自己味道的衣服搭在他肩上,看了一會兒,楞是沒忍住,彎腰輕輕吻了吻他的眼角。
夏許醒後想還衣服,喻宸無所謂地擺手:“你留着吧,反正我也不穿。”
夏許沒問第二次,拿着衣服就回去了,歡歡喜喜的,還哼着走調的歌。
喻宸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發笑。
接連一周,夏許都穿着他的校服,帶着他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