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越平凡的人,越能承受生活給予的痛,因為除了承受,他們別無選擇。
在派出所執勤的第一天,夏許在所裏呆坐着,看同事像居委會大媽似的在一對吵架的夫妻間當和事老。同事說得口幹舌燥,夫妻都不領情,一個大哭一個大叫,把所裏搞得烏煙瘴氣。
夏許越聽越煩,同事知道他是“上邊兒”下來的,暫時還不習慣處理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給他倒了杯水,和氣地說:“小夏,以後這種糾紛你不用管,我們處理就是。如果出了什麽大案子,你再露兩手給兄弟們開開眼。”
夏許笑着搖頭,“劉哥您別這麽說,咱們盼什麽不能盼有大案子,轄區安寧最好。我初來乍到,很多事不懂,今後麻煩您和大家多多照顧。”
他心裏明白,這小街道哪裏能出什麽大案子。人坐在什麽位置上就該處理什麽事,不能占着派出所的地兒,還老想着特警的活兒。這不現實,也沒意思,想得多了,只能徒增煩惱。
就像喻宸一樣。
如果不想,那一天一天也就這麽過了。說不定什麽時候徹底放下這個人,還能遇上一個能夠平平淡淡,搭夥過一輩子的人。
如果老是想,那就是一輩子被套牢的份兒。喻宸就跟一張枷鎖似的,死死困着他。所謂情難自控,也許就是這樣。
好在喻宸是他感情的唯一,卻不是生活的唯一。他還有工作,還有爺爺。
雖然爺爺剩下的日子越來越少,雖然工作栽了個大跟頭,過去那麽多年的努力已經付諸東流。但既然還活着,就不能倒。
他要陪爺爺走完最後一程,好好給爺爺送終。至于事業,他今年30歲,不小了,可要從頭再來也不是不可能。
人不會被輕易擊垮,至少他夏許不會。
短短一個月,當初看着就煩的糾紛,他已能處理得游刃有餘。片兒警和市局分局裏的特警不同,沒那麽高不可及,成天跟老百姓混着,他在市局就被戲稱為“警花”,可見外表出衆,到了派出所更是一等一的帥哥,性格又好,坐桌前沖來人一笑,扯皮雙方的氣就消了大半。
來過所裏的人,沒人不說新來的小夏又帥又好,一些大媽還特熱情地給他牽紅線。他自然是禮貌地拒絕,引得大媽們接連嘆息。
他笑着道歉,苦衷說不出口,自己卻是清楚的——他一個同性戀,怎麽能因為感情不如意而去欺騙女性。
說起來,下放派出所于他來講,也不是全然沒有好處。若一直在市局特警支隊待着,他根本抽不出那麽多時間陪爺爺。如果哪天爺爺孤孤單單地去了,他餘下一生都會良心不安。
現在如果晚上不值班,他就在病房支一張小床陪着爺爺。在藥物作用下,爺爺已經很瘦了,雙手像幹枯的樹枝,很多時候說不出話,但只要看到他,渾濁的眼就會變得亮一些。狀态好的時候,還會顫抖地牽住他的手,吃力地喚他的小名。
“許崽,許崽……”
他跪在病床邊,努力忍着眼淚,哽咽道:“爺爺,我在。”
癌症晚期,疼痛讓人整夜難眠。很多時候,夏許看着爺爺痛得發抖,都想着要不就讓爺爺這麽去了吧。
可是怎麽舍得?
他拿出了這些年來的所有積蓄,竭盡所能給爺爺用最好的藥,“自私”地想多留爺爺一段日子。
經歷着死別,才明白生離是種仁慈。最近就算不特意克制,他想起喻宸的次數也少了。
他想,也許不久之後,自己就會徹底走出來了。
一天,派出所來了幫打群架的混小子,夏許挨個批評,讓家長來領,半小時後,門口出現了個熟悉的身影。
來人看到他也是一驚,微皺着眉道:“夏許?你怎麽在這兒?”
是三年前分手的老師。
夏許有些尴尬,看一眼還沒被領走的混小子,問道:“喬哥,你是他們哪位的家長?”
老師名叫喬樞文,比夏許大幾歲,過去在一起時,夏許一直叫他哥。
喬樞文指了指個頭最高的那個,“我是他舅舅,這小子來安城念書,暫時住在我家裏,你怎麽……”
夏許目光向下撇了撇,為難道:“喬哥,我這兒還有一些事情需要處理。”
喬樞文會意,不再打攪,領着混賬外甥回去,待到夏許下班,才再次出現。
大約是因為在一起時彼此坦誠,分開後雖久未聯系,再次相見亦有種獨有的熟悉與親切。夏許知道他有話要問自己,也不隐瞞,晃了晃手中的口袋,說要去醫院看爺爺。
兩人一同去醫院,路上夏許講起自己調至派出所的原由。喬樞文安靜地聽着,待他講完才道:“你沒有找你朋友說說情嗎?”
夏許點頭:“我們頭兒和副局都說了,沒用。這事按規矩的确得由我擔責。”
“不,我是說那位姓喻的先生。”
“什麽?”
“他兩年前找我過,名字記不清了,只記得姓喻,看樣子在上面說得上話,我以為你們是朋友。”
夏許頓了幾秒,勉強地笑了笑:“不是,我們不是朋友。”
喬樞文有些意外,見夏許不願再說,便換了話題,“小夏,你在這裏待得習慣嗎?以後有什麽打算?”
“以後……”夏許輕聲嘆息,“我爺爺沒多少日子了,陪他走完最後一程,我打算離開這裏。”
“去哪裏?”
“雲南。”
喬樞文不解地看着夏許,“去那裏幹什麽?”
“省廳下了征召令,要在全省選拔合适的警察去雲南支援掃毒。”夏許說:“我覺得我就挺合适。”
喬樞文嚴厲了幾分,“但很危險。”
“所以我才合适啊。”
“小夏!”
“喬哥你想,很多警察都上有老小有小,他們有牽挂,這不好。如果身份曝光,毒販還會報複他們的家人。”夏許的聲音咋聽只覺雲淡風輕,細細品來卻有種不可動搖的堅定,“爺爺去了,我就沒有家人了,所以我合适。而且我在部隊待了幾年,與武警合作應該沒有問題。自私些來講,我需要一個機會。如果在雲南那邊立了功,說不定我就不用再待在派出所了。拼關系,我沒有,但拼實力,我對自己有信心。”
喬樞文半天沒說話,“你想過沒有,這條路可能一去不回。”
夏許笑道:“那就當以身報國了。”
安靜了一會兒,喬樞文忽然說:“那你心裏的那個人呢?”
夏許眸光一緊,驚訝地看着喬樞文。
喬樞文無奈地嘆氣,“你心裏一直有個人,以前咱們在一起時,我就看出來了。”
“我……”
“不用向我解釋,你沒有對不起我,咱們本來就說好只當床伴,不談感情。”喬樞文的目光有種兄長般的溫柔,“小夏,我很擔心你。你是個很優秀的人,你值得一個好的歸宿。”
夏許垂下眼睑,片刻後又擡起來,“喬哥,你放心。我會好好走自己選擇的路。至于你說的那個人……過去了,就算了吧。”
喬樞文抿着唇,想再說些什麽,卻終是沒有立場,想了想,随口提到:“對了,昨天我經過你們中學,看到校門口挂了好些橫幅,說是要搞校慶活動。”
夏許笑了,“喬哥,你還記得我中學念的哪一所?”
“那是當然,一中是咱們安城最好的中學,你當初一提,我就記住了。我的小男朋友是一中的高材生呢。”
夏許笑着點頭,“正式校慶是9月。”
“你去嗎?”
“如果能選上,那時我已經在雲南了。”夏許道:“不過就算沒選上,我也不去湊熱鬧了。去參加校慶活動的都是知名校友。”
“那倒也是。”醫院近在眼前,喬樞文猶豫了一會兒,決定不去打攪夏許與爺爺獨處的時光,分別時認真地看着夏許,囑咐道:“小夏,以後好好過,照顧好自己。”
夏許很感激,“我知道,謝謝你喬哥。”